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高盧伯爵(二)
每次高盧立足在伯爵堡幽深廣闊的庭院之中,環顧四周高聳的席可法家建築群,凝視它們周邊高聳的青石護牆,就百感交集。寂靜無月,潮濕冷雨飄零的冬夜,這種感覺尤其強烈。那可以阻擋厄運的護牆之外,是怒海驚濤的世界。高牆之中,就是席可法的家。一個燦爛金發的美麗女人,一些和他血脈相連的孩子們,一些同舟共濟的男人們的避風港。
高盧手扶配劍,觸手冰涼。這把伯爵之劍因為不久前力屠狼人而聞名遐邇,昔日城的人們讚美這柄寶劍是狼巫之吻,甚至還有商人委托商會的愛芙納薇爾,企圖重金購買這把勇士之刃。高盧心裏笑那些碌碌庸人,力屠狼人的絕對不是因為這把凡鐵鑄就的寶劍,而是他高盧的怒火雄心,他當時隻想到,兒子們在注視著他,他絕對不能被那些狼人殺死!
愛芙納薇爾,那個迷一樣的女人,如果從年齡上說,似乎太年輕,如果從處世的風格來看,又太老成了,站在她麵前,總有被人看穿心事的顧慮。她那雙深邃的灰眼睛,時而閃耀出星光般燦爛的綠色光芒。她是昔日城商業聯合會的高層之一,她能得到這個位置,一方麵是因為她父親是商業會的元老巨頭,另一方麵,高盧認為她的能力更也發揮了作用。
自從商業聯合會暗中提供資金,由席可法派係的貴族們組建私募軍團以來,愛芙納薇爾經常派人或者親自到訪,她很關心高盧對局勢的看法,以及立場。
“愛芙納薇爾小姐,您可以放心,我們不準備加入任何一方的勢力,席可法和他的朋友們都不擅長內鬥,我們會把軍力巧妙地布置在商會高層的府第附近,以預防突發件。”高盧這樣告訴愛芙納薇爾的。
馬丁史林特伯爵強烈反對這種防禦型的布置,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重申著他的觀點進攻是最佳的防守。
進攻?席可法該向誰進攻?
是進攻克士蓮紫羅蘭,還是進攻昔日城的國王?
在亂世來臨,政局動蕩的時候,太多的政客和勢力迅速崛起,然後在權力的王座上呼風喚雨。這如同一種誘惑,引誘著對權力無法抗拒的人們蜂擁而至。
高盧早了解這個性格堅強,令人畏懼的朋友,他知道權力強烈的馬丁史林特伯爵一旦來到昔日城,將會成為席可法強有力的盟友。現在,他發現這種強烈的權力,也帶來很多令人不安的變數。
比如馬丁史林特伯爵對石楠堡狂熱般的喜愛,簡直是一種瘋魔般的沉迷。他甚至一次表示,昔日城中,最適合史林特家族的堡壘,就是石楠堡那樣的宮殿。石楠堡,那是諾丁漢大公的皇室城堡之一。
萊文伯爵私下表示了對馬丁史林特伯爵的不安,用深深的憂慮來表達的,“他一無所有。人們常說,一無所有的人如果邪惡起來,就是魔鬼。”
高盧緩緩穿過席可法家的小校軍場,兩名高級護衛緊跟著他。登上護牆,城南方向,隱約傳來喧鬧聲,偶爾還有爆炸聲,火光和濃煙。護牆和箭塔裏的衛兵木然注視著這一切,絲毫不流露出驚訝。
這是在昔日聯盟的王城,幾個月前,誰會預料,秩序會混亂到如此地步?內戰和武裝衝突都達到習以為常的程度。
高盧和家族軍人們點頭致意,他步入城堡入口的堡壘中,裏麵有幾名衛兵,都抱著鐵槍,蹲在雕刻著花紋的牆壁,靠著牆打瞌睡。高盧身後的護衛企圖去叫醒他們,被高盧用手阻止。他望著這些疲憊的衛兵,在一麵洞開的石頭窗子前,緩緩坐下。這裏似乎與世隔絕,相比外麵的潮濕陰冷,還有幾分幹燥和暖意。夜很深了,高盧示意身後的兩名護衛坐下休息。他凝望黑沉沉的夜幕,片刻之後,疲憊了數天的他不知不覺閉上了眼睛。
火焰的光芒從窗外照耀進來,高盧看見傍晚從霧島家軍人手裏解救出來的那個流亡地女人從火裏走出來。她穿著幾乎無法遮蔽身體的碎布,皺紋和恐懼從她臉上消失,這個弱者的神態顯示出女王般的傲慢和自信。
高盧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雖然知道女人善變,但是僅僅幾個小時前,他還看見這個可憐的女人在簌簌發抖,感恩他的援救。現在,這女人的神態,幾乎隨時可以把高盧踏在腳下一般。
“發生了什麽?”高盧迷著眼睛,慢慢站起身,迷惑地問道。
“高盧席可法。”那女人用神官和祭祀才有的語氣,居高臨下叫著高盧的名字,“離開灼熱的昔日城,這裏將是流血之地,盲目驚恐的人們螻蟻般互相攻擊著彼此,他們正在打開惡魔之門。人們最後的理智蒸發殆盡之時,魔鬼就會出現。高盧席可法,離開昔日城!”
高盧猛然驚醒,他滿頭大汗,心跳如鼓,臉色蒼白。他大口喘息著,發現原來是在做夢。窗外,依然夜色沉沉。高盧心跳還沒有平複,就看見遙遠的夜幕裏有無數道流火迎著席可法家而來。
它們越來越近,這些通紅的火點逐漸變大,直至可以清晰看見是一些巨型的傳說中的龍類生物,幾百頭鮮紅如血,渾身發亮的紅龍,拍打著蝙蝠一樣的翅膀從天而降。每頭凶猛的紅龍身上,都騎著一個幾乎的妖媚女子。
高盧愕然目睹著異像,愕然目睹著他熟悉的克士蓮紫羅蘭從其中的一頭紅龍上跳下來,落在席可法城堡的護牆上。周圍的衛兵都驚恐地抱頭逃竄。
那女人一邊朝高盧走來,一邊用纖纖小手解開金色耀眼的珍珠衣裳。她的扭動著,盡其誘惑,她的那對綠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身上的每一寸皮膚和毛孔,都散發著溫暖濕潤,靡的味道,她圓潤的嘴唇顫動著,發出迷人的聲音,“高盧,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周圍的那些張牙舞爪,恐怖強悍的遠古巨獸,凶猛的紅龍都在粉紅色的煙霧中化為年方二八的熱情女子,尖叫著,張開雙臂,芳馨滿體,麵帶潮紅,湧了過來。
高盧覺得腹部劇烈疼痛起來,他一感覺這股疼痛,周圍那些妖嬈女子頓時模糊了幾分,克士蓮紫羅蘭依然笑顏如花,款款接近。
腹部的劇烈疼痛卻更加清晰和恐怖,高盧終於忍不住哀號起來,他感覺有一隻有形的爪子在從裏向外撕開他的身體。隨即,他看見自己的胸膛裏伸出來一隻墨綠色的蜥蜴一樣表皮的利爪,這爪子如噩夢中的怪物,卻清晰在目。一頭沾滿黏液,渾身墨綠的怪物從高盧的肚子裏鑽了出來。
那頭從高盧肚子裏鑽出的怪獸在地上掙紮著,逐漸睜開金黃色的眼睛,可怕的滴溜溜直轉,它凝視著高盧和對麵的克士蓮紫羅蘭。瞬息後,它已經撲倒了克士蓮紫羅蘭,那女人在淒慘的哀號聲中,被怪獸咬住。高盧惶恐驚慌地連連後退,那咬死克士蓮的怪獸放開女人的屍體,淩空朝高盧撲來。
“大人,大人。”
“高盧,高盧。”
高盧似乎聽見妻子的聲音,他費力地眨著眼睛,感覺雙眼就像灌了鉛一般沉重,視線裏一片模糊,仿佛有很多火光。高盧聽著妻子的聲音忽遠忽近飄搖著,幾分鍾後,他才逐漸清醒。艾慕黛和幾名護衛伏在他臉的上麵叫嚷著。
高盧發現自己躺在地上,手能摸著冰冷的青石地板,環顧四周,仔細分辨著環境和周圍牆壁的花紋。他注視著那些拿著鐵槍,焦急不安望著他的衛兵們,半天才想起,這裏是護牆上的堡壘。
我睡著了嗎?
“諸神啊,大人,您終於醒來了。”旁邊有人心有餘悸地叫道。
“高盧……”艾慕黛抱著他,渾身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我睡著了嗎?”高盧覺得頭痛欲裂,他看見身旁躺著兩個家族護衛,悚然驚道,“他們?他們怎麽了?”
“大人,不知道,我們跟著夫人進來,你們都躺在地上,口吐白沫。您蘇醒了,他們……”有個衛兵用手小心翼翼地試探另外兩名僵硬躺在地上的護衛,“他們剛才好象就沒有呼吸了,現在,他們……好象死了。”
“怎麽可能?”高盧抱著妻子艾慕黛,他不敢相信發生的事情。
“用火燒他們,他們還沒有死,快,用火把燒他們的手,讓他們醒過來,他們一定可以醒過來!有人在暗算我們!”高盧隱約想起自己經曆的那些可怕的記憶,命令旁邊的衛兵。
幾名衛兵從牆上拔下了火把,對著兩名睡死過去的護衛的暴露出來的手燒了過去。
“啊……”一名護衛慘叫著翻身而起,周圍的人們倒吸著涼氣,又驚又懼。另一名沉睡的護衛任憑手在火把中燒的焦臭,依然毫無動靜。
高盧爬起來,用手將那火把推開,他沉痛的搖了搖頭,轉頭道,“去找馬丁史林特伯爵。”一名衛兵匆忙跑了下去。
“有人想……暗算你?”艾慕黛驚恐地望著地上那具手被燒焦的護衛,又望了望旁邊那個燒傷了手,撿回一條性命的護衛,“是個巫師?”
高盧搖了搖頭,他抱著發抖的艾慕黛,“馬丁能從屍體上看出一些我們不知道的東西,我不知道。”
艾慕黛聽見丈夫提起馬丁史林特伯爵,她渾身顫抖了一下,猛然抬起頭,瞪著丈夫。
“怎麽了?”高盧望著妻子奇異的反應。
“馬丁史林特伯爵的母親是不是個女巫?”艾慕黛問道。
“不,怎麽會?他母親是一個很有聲望的老貴族的女兒,怎麽會是女巫?”高盧答道。
“他前兩天有次和我們吃飯,告訴我們,他的母親是個女巫,還說她被銀眼家燒死在昔日城的廣場上。”艾慕黛顫抖著耳語道。
“我從來沒有聽說過啊,奇怪。你該不是懷疑……”高盧很驚訝地望著妻子,“這絕對不可能,他絕對不會的,是我幫助了他,再說他的家族和席可法家淵源頗深,這兩個家族曾經榮辱與共。”
艾慕黛搖著頭,“高盧,我害怕,我害怕!”
高盧定了定神,他用沉穩的聲音安慰妻子,“別擔心,這次僅僅是意外……也許……”他猛然想起那個在夢境裏最開始出現的流亡地的女人,他問著門口的護衛,“晚上我們帶回的那個流亡地的女人在哪裏?”
“大人,她在天黑前就離開了。”護衛答道。
“把她找到,帶回來,小心些。”高盧命令道。
“不用找她了,高盧,我相信這和她沒有關係。”門口傳來馬丁史林特伯爵的聲音,他走了進來,在眾人敬畏和恐懼的注視下,用手摸了摸那具奇異屍體的臉和手腕,“這個人死了。”
艾慕黛調整情緒,放開了丈夫,還站在他身邊。她的眼神不信任地望著四周每個人。
“他怎麽死的,能看出來嗎?”高盧問道。
“如果讓我來說,我會說他是驚恐過度,被嚇死的。”馬丁史林特伯爵翻了翻受害者的眼睛答道。
“什麽意思?我和另一個部下,也經曆了一場真實無比的噩夢,險些不能醒來,他是被嚇死的?這到底發生了什麽?馬丁,告訴我實話,我需要知道究竟有什麽事情要發生。”高盧招手讓護衛們退到外麵,他鄭重地問道。
“很難說,太複雜,信息太多,我無法分辨,要知道,高盧,最近死的人太多了。也許,這次遇險,能讓你明白,你的消極防禦,換個說法,就是束手待斃。”馬丁史林特伯爵答道,“我隻能看到,危險接近了,無限接近中。”
這時,外麵有名護衛急步進來,“高盧大人,聖痕的佐德大神官來訪。”
“他們幾個人。”馬丁史林特伯爵問道。
“佐德大人和兩名隨從。”護衛答道。
“請他們去會議室。”高盧沉思了片刻道。
“高盧,危險接近了,他們來了。”馬丁史林特伯爵說道,“這次會麵我就不參加了,我知道他們一定不希望有第三者在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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