重生(修)

  吳邪醒來的時候店外的陽光已經隻剩下最後一線了。這個黃昏顯得格外的寂靜和清冷,窗外,西湖水在殘陽如血的光輝裏閃著粼粼的波光,仿佛千年前那一場赤壁上燃起的大火再次灼燒著水麵,竟莫名的給人一種奇異的浩蕩與蒼涼之感。


  這裏是杭州,吳邪待了許多年的地方,他在這裏度過了那些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也在這裏經曆那些人情冷暖,世態炎涼。隻不過,這裏並不是他應該在的地方。


  一天前他還在墨脫,八月的墨脫已經進入了冬季,原本湛藍的天空布滿了灰色的鉛雲,大雪紛飛寒風凜冽,他坐在喇嘛廟裏故地重遊。大雪帶來的寒意令他身上的舊傷隱隱作痛,於是他窩在房內看書,他還記得自己手裏捧著的經書泛著黃色的邊緣柔軟細膩,透露出古老的氣息,桌上碧綠的茶水微微波動,茶葉沉沉浮浮。他記得那天夜裏的白雪皚皚和壓頂陰雲,還有自己留下來的酥油茶和烈酒。他覺得困倦,於是閉上了眼。而待他再次睜開眼睛,便已身處杭州。


  這是2003年的杭州。


  現在是一切開始之前。


  他一開始不敢相信,看著王盟那張睡意朦朧的臉和外麵已經幾乎忘卻的景色不知所措。他本來想要離開,但是多年的經曆已經用無數次堪稱慘烈的事情告訴他不再逃避。因為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隻會把事情弄得更加糟糕。


  於是第二天他出門,坐在西湖邊的長椅上發呆,直到太陽緩緩移動到天空的那一邊。他忽然覺得有些好笑,於是去樓外樓給自己的店員王盟帶了一條糖醋魚。


  回來後他坐在貴妃椅上緩緩睡去,腦子裏各種情緒交織成一團亂麻,再醒來便已然黃昏。


  他本來以為一切都已經成為了過去式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封存等待著被時間遺忘,卻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上天竟向他開了這樣大的一個玩笑,時間顛倒。


  收了貴妃椅王盟打著哈欠走進夜色,吳邪默默關了燈,卻坐在黑暗裏看著對麵寶石山上的點點燈火沉默良久。


  直到半夜吳邪接到群發短信新年快樂的時候才意識到現在是大年三十,一條一條回複和朋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南海北的無關緊要的破事,最後吳邪在手機上翻著以前的聊天記錄然後一鍵刪除。放下手機閉上眼睛,當年那些一個個離開他的人的音容笑貌已經模糊不清,當年以為會刻骨銘心可最終還是讓時間慢慢消磨成了不熟悉的剪影,有些事情無可挽回無法安葬,在腦子裏一件件一樁樁就像陳年的傷疤。


  最後吳邪還是睡著了。記憶裏的那一夜,始終寂靜無聲。


  第二天吳邪從樓上下來,沒有叫醒再次睡著的王盟。他重新上樓給自己泡了一杯龍井。這曾經是吳邪用來待客的茶葉,自己並不怎麽喜歡,但是過了這麽多年之後吳邪還是懷念這個味道,因為在很多年以後,當他懂得了如何品茶之後,他再也嚐不出茶葉的味道了。


  坐到櫃台後麵,拿出那本恍惚間已經幾十年不曾見過的《盜墓筆記》,爺爺的字跡看起來並不漂亮,泛黃的紙張上黑色的筆跡蜿蜒如蛇類爬過的痕跡。這或許真的是一切的起點,隻是後來的吳邪再也不想去探究。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翻閱著泛黃的書頁回憶著那些已經被時間掩埋的模糊回憶。


  金萬堂推開小古董鋪的雕花木門,門上的鈴鐺叮叮當當地響了起來,嚇了他一跳。定了定心神,對抬眼看他的吳三省的大侄子露出一個笑來:“你這裏收不收拓本?”


  吳邪合上筆記然後把手中的筆合上蓋子放在一邊,臉上掛著職業性的微笑:“收的,您這是有什麽好東西嗎?”金萬堂一愣,剛剛打好的腹稿頓時沒了用武之地。


  但是終究是江湖上的老人了,還是反應過來:“不是出手,我就是想打聽一下這裏有沒有戰國帛書的拓本?就是五十年前幾個土夫子盜出來又給美國人騙走的那一篇。”


  “您能問到我這想必也有些門道,不過我還確實沒有。這樣,我三叔可能知道點消息,您是誰介紹來的方便說麽?”吳邪回答得很謙和,但是金萬堂隱約覺得這差事似乎不太好對付。


  “我是老癢介紹來的。”金萬堂回答得很幹脆,從懷裏摸出一隻手表來,“他說你一看這個就明白了。”


  吳邪眉毛輕輕挑了一下接過表摩挲了一下。他哪裏記得什麽表,但是金萬堂敢拿出來必然是確定了他找不出什麽紕漏。笑眯眯地把表還回去,也不為難金萬堂:“行,那明人不說暗話,您今天來的目的直說吧能辦的我就盡量,不成也留個交情在。”


  金萬堂不動聲色地擦掉手心的汗,看來老狐狸的後代還是狐狸,看樣子小狐狸不太想為難他。擠出一個笑,金萬堂便道:“我有一個朋友從山西帶回來點東西,想讓你給我看看是不是真的。”說著摸出一張白紙遞了過來。


  吳邪聞言也笑了笑,意味不明。他沒有接話,隻是裝模作樣地看了看那張紙,卻不料到在那張複印件裏藏著的字。用啞文寫的仿佛塗鴉般的小字隱藏在帛書上的狐麵裏,迅速地解析卻發現隻有幾個詞語——青銅,汪臧海,七星棺和開始。內容極盡簡練,恐怕這就是遠距離的時候解連環和吳三省進行交流的手段,不易發覺而且易於引導那些能破譯的人。吳邪清楚這些信息的意義絕對不隻是表麵上的那麽簡單但是卻也毫無頭緒,他眯了眯眼睛,抬頭又是一副笑臉。


  不,不一定。這些信息或許隻是通過他的手送到三叔手上而已,信息的發出者是誰根本不確定。也就是說,這種信息傳遞有太大的紕漏,解連環不會采用這種方法的。他的方法一定會更加的隱蔽——比如,像那盤錄像帶。借助汪家人的手法傳遞信息,真正的信息不是這些東西。


  原來如此。


  吳邪眯起眼,臉上依舊不動聲色:“這東西呢應該是漢代仿的,說真的也不算是真的,說假的又確實是古物,內容就不好判斷了。老爺子,這其他的呢小子也幫不上什麽忙了。”


  “那這是不是當年你爺爺盜出來的那一篇?”金萬堂追問時自己都覺得自己問得實在突兀和不知禮數,但是為了接下來留下複印件找一個合適的理由也不得不問。果不其然,吳家小子沉下臉:“老爺子你這就不對了吧。您也不像是青頭啊。小子雖然淺薄但也不是你能這麽問的吧?”這話委實說得很重,但是其一金萬堂還有求於他其二作為吳家的小太爺這點小任性的權利還是有的,其三麽……當然是因為吳邪現在還是“無邪”,一舉一動太滴水不漏很容易引起懷疑——也不是說現在的吳邪就不讓他三叔二叔懷疑,隻是現在他的變化還不足以讓他們直接采取行動罷了,吳邪很清楚自己的處境,腹背受敵四麵楚歌孤立無援,他必須謹慎。


  金萬堂打著哈哈:“這不是受人之托嘛,小三爺你知道不知道這……”


  吳邪臉色略緩:“你怎麽這麽在意這一套?”“這不都是朋友所托嘛,這行當也沒辦法,我也不知道他賣的是什麽關子。”金萬堂連忙接了下去,然後迫不及待地看著吳邪。


  吳邪搖了搖頭表示沒辦法,金萬堂便如釋重負地走了出去。吳邪拿起旁邊的數碼相機拍了照然後看著金萬堂“急急忙忙”地回來,臉上仍然掛著幹幹淨淨的微笑。


  不知道為什麽,吳邪突然陷入莫名的疲憊,甚至於懶得去檢查那張吳三省小心翼翼通過金萬堂送給他的照片。枯坐良久,吳邪取出相機觀察那張照片,他在那張狐狸臉上一個字一個字地尋找,大腦卻依舊沉浸在窒息般的疲倦之中。事實上吳邪清楚那狐狸臉上大部分的花紋都是人為也明白自己十有八九無法破譯它們具體的含義,可是他不想繼續沉浸在那種能將人溺斃的疲倦之中,仿佛活著已經耗盡所有精力。他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扭曲的花紋上,那些紋路帶給他穿越時光的熟悉感,但他卻迷失在那些紊亂的線條裏精疲力盡。


  過了很久吳邪才從那些黑色的塗鴉般的字跡裏脫身,他開始逐字逐句地破譯帛書,每一句話都陌生而熟悉,帶來令人煩躁的惡意。


  放下相機,吳邪揉了揉酸澀的眼睛,外麵已經華燈初上。手機短信的提示音如期而至,內容一如記憶裏的模樣:“龍脊背,速來。”吳三省的號碼赫然在目,吳邪收起手機將它揣進口袋,下意識想把手揣進風衣的兜裏卻忽然意識到自己現在穿著的是羽絨服,而不是後來他常穿的風衣和針織衫。帶上相機和車鑰匙,吳邪開著那輛小金杯車上路,記憶裏與張起靈的初見忽然有清晰鮮活起來,可無論怎麽回憶他們的初見在吳邪眼裏也隻是張起靈留下的一個藏藍色的背影和一把張起靈背上的布條纏住的古刀,僅此而已。


  記憶裏他們初見時吳邪仍然是那個不諳世事的天真無邪,可是現在他是從遙遠的過去走來的吳小佛爺。小哥,這一世,我們的軌跡,還會如前世一般重疊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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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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