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吞拿（四）
白銀山穀的入口處，樹叢輕搖，野獸特有的呼哧喘息聲臨近，宛如有風經過，林間輕輕作響。
這是南北走向的峽穀入口，兩邊坡上有灌木樹叢，吞拿眾人埋伏在西麵，大漠漢姆藏在東麵，數百米下，就是山穀入口。
深秋的樹林中，地上滿是碎葉枯枝，又幹又軟。富有經驗的湯麥斯鹿盔爵士命令吞拿這部的騎兵又退後了五十米，僅僅幾位指揮和首領在灌木林的邊緣，盯著下麵的峽穀入口。
“我們人夠嗎？我們一共隻有兩百人。如果真的有五十名男巫……”湯麥斯爵士擔憂地問道。
“如果真的有五十名男巫，那鐵蹄堡也無法阻擋它們，正麵交鋒隻是遲早的事情。”吞拿語氣平和道。
“我們可以逃回昔日城。”彼德建議道。
“如果昔日城也阻擋不住呢？”吞拿問道。
沒有人回答。
“席可法家族，不會不戰而退！”吞拿說道，“我來給你們勇氣，我來帶領你們直麵危機！”
吞拿說完，將目光投向前麵，他心潮起伏，熱血澎湃，是的，我會給你們勇氣，我是席可法家的幼獅。他身後的家臣們麵露驚訝，林根莫爾蒙爵士勸阻道，“吞拿，等會兒衝鋒由我來率領！”
“不！林根莫爾蒙爵士！你坐鎮後方指揮，我來率領軍隊衝鋒！”吞拿態度堅決，“你很清楚，你無法給這隻重創的隊伍鼓舞士氣。隻有我，我會讓羊群變成雄獅，隻有我，才有可能讓這隻軍隊搏來勝利！”
“你會在這裏送命的。”彼德盯著吞拿，不清楚他是不是絕望了。
“恰恰相反，它們會葬身於此。”吞拿抽出獅牙劍，“而我，我的火熱會令寒鐵鍛造的寶劍在手中燃燒。”
眾人目瞪口呆望著吞拿，吞拿笑著道，“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我要對抗這撲麵而來的厄運！”
半空中一聲淒厲的鷹哨，是大漠漢姆的蒼隼。鐵蹄堡的部隊明顯訓練有素，大漠漢姆派出探子已經返回了三名，南麵山穀入口有野獸的嗥叫偶爾傳來，它們來了！對麵樹叢安靜如常，惟有風聲穿過林間，唰唰作響。
“它們來了！”瓦雷利亞悄聲耳語，吞拿聽不出他的語氣，瓦雷利亞總像一快鋼鐵一樣，掩飾著自己的感情，他既不熱烈，也不膽怯，卻總是強硬地抵擋在整個隊伍的前麵，永遠站在自己的身旁，任憑命運的大錘瘋狂打擊，毫不退讓。
它們來了！吞拿的心裏逐漸翻騰起怒火，這是一個失敗者對命運不屈服的複仇！為什麽我要支持大漠漢姆，為什麽？為什麽我親眼目睹男巫的可怕後，還頑固地要支持大漠漢姆，和他並肩作戰！伏擊它們？
它們來了！它們已經在心理上戰勝了我的士兵，看流亡地的首領彼德，看父親的家臣們，看死裏逃生的騎士和軍人們，他們無一不膽怯退縮，他們被打敗了，這是他們的失敗，更是我吞拿席可法的失敗，我的士兵們已經認為，我吞拿席可法被打敗了！
大漠漢姆的話喚醒了我！他的驕傲甚至刺痛了我，聽，他以歐文家族引以為傲的豪言壯語，“……這是傳統，就算敵人再強大，我也不能退縮。”
聽！這是一個驕傲的家族在繼承傳統，用勇氣和決心向人們證明，我為歐文家的榮譽和傳統而戰！
吞拿席可法，席可法家的幼獅，你幾乎使玫瑰獅子蒙羞！你居然不戰而退，隻想著退縮，逃走，像條可恥的狐狸一樣鑽進城堡，你的懦弱感染了你的士兵們！他們都認為你失敗了！
不！我是雄獅，我要迎風怒吼！
大漠漢姆，你將一頭獅子喚醒了。
對麵的樹林裏傳出隱約悠長的號角。歐文家的鐵騎兵準備衝鋒了！
山坡的斜下方，下麵，山穀的小路上急奔而來的，是一隊騎著灰毛巨狼的騎兵，吞拿一眼看見領頭的一名全身冒著濃煙的男巫，他騎著同樣被黑煙和火星包圍的可怕戰馬，是黑巫術。而他身後，周圍，那些騎著巨狼的根本不是人。是群強壯又恐怖的人形野獸，它們渾身，背著木棒和簡陋的斧頭，青麵獠牙，皮膚發亮，那粗壯的胳膊和脖子令人恐懼。
“諸神啊，他們是什麽啊？”湯麥斯爵士驚叫道。
“林根莫爾蒙爵士，命令衝鋒！”吞拿昂首挺胸站了起來，他也看見了，下麵這些可怕的狼騎士，他不知道害怕，真正的勇士麵對強大的敵人，隻會激動，不會恐懼，他站在樹林邊緣，又一次說道，“林根莫爾蒙爵士，命令衝鋒！”
嗚嘟嘟嗚嘟嘟，對麵的樹林裏號角長鳴，轟然炸響，片刻間，鐵蹄堡騎兵藏身的樹林就響起滾滾如雷的馬蹄聲，那聲音浩瀚巨大，排山倒海，猶如千軍萬馬呼嘯奔騰，其間，夾雜著騎兵們粗野的吼聲和戰號，“鐵蹄堡萬歲！鐵騎兵萬歲！歐文家族萬歲！”
席可法家族的軍人衝出叢林，吞拿接過狂人牽來的戰馬，躍身上馬。
玫瑰獅子的號角也在山穀間吹響。嗚嘟嘟嗚嘟嘟嗚嘟嘟嗚嘟嘟嗚嘟嘟嗚嘟嘟……
“別逞英雄！讓歐文家的騎兵衝在前麵！”彼德拉住吞拿的戰馬，急聲說道。
吞拿望著流亡地的首領，他奪過了韁繩，笑著說道，“彼德！你錯了！這個世界上是有英雄的！英雄會死！但是英雄之血脈長存！席可法家的男人，就是英雄！”
吞拿高舉獅牙劍，躍馬而立，戰馬人立長嘶，他放聲嘶叫道，“席可法家萬歲！玫瑰獅子萬歲！玫瑰獅子！迎風怒吼！”隨著吞拿的聲音，席可法家的戰號也響徹山穀，“玫瑰獅子萬歲！吞拿席可法萬歲！”
席可法家的近五十名軍人，在幼獅吞拿的率領下，從白銀山穀西坡上，咆哮而至。如一股卷起紅色塵土的煙龍衝向剛進山穀的狼騎兵們。
另一邊，一百多名歐文家的鐵騎兵在大漠漢姆的率領下，從東坡殺下，人喊馬嘶，飛槍如梭，這是最殘酷的雄性之怒，這是男人最狂野的怒火在爆發，這是蒙昧勇士們書寫命運的時刻。
剛才還一片安寧的山穀裏，軍號聲、軍官的號令聲、士兵的慘叫聲，還有更可怕的野獸般的撕咬聲，棕熊一般的狼騎兵的鼻息聲，謾罵聲，詛咒聲，偶爾炸出耀眼的火光。塵土升騰，寶劍的尖端和黑色的長槍在人群上揮舞，武士們揮舞著死亡利刃，以圖獲得生機，而肉食者大開殺戒，猖狂泄憤。
流亡地的浪人們把一叢又一叢密集的箭雨送進聚集著狼騎兵的位置，彼德和四名貼身遊俠的羽箭如長了眼睛一般，隻盯著那為首的男巫，他們已經數次阻止了男巫的巫術，有次它的巫火幾乎燒掉吞拿的頭盔。
混戰越來越激烈，箭雨已經不敢再射進人群。
“無知者無畏！”彼德低聲罵道。又歎息一聲，回頭叫道，“跟我來！拿起你們的弓，近距離，貼身掩護他們！”
四十幾名流亡地的遊俠從西坡上衝進戰場。
“席可法家萬歲！”吞拿的怒吼之聲就像死神的足音，他飛舞的寶劍被天空的火雲照耀著，真如燃燒一般，弧光，弧光，一道又一道弧光，“玫瑰獅子萬歲！”吞拿的聲音已經嘶啞，他如咆哮憤怒的雄獅，手握利刃毫無憐憫，聽著他聲音的人們幾乎都有種錯覺，是否真的有一頭獅子在戰場上凶猛撲殺它的敵人，“席可法家族萬歲！”那聲音含混不清，如撕扯獵物的狂獅喉間威脅，聲音充滿血腥和威懾力。到了後來，這聲音似乎出現了魔力，令奮戰的人們也跟著它一起胸口狂跳，一起瘋狂的屠殺。
鐵蹄堡的號角長鳴，席可法家的號角長鳴，這衝鋒的號角聲聲急促，再轉為屠殺的樂章伴奏，後又激昂高亢，化為複仇的讚歌。
五十餘騎野獸般的狼騎兵接而連三倒在鐵蹄堡和席可法家的瘋狂圍殺之下，這些力大無窮的怪物騎兵雖然比不上狼人，也能徒手撕開戰馬，連同它們騎著的巨狼，一同接連倒下。
那為首的恐怖男巫在數名僅存狼騎兵的拚死保護下突出重圍，衝出白銀山穀，向西北逃竄而去。那男巫突圍的時候，用巫火至少燒死了三名鐵蹄堡負責截斷它們退路的騎兵隊長，令大漠漢姆紅了眼，率領二十名親衛，不顧一切追去。
吞拿和武士們浴血而戰，終於，白銀山穀裏，最後一頭被圍的巨狼倒在吞拿的劍下，和巨狼一起翻在地上，他踉蹌著爬起來，從狼頭上抽出長劍。西麵斜陽照晚，山穀裏血色一片，所有幸存下來的武士和戰馬，都血跡斑斑。天上，東麵的火流星依然猖狂地燃燒著。沉靜了片刻之後，白銀山穀裏響起了勇士們的歡呼和哭喊之聲，刀劍和盾牌的敲擊聲和各種呐喊聲響成一片。
吞拿幾乎喜極而泣，他不敢相信，他們真的勝利了，真的勝利了。五十個怪物和五十頭巨狼，還有一個可怕的男巫，我們居然勝利了！
我們勝利了！
他環顧四周，瓦雷利亞、湯麥斯鹿盔爵士、林根莫爾蒙爵士、彼德、狂人阿古斯弗斯特騎士，他們居然都活下來了。
我們活下來了，我們勝利了！
他閉上眼睛，傾聽著戰士們高呼席可法之名，傾聽勇士們高呼吞拿之名，傾聽命運之神俯首稱臣的聲音，傾聽勝利女神溫言細語，傾聽戰神驕傲飛過天空，戰裙呼啦啦作響的聲音。他自豪又驕傲地，傾聽玫瑰獅子的奔騰之血在胸中呼嘯的聲音。
瓦雷利亞用槍挑翻一具人形怪物的屍體，被砍斷脖子的怪物仰麵躺著，像犀牛皮一樣的厚皮膚，天然就是皮甲，獠牙翻出嘴唇，體格巨大如猿。
“諸神啊，它們到底是什麽東西？”有人問道。
“像是傳說中的魔人。”有名鐵蹄堡的騎兵道。
“是獸化人。”
“是雄地精。聖痕法師殿裏有麵牆上，我見過這怪物的畫像。”席可法家的一名武士答道。
“反正不是這個世界的怪物。”湯麥斯爵士皺眉道。
“這場惡戰可以令歐文家和席可法家威名遠揚，我的手下有擅長詩歌的人，我會吩咐他們，叫他們把這場騎兵大戰傳唱到大陸的最南端。”滿頭大汗的彼德歡欣叫著，他騎著馬，趕到吞拿旁邊，興奮的要去擁抱吞拿，被瓦雷利亞給抓住了。彼德就順勢把瓦雷利亞抱住了，興奮地大叫著，“瓦雷利亞，你應該和我一樣興奮啊，你的名字將和勇敢的彼德一起出現在詩歌中，諸神啊，我發誓，這場戰役會使吟遊詩人感動的死去，還會讓很多大城市的小妞為我們瘋狂尖叫的！諸神啊！我原來是這麽勇猛的，我簡直不敢相信！我們殺敗了五十個男巫！”
瓦雷利亞極力製止著興奮的流亡地首領，但明顯收效不大，更別說有人提醒他，沒有五十個男巫，他充耳不聞，一直高叫著，“流亡地的英雄們，在席可法家和歐文家的協助下，殺死了五十個男巫！”
林根莫爾蒙爵士搖著頭，“我隻聽見他在說……別衝在前麵……”旁邊的鹿盔疲倦地苦笑著。
白銀山穀附近的老魯蓋爾村已經得到消息，他們來了幾百個男人，有二十幾個還騎著馬，帶著簡陋的武器，什麽胡叉和棍棒，還有耙子之類的農具。這些鐵蹄堡的雇農趕到的時候，已經傍晚。惡戰結束，軍人們正在統計傷亡。大漠漢姆和他的親衛還沒有返回。
吞拿方麵，戰死了十一人，還有幾個重傷，幾乎人人輕傷，惟獨吞拿毫發無損。鐵蹄堡傷亡也和這邊很接近。瓦雷利亞親眼看見吞拿被一個怪物用大棒砸下坐騎，他堅持要吞拿脫掉盔甲，檢查後背。吞拿強硬的拒絕了。這時，鐵蹄堡的一名指揮過來，提議大隊先趕到老魯蓋爾村休整，這裏留下幾名探子，接應大漠漢姆他們。西麵的山巒上還剩幾屢夕陽，漫天落下了大霧，血色之霧籠罩大地。
軍隊在熟悉地形的雇農帶領下，進入老魯蓋爾村，席可法家的軍人們點燃火堆，圍火而臥。半夜的時候，吞拿被驚醒。
瓦雷利亞衝了過來，“吞拿大人！”
吞拿望著一直沉穩的瓦雷利亞，發現他的眼睛裏充滿了痛苦和悲傷。
“大漠漢姆……是大漠漢姆……他和親衛追那該死的男巫，結果誤闖北境王掃羅公爵領地，被數千冰原武士圍困！”瓦雷利亞痛苦道。
“天啊……”吞拿感覺被人往心上紮了一刀，歐文家的大漠漢姆，天啊，難道你真的這麽殘酷嗎？
“大漠漢姆和二十名親衛不幸被圍，突圍失敗，全部戰死，一名親衛臨死前，放出蒼隼。”瓦雷利亞的雙眼在火光下閃耀，“大漠漢姆戰死了！”
吞拿呆呆聽著這可怕的噩耗。
大漠漢姆戰死！居然大漠漢姆戰死！居然大漠漢姆戰死！
是被北境王掃羅殺的。
漠然之王凱爾特，我的精靈之主，你真的這麽殘酷嗎？讓我失去一個這麽崇高和勇敢的戰友。
漠然之王凱爾特，我的精靈之主。
吞拿緩緩站起來，他的眼角滴下一顆淚珠。
“為什麽不讓他和我並肩作戰，一起抵抗邪惡，一起名揚四方，或者粉身碎骨！為什麽要讓他被北境的流氓掃羅殺死！為什麽！為什麽！”他悲傷地抬頭，“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讓我尊敬的勇士死的像條無可奈何的狗！”
為什麽，讓我失去他，失去指明我方向的，崇高和勇敢的戰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