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克拉文(一)
高盧伯爵遇刺,生命垂危。自由議會數名元老遇害,昔日城全城戒嚴。街道上,廣場上,城牆上,全副武裝的軍團士兵和身披紅袍的國王禁衛軍們來回奔跑著。昔日城裏麵一片肅殺,幾乎每個城堡和房子都被搜索。
北境王派來的刺客團大多數伏法,被格殺於大競技場,但是逃了三名狼巫。它們是白天以狼人的姿態逃出重圍的,三頭狼人有可能遊蕩在自由城的任何一處陰影中。
人們的恐慌和不安像黑市的流言一樣悄悄蔓延著,很多人都向諸神和自己信奉的上蒼懇求,不要讓席可法家的厄運降臨到自己頭上。
宮廷和自由議會方麵更是一團亂麻。王家學院新上任的院長凱恩中毒不醒,銀眼家族暴出巨大醜聞,草原王後陳屍西斯大教堂。傳言草原王回鷲鷹城調集軍團,不久將來肅清王政。銀眼家族的支持者叫囂著立刻吊死凱恩。自由議會裏的一小撮強硬派高喊著要向北境王複仇!
中間派的議員們私下議論,“拿什麽向掃羅複仇?東線戰場牽製了不少軍力和物資,後方銀眼家族的草原王又怒氣未平,北地的狼患和全境的洪水地震接踵而至,南麵魔軍剛被擊退,這時候再北線開辟一個戰場,和擁有數十個軍團的掃羅決戰?真不知道自由議會的強硬派們怎麽混進的議會。”
也有人振振有辭,“這是政治,政治是姿態和實力混合藝術!”
在這混亂和叫囂聲中,幾名憂心忡忡的議員提交了一份議題,對於昔日城的防衛和危機提出一個不起眼的補充建議建議撤消三十年來,昔日城議會和宮廷對某些家族的禁入令,同時赦免曆史上的數十個家族,恢複他們的貴族特權。
這個小小的議題幾乎沒有引起議員們的注意,就被通過了。
議會裏的萊文伯爵和幾位貴族交換著眼神,馬丁史林特伯爵重新進入自由城的障礙被掃平了,渡鴉堡到昔日城的道路暢通無阻。現在隻有一個問題。原本和渡鴉伯爵交好的高盧,現在無法完成使命了。
“他會蘇醒的,諸神已經讓死亡的刀刃揮舞過他的咽喉,他在七萬多人的麵前,力屠一頭狼人,奇跡已經出現,他當時沒有死,現在更不會死,我相信他會醒過來的。”萊文伯爵對身旁的親信說道,更準確的說,是在自言自語。
席可法家的伯爵堡裏,小克拉文正守在父親的床邊,難過的傷心垂泣,他拉著父親毫無知覺的手,哽咽著,心裏祈禱著父親快快醒來。米莎和威廉也在一旁。席可法家的三個孩子就這麽守護著昏迷的父親,三天三夜過去了,他們的眼淚不停流著。
高盧依然沒有醒來。
隨著時間的推移,似乎看不到一點好轉,這使悲傷沒有終止,更加令他們恐懼,高盧開始發高燒,渾身滾燙,米莎試圖幫助大人們給父親喂水,水一進入食道就引起痙攣般的咳嗽。米莎為父親擦拭著,幾次都忍不住抱著父親的脖子放聲大哭,把眼淚灑在曾經威嚴的父親臉上,她傷心透了,哀號著像頭被刺了一刀的小母狼,威廉強行把妹妹抱住。
“米莎,這樣幫不了父親,幫不了父親。”威廉含淚勸著妹妹。米莎什麽都不管,抓著哥哥的衣服號啕大哭,叫著父親和媽媽,懇求玫瑰山穀的九神不要奪走父親。
克拉文的腦袋發木,胸膛疼痛欲裂,他從來不知道,父親會這樣在自己麵前倒下。
那在大競技場與狼人搏鬥的一幕,連同最後父親長劍墜地,頹然傾倒的情景,成為克拉文噩夢般的記憶。他不用閉眼,時刻腦海裏都重複著那恐怖的一幕,父親在他和哥哥姐姐麵前轟然倒地。
這就是傷心嗎?克拉文問著自己,他拉著父親失去知覺的手,一遍一遍問自己,這就是人們說的傷心的感覺嗎?不,這根本不是傷心,如果是傷心,我應該知道心在哪裏,現在,我的整個胸膛都像被人挖走了,腦袋沉重,眼前發黑,惡心欲吐,頭暈目眩。
“媽媽呢?媽媽呢?”克拉文已經是第一千次問哥哥威廉,他有氣無力地哀求般重複著。
“媽媽快回來了,媽媽快回來了。”威廉總是這麽回答,他自己也驚慌失措。
“克拉文,你的臉怎麽這麽難看,讓我摸摸你的額頭。天啦……怎麽這麽燙?”一名使女注意到克拉文。
“我沒有!我很好!”克拉文固執的叫道。
“你弟弟需要休息。”這話是對威廉說的,然後使女又對旁邊的一名醫學顧問道,“能給這個孩子配點安眠的奶茶嗎?”
“我不喝,我什麽都不喝,不要給我這些東西,我要呆在這裏!”克拉文抗議著,他的反抗卻越來越無力,他覺得天花上的吊燈都在旋轉,然後,他也倒下了。
“諸神啊,小克拉文摔倒了。”
“沒有事,他太疲倦了,有點受涼,睡覺就好了。”
“讓我來照顧這孩子吧,我把他抱回房間,我會陪著他的。”
克拉文模糊聽著人們驚呼著,議論著,還有人在摸他的臉和嘴,一定是米莎,隻有姐姐才會這樣摸他,這麽溫柔的。卡文高是個騙子!克拉文被睡夢侵占的朦朧間,他怨恨地斷定著。我在這個世界,像隻螻蟻一般渺小脆弱,卡文高是個騙子!
“氣溫很低,也許是件好事,傷口沒有潰爛。”一個穿院士袍子的男人小心檢查著高盧的傷口。
“高盧大人的體溫很高,這會把他有限的那點意識和生命燒光的。”另一個泰神教的神甫說著。
“用冰水,用絨布浸透,覆蓋在大人的額頭上,希望能守住他的意識,讓他度過危機吧。”院士說道。
“讓我來,我來。”這是米莎姐姐的聲音。
“米莎,別逞強,聽我的,你休息一會兒,睡一會兒吧。”這是威廉哥哥。
克拉文像個幽靈一般,浮在城堡裏,隨著一股未知的力量飄移著,他驚歎自己不是睡覺了嗎?怎麽還在城堡裏遊蕩,還洞察著各個角落。
看,外麵的天空陰暗灰冷,北風呼嘯著吹著守城的武士們,家族的高級護衛們憂心忡忡守侯在城堡各處,默默無語,神色慘然。
看,父親房間外麵那扶著牆緩緩挪動的是亨伯特,他掙紮到距離房門不遠處坐下,坐在兩名衛兵對麵,他的腰間又佩帶了匕首。自從他受傷後,他這是第一次重新裝備武器。他的眼裏帶著悲傷,眼圈發紅。哦,亨伯特。
看,瘋狗在城堡的護牆上如一尊石頭雕塑,手裏握著巨大的刀杖,北風吹拂著他的胡子和長發,他眺望著空寂的長街,麵帶愁容。
幾名席可法家的騎士們聚集在餐廳和酒廊裏,壁爐的火燒的通紅,卻沒有往日熱鬧的氣氛。人們私下裏議論著,或者擔憂著高盧大人,或者擔憂著席可法家,或者擔憂著自己。有些雇傭來的武士和自由騎士在互相試探著詢問,更有一個武士問道,如果高盧大人真的醒不過來,那該怎麽辦的言語。
克拉文氣憤的一腳朝他手中的酒杯踢過去。
那武士僅僅感覺到一股旋風撲麵而過,令他打了個冷戰,他詛咒了一句這寒冷的鬼天氣,一口將酒灌了下去。
克拉文被那不明的力量引導向家族的會議廳,裏麵火盾爵士、萊文伯爵和幾位大人都在,他們正在議事。
“商業聯合會的資金支持暫停了。大人們。他們拒絕和我們交涉,他們說叫高盧去和他們談。”有位貴族低聲道。
萊文伯爵搖著頭,“商人,這些商人!”
“昨天甚至有位代表,來拜訪過我,試探能否要回前段時間第一筆預付的款項。”另一名貴族義憤填膺道。
“混蛋!”火盾爵士一拳砸在桌子上,忍不住罵道。
“我們必須試圖和他們聯絡,我們幾個家族組建私人軍團的計劃已經實施了,而且渡鴉伯爵已經在昔日城的路上。”萊文伯爵說道。
“我們可以推遲那些計劃。”有人建議道。
“你不了解渡鴉伯爵,如果沒有高盧大人說服他,我們可能騎虎難下。”萊文伯爵眯著眼說道,“他捉摸不定,性格善變,周身帶著詭異,十八歲的時候就曾經用劍逼過銀眼家族的上代首領,要求和銀眼公爵決鬥。”
“這麽說……他很危險?”一名貴族問道。
“是瘋狂。”萊文伯爵答道。
克拉文的視野又轉向城堡大廳。大廳旁邊,是個熟悉的麵孔。吟遊詩人納鬆嘉爾正被幾名衛兵攔住。
“你怎麽又來了?大人今天估計沒有辦法聽你的歌喉了。”衛兵說著。
“我來此是麥丁道爾大人允許的。”詩人恭敬地答道。
“哦,瘋狗允許的。我知道,我隻是奇怪,現在你得不到賞錢了,還來幹什麽?”衛兵迷惑道。
“我來不是為了求賞的,我想席可法家遭遇不幸,我也許能幫上忙。”吟遊詩人納鬆嘉爾答道,“高盧大人情形危急,這個城堡也危險了,這裏需要人手。”
衛兵們不以為然,笑著搖頭,“需要你?你用馬頭琴當武器嗎?”
吟遊詩人納鬆嘉爾笑而不答,衛兵們拍了拍他肩膀,離開了。吟遊詩人納鬆嘉爾左右四顧,見大廳旁的一個偏廳裏壁爐燒著火,於是走過去,靠著火坐下。他沉默了一陣子,手指輕輕彈響了琴弦,隨即又用手輕輕掩住,微微輕歎,“席可法,席可法,玫瑰獅子,多少人羨慕你們,又有多少人欲致你們於死地啊,王座之畔,血光四濺之所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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