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艾慕黛和克洛狄烏斯(二)
高盧伯爵命人找來亨伯特亨伯特,家族教頭看見金發少年的相貌,也詫異地一驚,還轉頭去看了看伯爵夫人,小聲驚訝了一聲。伯爵吩咐著隨從,給克洛狄烏斯安排房間,教頭帶著扛行李的馬夫們離開了。
克洛狄烏斯解下了背後的長劍,馬夫的兒子托尼跑過來,把寶劍捧著,追他父親去了。
高盧伯爵走在前麵,艾慕黛陪在克洛狄烏斯身邊,三個人朝克拉文的房間走去。
“大人,班傑明學士上午已經返回伯爵堡。”艾慕黛告訴伯爵。
“他的傷怎麽樣?”高盧想起班傑明被黑狼咬傷,送回王家學院治療,有點驚訝他這麽快返回。
“可能沒有大礙,他走路有點影響。他一回來,就幫助照料克拉文,怎麽勸,他都堅持。”艾慕黛答道。
“他……不錯……”高盧點頭,“他怎麽看克拉文昏迷不醒?”
“他幫克拉文量了體溫,還看了他的眼睛和嘴巴,他說克拉文僅僅是正常的沉睡。”艾慕黛答道。
“正常的沉睡?”高盧站住,回過頭,“我們都知道,這不是正常的沉睡,威廉看見一麵鏡子要把克拉文拖進不知道什麽鬼地方,而且威廉還用寶劍刺傷了那麵鏡子,見鬼,那麵鏡子還流了血!”
“是的,大人,但是班傑明不知道,他也是想安慰我吧。”艾慕黛解釋道。
“學院派現在越來越給人華而不實的感覺了。”高盧皺著眉埋怨道。
克洛狄烏斯腳步稍緩,他望了望艾慕黛,似乎有話要說,話沒有說出口,臉倒是紅了。
“科迪……”艾慕黛看出來了,她叫著克洛狄烏斯的昵稱,“別緊張,是不是有話要說?”
“科迪?”高盧低聲重複著妻子叫少年的名字。
“高盧,你以後也可以叫他科迪,他就是吞拿他們的兄長,難道你每次都要叫他克洛狄烏斯嗎?親愛的……”艾慕黛頗有心機地想從改變昵稱上緩解兩個陌生男人之間的隔閡,其實他們不陌生,一個是自己丈夫,一個是自己同命運同血的守護者,還是魔法意義上的親子。
“哦,科……科迪,別局促,雖然我們第一次見麵,但是有什麽話,直接說,我……和艾慕黛都很高興你來幫助我們。”高盧無法拒絕妻子哀求的眼神,他強迫著自己,第一次對這個少年正式歡迎道。
克洛狄烏斯明顯,很欣喜地聽到高盧伯爵歡迎他的話,他望了艾慕黛一眼,然後很鄭重的對高盧躬身,“大人,我會記住今天,記住您對我敞開的胸懷。”
艾慕黛發現少年臉上的表情變化的非常動人,他片刻之前還是謹小入微,幾秒後就被燦爛的喜悅照亮,他的神態妙曼,舉止纖柔高雅,躬身時候,在胸前的手如一隻白鳥的翅膀。
阿修羅神啊,他可真是個敏感的小人兒,艾慕黛在心裏歎息道,簡直和年輕時候的自己一樣,難道銀龍家族的用意是,把自己的性格複製在他的靈魂中嗎?看著他,就像麵對著一個過去的油畫框,裏麵畫著是少女時代的自己,栩栩如生。
估計高盧也驚異的感覺到這一點,他也呆呆地望著少年。
“奧伯龍啊!他真的太像你了,黛西。”高盧忍不住說道。
“我告訴過你,他是銀龍家族,用魔法恩賜給我的孩子,同血之源,經過我孕育的奇跡。”艾慕黛溫柔地說道。
“科迪……你剛才想說什麽?”艾慕黛問道。
“我想去看看那麵鏡子,傷害克拉文的鏡子。”克洛狄烏斯說道。
“那裏有巫術,我已經命人封鎖了那裏。”伯爵說道,“有兩個惡毒的男巫下了詛咒。”
艾慕黛問道,“科迪,伯爵是擔心那裏很邪惡,你有把握能應付嗎?”
克洛狄烏斯自信地點了點頭。
高盧將信將疑看了他一眼,然後道,“小心點,我帶你去。”
路上,艾慕黛把天威兩名魔法師,裝扮成拉文諾地區的貴族,混進席可法家的經過簡單講述了一遍。她刻意忽略了那兩名男巫對丈夫羞辱的內容。
高盧沉默著,艾慕黛不能猜測到丈夫如何看待他最失敗和最挫折的那段經曆,表麵上似乎沒有什麽起伏,看不出來。
高盧帶著兩人,幾次轉折,走到一處有家族衛兵警戒的地方,兩名衛兵向伯爵他們致意,伯爵點了點頭。繼續拐彎,繼續不遠,前麵用一些木板和鐵條簡單構造了個柵欄,封鎖了,高盧指點道,“這裏麵就是,那條走廊,看那麵破碎的鏡子,就是發現克拉文的地方。”
柵欄的縫隙吹出陰冷潮濕的風,風帶著嗚咽歎息之聲。
“需要我叫人來移開這些東西嗎?”高盧不確定地問道,他心裏不願意,因為那裏麵的場景太邪惡和詭異了。
破碎黯淡的落地鏡子,潮濕陰冷的牆壁,慘白的光線,順著鏡子的裂紋滲出的黑色血跡,生鏽的寶劍……還有昨晚,第一眼看見昏迷的克拉文蒼白的臉和烏紫色的嘴唇。
噩夢。
“就這樣就可以了。”克洛狄烏斯答道。
高盧和艾慕黛都鬆了口氣。
“我也許能問出些什麽。”克洛狄烏斯仿佛在自言自語。
“問誰?”高盧說道,“需要我找來昨晚在場的衛兵嗎?哦,還有威廉他們。”
“就這樣就可以了。”克洛狄烏斯說道,“大人……還有您……”他望了望艾慕黛,接著說道,“後退一些距離,等會兒不管出現什麽,都不用擔心,我隻是想問問它們。”
“它們?哦,也是巫……術嗎?”高盧有點排斥道。
艾慕黛拉住高盧,向後退去,“是魔法……親愛的……就像你給予麥克白的守護者,善良的是祝福,邪惡的才是巫術。”
“沒有魔法和巫術……僅僅聽一聽回聲。”克洛狄烏斯很細心發現高盧對魔法的反感,他解釋了一句。高盧的臉色漸緩。
艾慕黛和高盧退到六米以外的側後方,就看見克洛狄烏斯似乎被風吹拂著,他的淡金發梢在走廊裏飄動起來。
寒意一股一股像風一樣襲來,艾慕黛突然覺得左胸前的文身緩慢轉動了,她又看見克洛狄烏斯的全身發光,有一些若有若無的圓環在他周圍轉動,她猛然醒悟,克洛狄烏斯胸前,也許也有龍紋呢,那是我給予他的。艾慕黛心裏有種滿足感,她覺得克洛狄烏斯就像是自己性格裏麵剛強和勇氣的另一半,或許這就是銀龍瑪格硫斯不朽家族真正的意圖,讓艾慕黛自己拯救自己?自己如何拯救自己?但是……克洛狄烏斯就在眼前,他既不是個陌生人,又不完全是自己,既陌生又千絲萬屢息息相關,糾纏不清。
寒意在加深,周圍的光線在快速減弱,艾慕黛伸手,握住了高盧的手,高盧如夢中驚醒一般,他明顯不安和惶恐,呼吸聲可聞。
艾慕黛才發現周圍的牆壁變化了,她明白了丈夫剛才為什麽不安和惶恐的原因。牆壁上人影無數,都是一些貴族和武士,而且,很多武士盔甲和罩衣上都是玫瑰獅子的標誌。
“奧伯龍啊,那個人……那個人……是我去世的叔叔……”高盧的手心在出汗,他緊緊抓著艾慕黛。
“不要緊,親愛的,是這古老城堡的片段記憶,是一些回聲,科迪僅僅在喚醒它們。”曾經在天威庇護所,魔法師的世界裏生活過的艾慕黛對魔法遠比丈夫熟悉,她輕聲安慰著高盧。
逐漸,周圍的牆壁仿佛都消失了,那界限消失了,周圍全是身穿黑衣服的人們,全是男人們,他們一個一個魚貫而行,披著長袍,用頭罩和鬥篷遮蔽著麵孔,低著頭,彎著腰,如沉重的命運中孤獨的人一般,一群一群走過來。
高盧忍不住後退了一步,艾慕黛緊緊抓著丈夫的手。
接著,周圍那些憂傷的男人們,似乎低聲吟唱起來,曲調如戰士的挽歌,又如悲傷的送魂曲,婉轉反複。
高盧聽著這歌聲,卻不由的悲從心升,他忍不住傷心,仿佛所有的苦難都和他共鳴起來,他的眼淚無聲的奪眶而出。艾慕黛驚覺丈夫的哀傷,她緊緊把丈夫抱住,“高盧……高盧席可法,不要聽他們的歌,那是亡魂曲,是死靈們詠歎命運的歌曲,親愛的……聽見我的話了嗎?不要聽他們的歌……望著我,你有我……你有我……你還有吞拿他們……那是寂寞之歌……不要讓它侵吞你的內心……”
高盧恍然而醒,才發現妻子抱著自己,焦急的哀求。
這時,前麵的克洛狄烏斯,全身似乎射出一道道金光,一個光芒閃耀的,轉動的龍紋,從他的身體裏冉冉升起,牆壁和走廊裏一群一群男人逐漸黯淡,隨即,周圍的光線增強著。當克洛狄烏斯走過來,龍紋不見了,人群不見了,高盧發現自己站在伯爵城堡的走廊裏,艾慕黛抱著他,細心撫摩著他的臉。他慌忙用手想搽去淚痕,發現已經沒有了。
克洛狄烏斯對他們說道,“克拉文有個東西,是一個魔力源,吸引了很多奇怪的陰影追逐他。他是被遊蕩的惡靈攻擊了,連他身上龍紋的祝福也被壓製了,所慶幸的是,似乎另外有股力量在保護他,他沒有性命之憂。”
“奧伯龍啊,為什麽會是克拉文?”高盧伯爵不敢相信。
“克拉文……的手裏……”艾慕黛想起什麽,她輕聲道,“他的雙手緊緊抓住什麽東西在,我曾經試圖過,但是無法打開他的手……”
高盧也想起來,昏迷的小克拉文雙拳緊握,沒有人能令他鬆開拳頭,他抓的非常緊。
“小克拉文沒有事情的,我們現在去幫助他。”克洛狄烏斯語氣令艾慕黛十分安心。
高盧無法忘記剛才看見的那些人影,還有縈繞在腦海裏的憂傷的歌曲,“剛才那是什麽?”
“一群寂寞的人。”克洛狄烏斯答道,“生前孤獨,生後依然寂寞,無處可依,無處可去,終日遊蕩的可憐人們。”
艾慕黛把丈夫的手握的更緊了,她奇怪,為什麽那些孤獨魂靈的歌總是容易蠱惑男人,她以前碰到過這場麵,那還是很多年前,一名天威的低級學徒,聽著這歌聲,迷失了方向。連高盧這麽堅強的男人也會被影響嗎?
高盧微動了一下手,似乎要掙脫艾慕黛。
艾慕黛不但沒有鬆手,還挽著他的胳膊,“高盧,我有點心驚,讓我多靠你一會兒,我們就這麽走吧。”高盧望了望妻子,眼神柔和。
克洛狄烏斯從背後望著他們,沒有跟上,表情沉醉,有點癡了。
“我可以愛了嗎?可以了嗎?銀龍家族給予我一次愛的機會了嗎?艾慕黛,我能體驗到你內心的甜美和包容,那就是愛了嗎?”高斯島的自由騎士,重生後的克洛狄烏斯在心裏問著。
洗盡我心中的仇恨……讓我能愛別人……這是克洛狄烏斯在離開高斯島的時候,對著無際大海高喊的話。
讓我學會愛……
我的樣子變化了,我的一切都變化了,我的性格和靈魂也變化了嗎?
我的身上現在也有龍紋了,是一個女人給的,母親……這就是母親嗎?
沒有人知道高斯島是什麽樣的世界,沒有人知道我內心曾經的痛苦,沒有人,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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