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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威廉和米莎

  父親大人一路上沉默著,威廉騎著自己的小馬,女騎士珍帶著米莎,克拉文和媽媽在一起,雜技演員亨伯特在他們身後跟著,體型巨大的瘋狗騎著他的獠牙馬,在隊伍的最前麵。


  街道寬闊,才值傍晚,還有天空中的火流星照耀著,還十分明亮,卻看不到幾個行人。隊伍的影子映在暗紅色的石道上,像一幅年代久遠,涵義憂傷的壁畫。


  威廉心裏暗暗生氣,他從來沒有經曆過今天的場麵,居然有這麽多貴族,一起冒犯父親大人,對著父親大人又吼又叫,而且嘲笑譏諷,甚至口出不遜。


  父親大人一定也很不高興。媽媽似乎有些憂慮,她今天笑的很少,眼神總呆呆凝望著什麽失神。那些貴族怎麽膽敢對父親大人如此無理呢!難道依仗他們人多勢眾嗎?父親大人怎麽會如此忍氣吞聲呢,為什麽剛才在議會裏,不將那些汙蔑他的言語罵回去,把那些腦滿腸肥的家夥罵個狗血噴頭呢?

  真想當時站起來,站在桌子上,對著他們破口大罵,如果膽子再大一點就好了,我就用麵粉廚娘前幾天罵屠夫的那些髒話,一股腦給他們學一遍,一定要罵得他們和屠夫一樣,見廚娘就躲。不過,那次謾罵好象是屠夫從後麵“掀起麵粉廚娘裙子”引發的,不知道是否能適用在剛才的場合。


  威廉對自己剛才沒有挺身而出感到十分羞愧,我還是膽子太小了。我真沒有用!吞拿哥哥比我大幾歲,就帶兵打戰了,還在昔日城門那裏帶領整個隊伍,吼的驚天動地的,全城的人都在談論席可法家的幼獅。麥克白哥哥也很厲害,他平時溫文爾雅,其實他比吞拿哥哥要冷酷多了。以前學校裏還有人敢惹吞拿,但是從來沒有聽說過,誰敢挑釁席可法家的麥克白。現在他更不得了,父親大人授予他守護者之劍,玫瑰山穀的守護者,席可法家的守護者,聽聽……就這名字,都酷斃了。


  麥克白給人不怒而威的感覺,一種特殊的壓力感,他總是能讓對方服從,甚至像種魔法一般。魔法,一想起魔法,就想起克拉文,他最近的行為倒真的像是魔法故事書裏的神秘人,匪夷所思的什麽事情,都在他周圍發生了,我寧願相信麥丁道爾會穿草裙子跳豐收舞,也萬萬想不到一具盔甲殺了狼人。可事實就在自己麵前發生的,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回頭克拉文轉述,威廉一定又以為那是他胡思亂想出來的故事了。這麽說,難道克拉文以前說的那些“故事”都是真的?

  開玩笑,那席可法家不是有個巫師般的人物了,而且是個不到七歲的鼻涕蟲,不可能!

  這麽一想,席可法家族裏,最娘娘腔的就是我威廉席可法了?一無是處。難怪那天星墜家的討厭鬼查理,嘲笑他出門還要帶保姆。可惡!

  威廉想到這裏,幽幽歎了一口氣,他以前最自豪的是自己膽子不是一般的大,他覺得自己什麽都不怕,而且頗為自豪。但是今天,怎麽就沒有在父親大人最緊迫的時刻,挺身而出,跳在桌子上,勇敢地幫父親還擊那群混蛋呢!


  威廉開始的生氣演變成對自己的不滿,最後幾乎對自己發怒了,他把自己臭罵了一百遍,膽小鬼威廉,懦夫威廉,席可法家的娘兒們威廉席可法。


  真可笑,我以前還一直自豪自己的膽量和勇氣!真可笑啊!在父親大人受侮辱的時候,居然不敢說話的人,還居然以為自己有勇氣和膽量。真可笑,太可笑了!

  威廉一路上和自己幼小的靈魂戰鬥著,他嘲笑著、諷刺著、攻擊著他,他希望自己能記住這次的恥辱,他希望這樣能緩解對父親大人的愧疚感。


  你居然束手無策,袖手旁觀!


  我再也不會了,威廉席可法今天發誓,我再也不會因為懦弱而退縮了!


  隊伍緩緩走進伯爵堡,高盧大人剛下馬,城堡哨塔有衛兵傳來消息,一名護衛告訴高盧大人,拉文諾地區的弗拉基米爾男爵來訪。隨即,一隊人馬計二十幾名騎兵,在城防團長漢科大人的一個小隊護送下,到達伯爵堡。


  當這隊來訪者進來的時候。威廉和米莎在馬廄附近,正被托尼的好奇心糾纏著,馬夫的兒子想知道議會裏發生了什麽事情。威廉一言不發。米莎一邊給文文熊梳理毛發,一邊講述雜耍演員用嘴吐火的奇觀。


  米莎對父親大人尊嚴受到侵犯的事情,難道沒有察覺嗎?威廉頗疑惑,轉眼又感歎,女孩子就是頭腦簡單啊。


  被米莎抱著的文文熊突然喉嚨發出低吼,猛然掙脫出米莎的手,狂吠著朝剛進來的那隊“拉文諾地區”的貴族隊伍衝過去。馬廄附近的十幾條狗,還有屠夫家的幾條拳師犬,都嗷嗷狂吠著衝出來,站在距離來訪隊伍十幾米的地方,儼然組成一個攻擊的陣型,像發現野獸一樣,狂吠起來,一時間,伯爵堡雞飛狗跳,煞是熱鬧。


  馬夫主管傑克森,帶著訓馬人吉姆跑出來。他慌忙叫著狗群管理人吉米,還有兒子托尼,一陣手忙腳亂以後,神經過敏的狗群被攆回了獸欄附近。屠夫也跑出來,把他的那幾頭凶狠的拳師犬威脅回去,有一頭還被屠夫踢中了屁股,一瘸一拐地逃走。


  米莎和威廉跑過去,威廉在訪問者的馬蹄下麵搶救出了不知死活的文文熊。


  文文熊神情激動,異常憤怒,奶聲奶氣的怒吠,聲音尖細刺耳。米莎居然抓不住她!威廉幫著妹妹把文文熊按住,這樣才能製止她不顧一切又撲上去。文文熊眼睛幾乎要瞪出眼眶,小舌頭上全是白沫,就像一個潑辣的女子,在那裏用最汙穢的語言,破口大罵。


  威廉第一次看見狗也能這麽憤怒和惡毒,他又好笑又奇怪,迷惑地望著米莎,“你的猴子瘋了!”


  “才不是,文文熊被嚇著了。”米莎用盡辦法也不能讓文文熊安靜下來。文文熊被兩個孩子按在地上,她依然四爪亂抓,倔強地用眼睛斜瞥著路過的馬隊,就像惡毒地詛咒著這隊陌生人。用一口的乳牙在威脅他們,發誓如果他們靠近它,它會如何如何。它的樣子不像是在吠叫一下、威脅一下那麽簡單,它一副要“玩真的”的架勢。


  而屠夫的狗和獸欄裏的其他幾條大狗,在來訪者剛進門的時候亂吠了一陣,現在都偃旗息鼓,低著頭,眼裏帶著警惕,遠遠望著隊伍經過。


  文文熊的瘋狂令人不解,也令米莎又急又氣,用手輕輕打它屁股和耳朵,它都不理會。它一副“瘋狗”的樣子,就像蒙昧的武士聽見了衝鋒號,發誓要讓敵人見血。而它的敵人,竟然是拉文諾地區的陌生貴族。


  米莎和威廉百思不得其解,他們都認為,文文熊這輩子和這些陌生人肯定是素未謀麵,為什麽會產生如此之強的敵意。威廉不禁想,莫非拉文諾地區的貴族好吃狗肉?身上或者有狗騷味?

  文文熊不可理喻的瘋狂行為很快受到了懲罰,米莎決定給她帶一個脖套,要用鏈子拉住她,不然她根本來不及長大,就會被馬踢死的。


  托尼從鐵匠愛德華那裏找到一條合適的鏈子,幾個小孩子圍著文文熊忙碌起來。那群陌生來訪的貴族消失在威廉的視野中,文文熊安靜下來,她表情憂傷,眼神就像遭受巨大打擊以後的人一樣迷茫,恍惚地看著遠方,顯然情緒上極度疲倦。不管米莎和威廉怎麽翻動她,她都沒有反應,偶爾渾身痙攣般劇烈顫抖。


  “我爸爸宿醉醒來後就這樣,筋疲力盡、意誌消沉、渾身發抖。你們是不是給文文熊喝酒了?”托尼研究了半天,問道。


  米莎無辜地搖頭,她很擔心地望著文文熊,眼圈都紅了,“威廉,文文熊到底怎麽啦?”


  威廉比妹妹還困惑,他研究了半天,說道,“真奇怪呢。”


  他們在研究文文熊的異常時,似乎來訪貴族的馬出了點問題。先是馬廄一陣馬蹄聲和嘶叫,接著……距離孩子們不遠處,訓馬人吉姆被拱翻在地,他驚慌地大叫,向周圍的人求援。轉眼,一匹受驚的馬,蹬著蹄子,高聲嘶叫著,斜著朝文文熊,米莎和威廉的方向衝過來。


  威廉反應非常快,他幾乎在驚馬還沒有衝過來之前,就把托尼和米莎給推開了,連文文熊都被他甩到一旁。但是他卻沒有跑開,依然站在原地。


  “諸神啊!威廉,快跑開,那匹馬受驚了!”周圍的人們在叫嚷著。


  威廉不會跑開,他此刻兩眼發亮,他想當著全伯爵堡的人,把這匹驚馬拉住。因為他見過吞拿這麽製服過一匹黑馬,贏得所有人誇獎。


  威廉席可法,不會再懦弱的退縮了,我什麽都不怕。


  吞拿可以,我也一定可以。父親大人今天早上還燒死了一個魔鬼。現在,該是我露臉的時候了!


  威廉敏捷閃過眼睛渾濁充血的驚馬,膽大包天地抓住了拖在地上的馬韁。


  “我拉住了它……”威廉的話音還沒有落地,就在米莎的尖叫聲中被拉倒了。威廉緊抓著韁繩,被驚馬像拖著滾地葫蘆一樣,轉眼就拖到小校軍場邊上。後麵一群人發瘋追著,這匹驚馬拖著威廉,諸神啊!


  亨伯特亨伯特在第一時間,就衝上去,他在小校軍場追上驚馬。隻豹子一樣跳起來,抱住了馬脖子,後麵五名壯漢,有屠夫的助手,武士和衛兵,都撲上來,一起努力,扳倒了這匹狂怒的馬。被拖在驚馬後麵七米多遠的小威廉終於不動了。


  “哦……諸神啊……”人們聚集過來,他們親眼目睹了一個慘劇的經過,都心底發涼,感覺整個人在往下墜落。


  眾人都擔心威廉是否受傷的時候,席可法家的這個第三繼承人,渾身是土,狼狽不堪,自己翻身爬了起來。


  “感謝諸神,這匹馬差點殺死了小威廉。”幾個女人圍過來,小心查看威廉全身,真是奇跡般的幸運,他的臉上全是泥土,卻居然連劃傷都沒有留下。


  亨伯特製伏了驚馬後,跑過來,又把威廉細心檢查了一遍,鬆了口氣,“噢,我不知道該祝賀你還是告訴你母親,讓她把你教訓一頓。你和吞拿一樣總是這麽好運氣,他有次被熊撲翻在地都沒有受傷,你們兄弟兩個讓我開始相信,是有什麽東西在庇護著席可法家的孩子們。好運氣可能保護你不受傷,不過……好運氣有時候會害得你直接送命,你根本不會有受傷的機會。你太膽大妄為了,威廉,我要你發誓,再不要幹這種蠢事了!”


  一個家族的自由騎士心有餘悸跑過來,歎道,“威廉,你太……你如果剛才出了事情,高盧大人會把所有在場的人全部吊死的,你大概不想看到你們家的院子裏掛滿我們的屍體吧?今天晚上睡覺的時候,想想看,窗戶外麵吊著亨伯特的樣子。”


  “別嚇唬他了,威廉他以後再不會幹這種蠢事了。是不?威廉?”亨伯特問道。


  威廉覺得很窘,像個變魔術的,不僅沒有成功,還被道具把手指頭給夾住了。這下出名了,足夠伯爵堡的衛兵和使女們笑話他幾個月的了。他頹廢地點了點頭。


  威廉聽見伯爵堡的上麵有人驚惶地喊著他的名字,他抬頭,更加羞愧了,是媽媽和克拉文,站在長廊上,媽媽驚惶地喊著。克拉文那童稚的聲音更為清晰,“威廉哥哥,媽媽問你有沒有受傷?”


  “沒有!夫人!威廉沒有事情!”亨伯特大聲告訴伯爵夫人。艾慕黛望著淘氣的兒子直搖頭,緊張的神情放鬆下來。


  “威廉!”威廉抬頭,是克拉文在叫他。


  “怎麽了?”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克拉文叫道。


  “什麽?”威廉問道。


  “你是個大腦栓塞的……笨蛋!”克拉文用很大的聲音叫嚷道。


  威廉頓時給氣樂了,他看見媽媽在用手指頭點克拉文的額頭。這下好了,不僅僅是淪為大家的笑料,連克拉文這小子,都造反了。他搖著頭,對自己裂嘴苦笑。


  威廉出風頭的鬧劇一直傳到晚宴上,威廉把頭幾乎要縮進餐布下麵去。米莎鬱鬱寡歡在擔憂文文熊,那隻“宿醉”的狗被拴在馬廄,托尼暫時照管著。


  父親大人坐在長條餐桌的一端,威廉和媽媽,米莎和克拉文坐在餐桌北邊,來訪的客人坐在對麵。


  三個貴族,一位中年的紅發男人是弗拉基米爾男爵,消息靈通的使女們說他是拉文諾地區首屈一指的富裕領主,他雖然僅僅是個男爵,但是供養在城堡裏的常備騎士就有五十名。注意!是騎士,不是騎兵,騎士需要封地供養,裝備昂貴的嚇人,還要侍從和助手的職業武士。


  威廉雖然不知道供養五十名騎士要多少錢,但是他知道,就是父親大人的伯爵堡裏,騎士也從來沒有超過二十名,那麽說,這個紅發男人很有錢!


  威廉又看了看紅發財主身邊的兩個年輕貴族,不像是隨從,也不像是騎士,更不像是男爵的兒子,因為他們頭發的顏色都不同呢。這兩個貴族從一進入餐廳,就保持著一副冷冰冰的麵孔。


  宴席上,父親大人禮儀性的感激紅發男爵上次訪問昔日城的時候,贈送給吞拿的獅牙寶劍,“吞拿非常喜歡它,並且已經用它建立了不少榮耀和戰功了。”


  “聽說吞拿在北地屠狼。”紅發男爵問道。


  “昔日聯盟最近適逢多事之秋啊。”伯爵點了點頭,顯然不想深談這個話題,他有涵養的笑著問道,“敢問弗拉基米爾閣下,這次來訪是否有什麽事情要辦?如果是我力所能及,關於昔日城的事情,我可以助一臂之力。”


  紅發男人聽了高盧伯爵的話,他回頭望了一直沉默無語的兩人,幾個人眼神似乎在傳遞著什麽信息。


  威廉覺得那交遞的眼神有點鬼鬼祟祟的,難怪文文熊不喜歡他們。


  一名年輕客人四下環顧了一眼餐廳,他放下了食物。威廉也掃視了一眼,兩名侍衛,一位倒酒使女,再沒有旁人了。餐廳的大門關著,外麵應該有兩名衛兵。


  緊挨著紅發男爵,身穿亮藍色禮服的年輕貴族,明顯地位要高一點,他慢悠悠地將口中的食物咽下,又拿起高腳杯,品嚐了一口裏麵的紅酒,用餐巾搽了搽嘴唇,緩聲說道,“我們來是想了解,你們的忠誠。”


  這句話一出口,威廉一愣,旁邊的米莎和克拉文也奇怪的看著這些客人,又望了望父親。艾慕黛臉色微變。高盧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他僅僅以為這是個小小的冒犯,微微錯愕了一下,朗聲笑起來,“哈哈……你們一定是在開玩笑,不過,這個玩笑蠻有水準的。”


  “是嗎?你真的這樣看?”說話的貴族露出看見陷阱裏獵物的笑容,把目光投向斜對麵的艾慕黛,他右手輕輕地、緩慢地敲著餐桌。


  威廉看見媽媽的眼裏似乎炸出恐懼,慢慢地將手抬起,纖細無助地掩在愕然張開的嘴上,似乎要掩住驚惶。他看見旁邊,剛才侃侃而談的紅發男爵,態度發生了變化,他恭謹有禮側著身,似乎在傾聽這個年輕貴族的每句話。


  為什麽?威廉有種熟悉的感覺,他覺得謎底就在麵前,似乎自己立刻能想起什麽,就在臨界點那裏卡殼了。


  可怕的沉默,不祥的沉默,餐廳裏的似乎有股強風,幾排火燭都劇烈晃動著,幾乎熄滅。一刹那,窗外的暗紅光芒照進來,房間裏一暗,牆上人影重重。


  “媽媽!他們是男巫!”克拉文突然大聲尖叫起來。


  威廉猛然醒悟,天啊,那個得意洋洋地用手指敲桌子的貴族,他右手的手指上戴著三枚戒指,而中指上的那枚,駭然就是威廉曾經見過的那枚,不……應該說是……那種……五顆寶石均勻鑲嵌的美麗指環。


  五顆彩色寶石均勻鑲嵌的指環。


  昔日城外,法老河灘上,那個可怕男巫親手交給他的那枚指環。


  仿佛一切噩夢的開始,故事書第一麵的封麵,你置身命運巨變的源頭。


  男巫的指環!

  轟隆……父親大人向後倒退,踢翻了椅子,媽媽抓住克拉文和米莎,向後倒退。


  倉……高盧伯爵搶步上前,拔出了餐廳牆壁上裝飾用的寶劍,回身護在妻子麵前。兩名侍衛驚慌失措,呆在原地,使女癱軟在地。


  “衛兵!”威廉放聲大叫,這次他沒有被嚇倒,他毫不猶豫了,他是第一個大喊衛兵的人。


  “布置……音障!”那個戴男巫指環的貴族慢慢起身,威廉用腳挪開高背椅子,他覺得一條蛇立起了脖子,他不由自主後退。


  三個來訪的客人站起來,紅發男爵絲毫沒有變化,他似乎置身事外,恭敬沉默側身站立,而另兩個年輕貴族身上翻滾著一股黑煙,黑煙裏偶爾還見火星跳躍。當黑煙從腳至頭燃燒一根火柴一般燒過兩個人後,站在席可法家麵前的,這兩個穿著醒目耀眼的華貴長袍的,不再是什麽拉文諾地區的貴族,而是兩個仿佛從市集流浪藝人的畫冊裏走出來的……男巫。


  隻有真正的男巫才會穿這麽精細華麗的錦緞長袍,帶戴男巫指環的是紫袍上斜拉著銀光閃閃的緞帶,袍子邊滾著金線,那些褶皺平展下垂如瀑布,一頭雪白銀絲的長發披肩,沒有胡子,臉卻十分蒼老,眼睛淡淡的灰色,麵容極其冷俊,被他目視,立刻心冷至寒。他整個人都微微發光,華美絕倫,無論是氣質還神態,或者衣著的品位,超過威廉見過的任何一個貴族。


  他的同伴穿著暗紅色的袍子,頭頂光禿禿的,卻不反光,耳邊垂下幾縷花白的長發,一直垂到胸前。整個暴露出來的皮膚像老橡樹的皮,蒼老充滿皺紋,他麵容憔悴,形如枯槁,一雙眼睛卻有著火焰般的顏色,偶爾閃過光芒,隻有瘋子才會有這雙狂熱的眼。


  餐廳的大門被撞開,兩名護衛衝進來。餐廳裏的兩個嚇呆了的侍衛終於想起自己的職責,也拔出了配劍,高盧大聲命令手下武士擊殺這兩名男巫,同時高舉寶劍,大步上前。艾慕黛尖叫道,“不……高盧……”


  “先布置……音障。”那雪白銀發的男巫師道。


  他身旁的禿頭男巫應了一聲,兩隻手抬了起來,手邊立刻出現隱約的火苗,他的手,帶著火的軌跡,自如的在黑暗中劃過,周圍的光明似乎消失,隻有他無上耀眼的光華在揮舞著。


  威廉感覺被一股無形的風向外震動了一下,好多灰塵撲麵而過,他不禁眨了下眼,再睜開時候,所看見的情況和眨眼之前,赫然大相徑庭。


  餐桌翻倒,身穿夾衣和外套的父親已受傷,他嘴角滿是鮮血,寶劍折斷,倒在地上,媽媽半跪著,用胳膊抱著父親的頭,口裏大叫著。而剛才幾乎已經把配劍刺進男巫們身體的四名武士,全離奇的被一股無形之力砸在四周的牆壁上,四團火球在他們前麵飛快地旋轉著,他們的盔甲變形,武器脫手,掉落在地上。


  禿頭男巫的手繼續揮舞著,地上的幾把武器悠悠升起來,然後稍一停留,以可怕的速度,刺向四名席可法家的武士,還有一柄斷劍……是刺向高盧伯爵。


  “不要……波納文圖大師……不要……”艾慕黛尖叫道。


  雪白銀發的男巫抬手製止了同伴,他說道,“艾慕黛,你終於認出我們了?”


  那幾把刺向目標的武器和斷刃在幾乎貼近皮膚的地方停下來,然後頹然落地,被無形力量按在牆壁上的四名武士被放開,他們踉蹌著獲得了自由,卻畏縮著不敢再近前,貼著牆壁,驚惶無比望著餐廳中間的男巫。


  “天威……巫師會的……波納文圖大師。”艾慕黛抱著重傷的丈夫,聲音哽咽,憤恨答道,“還有你……波納文圖的隨從……紅袍法師……巴伯特。”


  “這裏的魔峰很高,足夠讓我放火燒掉城堡了。”紅袍法師巴伯特得意地欣賞著自己手上的火苗,“我是天威的魔火,岩石也會像冰塊一樣融化在我的火焰中。”


  威廉猛然發出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能發出的可怕吼聲,拔出綁在小腿上的匕首,像頭出欄的獅子朝傷害父親的紅袍法師撲去。


  “威廉……不要……”米莎尖叫起來。


  威廉感覺到撞在一堵牆上,他額頭劇痛,像被一匹馬踢中一樣,騰空而起,翻滾落地,他又大吼著爬起來,要再衝上去,他真的發怒了,有人在威廉席可法麵前,重傷了父親高盧!

  “威廉……不要……”艾慕黛抓住了他的胳膊,威廉掙紮著,要再次衝上去,他就像剛才的文文熊,這絕對不是威脅,他要真的衝上去,他隻想不顧一切衝上,他想用匕首挑戰傷害父親的男巫,成功或者成仁。


  艾慕黛幾乎拉不住威廉,一隻有力的手把威廉抓住,威廉不得不回頭,是父親大人,威廉在狂怒的模糊中看見,是父親大人拉住了他,高盧艱難地對著他在搖頭。


  “你……不要蠻幹……”高盧很艱難地教訓著盛怒中的威廉,又一邊安撫威廉,“我沒有事,真的沒有事情。”高盧伯爵被擊倒後,一方麵發現這些男巫的可怕,同時發現,這些男巫和那些“火裏行走的”有些不同,至少他們可以溝通,也許可以拖延一點時間,瘋狗和亨伯特他們就在下麵,不過……瘋狗和亨伯特能對付得了這兩個男巫嗎?不知道……


  威廉不再掙紮著衝過去,他咬著牙齒,看著嘴角滲血的父親大人,他轉過頭,不忍多看一眼,他痛恨自己的幼小和無能,如果是吞拿哥哥,如果是麥克白哥哥,肯定不會像我現在這麽沒有用,這麽無助。


  威廉剛安靜下來,一直安靜的克拉文又突然掙脫出米莎的手,朝餐廳的大門跑去。但是僅僅跑了幾步,就撞像撞在一堵牆上,生生摔在地上。


  “克拉文,你在幹什麽?”米莎把摔倒的弟弟扶起來。克拉文一言不發,威廉看出弟弟那眼裏絕對不是恐懼,是熊熊的怒火。艾慕黛把他們抱在懷裏,“寶貝們,不要激動,不要激動,你們父親沒有事情,真的沒有事情。”


  隨即,艾慕黛轉頭憤怒地對著男巫們喊道,“十八年前,紅塔師答應過我!他代表天威……已經給我自由了!你們為什麽不放過我!”她懷裏的高盧想要說話,但是微一用力,就一連串的劇烈咳嗽。艾慕黛麵露憤怒,滿臉通紅,眼裏冒著駭人的光,“你們為什麽像個騙子一樣混進我的家,傷害我丈夫!為什麽?”


  “因為……卡文高大師!”氣度非凡,雪白銀發的,波納文圖巫師答道。


  “卡文高大師……”艾慕黛的身體僵硬了。


  “卡文高大師不久前離開了天威,他在拉文諾地區受到弗拉基米爾男爵的款待,然後朝昔日城的方向出發。奇怪的是……自從他進入秘語森林後,卡文高大師和他的近二十名隨從,就像人間蒸發一般,失蹤了。”巫師波納文圖說道。


  “我們無法召喚到卡文高的影象,他被囚禁了,而且他所有的隨從都被囚禁了,連藍塔師都無法用通靈術和他們聯係。”紅袍法師巴伯特接著說道。


  “也許他們都……死了。”威廉突然插嘴道,艾慕黛捂住了他的嘴,但是晚了。


  巫師波納文圖端詳了一下威廉,然後對艾慕黛道,“藍塔師的通靈術可以和死者交談。卻無法召喚到卡文高和他任何一個隨從。一定發生了什麽,我有理由相信……現在更確定了,你們知道一些線索。”


  “你們真是隻是來了解這件事情的嗎?沒有其他目的?”艾慕黛小心地觀察著兩位魔法師。


  “除了這個,你以為我們還應該有什麽其他目的?”紅袍法師巴伯特意味深長說道。


  “如果我說不知道呢?”艾慕黛試探地問道。


  “那這裏立刻就會變成墳墓。”巫師波納文圖以可怕的平淡威脅道。


  艾慕黛猶豫了半天,終於道,“卡文高大師的巫師指環在我這裏。”


  “他發生了什麽?”巫師波納文圖問道。


  “我不知道,不過,也許你們能知道。”艾慕黛說著,從腰間的扣帶裏取出了卡文高遺留下來的指環。


  “你知道我們會來找你的。”紅袍法師巴伯特就像抓住說謊的騙子一樣得意道。


  “你們一向如此,不是嗎?”艾慕黛還擊道。


  巫師波納文圖招了招手,那枚卡文高的指環就從艾慕黛手中落在自己掌心。這枚精美的指環一落如他的手中,立刻開始旋轉和發光,他將魔法注入,瞬間,卡文高和他的所有隨從,在秘語森林邊緣,法老河灘上被恐怖狼群和狼人攻擊的場麵懸空浮現在餐廳中。


  威廉目瞪口呆望著奇異魔法製造出來的幻景,望著那些狼人在食童者之月下,對男巫們進行的大屠殺。他激動的發現,原來還有更厲害的東西,比如那些恐怖血腥的狼人,居然可以肆意屠殺男巫。


  當五米高的岩石巨人爬出河灘,克拉文也驚訝的發出聲音。幻景出現到河水裏走出螺旋長角的野獸時候,巫師波納文圖歎息了一聲,右手揮動,卡文高的指環產生的幻景消失了。


  “原來是深淵種族,一個返回的巴特祖人,卡文高他們被巴特祖人,或者說曾經的巴特祖人捕獲了,對於魔法師來講,這就是萬劫不複。”巫師波納文圖神情憂傷地道。


  “地獄魔鬼。”紅袍法師說了個更容易理解的名詞。


  巫師點了點頭,他轉頭對艾慕黛說道,“這麽說,你們真的是無辜的。艾慕黛,你又逃過一劫,你的運氣一直不錯,我很多年前就說過。”


  威廉感覺到媽媽終於鬆了口氣。


  “不過,藍塔師蘇醒了,一切都發生了變化。更令人激動的是,庇護所以外的魔法蘇醒了,這個世界的魔峰日益增長,快的超過想象,天威的時代到來了。艾慕黛,卡文高的事件,天威不會懲罰你們了,但是關於你的未來,等待著天威議會最後決定吧。”巫師看見艾慕黛劫後餘生的表情,殘忍地說道。


  “為什麽?紅塔師答應給我自由的。”艾慕黛詫異瞪大了眼睛,她徒勞爭辯道。


  “自由,嗬嗬,多麽奢侈的名詞啊,自由是不存在的,你是屬於天威的。”巫師大笑著,然後旁若無人般朝外就走。


  “站住!”高盧伯爵怒吼道,他掙紮著站了起來,“男巫!還有你!拉文諾的混蛋,我發誓要讓你後悔的!”高盧後麵的話是對拉文諾地區的弗拉基米爾男爵說的。


  紅發男爵並不在意這威脅,他躬身一禮,“高盧大人,不會的,你如果聰明,就不會這麽做。”


  艾慕黛看見巫師波納文圖停住了腳,她恐懼地勸著丈夫,“大人,讓他們離開吧。”


  巫師笑著回頭,“你真的想冒犯我嗎?想觸怒我?或者想向我挑戰?嗬嗬,也不要威脅為天威服務的男爵,否則……不會有活人走出這座城堡的,可笑的……大……人……”


  巫師嘲笑著高盧伯爵,目中無人地冷笑著離開。高盧望了望妻子和子女們,竟然不敢對那可怕的巫師再多說一個字。


  “大人,他們不是人,他們是魔法師,一旦魔法蘇醒,他們就是這個世界的高階種族,他們注定比我們高貴,這是種族優勢。千萬……不要……”艾慕黛小聲懇求著丈夫,卻更激起高盧心中的憤怒和挫折感。不一會兒,有衛兵跑來稟報,說來訪的拉文諾地區的客人們要離開,問高盧大人是否放行。


  高盧的眉頭跳動了幾下,他喉頭艱難的抖動了一下,揮了揮手,連話都不想多說了。衛兵跑下去,外麵傳來鐵門開啟,吊橋放下的鎖鏈聲,一陣狗吠之聲,馬嘶聲漸漸遠去。


  威廉突然明白了文文熊晚餐前那奇異的憤怒和誓死攻擊的原因,他不禁對米莎小聲道,“我明白文文熊的怪異了,她能認出男巫!”米莎想了想,也恍然點了點頭。


  威廉想把這個驚人的發現告訴父親大人,卻看見父親臉色鐵青坐在一張高背坐椅上,一言不發,媽媽正細心檢查著他受傷的地方,他衣服解開,胸前全是淤青。餐廳一片狼籍,這不像是伯爵堡,倒像是戰場。


  高盧對旁邊收拾的衛兵招手,“把亨伯特找來。”衛兵答應下去,不一會兒,家族教頭和瘋狗都趕來,伯爵堡有些人已經知道剛才離開的客人和高盧伯爵發生了衝突,但是具體怎麽樣的衝突,知道的人並不多,伯爵夫人已經囑咐現場的武士和使女不要告訴任何人發生的事情。


  “從光明港,訂購五十張穿牆弩,就是那種一百米內,可以射穿野豬的強弩。”伯爵對亨伯特亨伯特說道。


  “它能射透重騎兵的板甲,幾年前的十七國會議上禁止使用這種武器。”亨伯特有點驚訝,他提醒伯爵,“可能現在有價無市,不太好買。”


  “還要毒藥。”高盧眼睛凝視著前方,像個夢遊的人,沒有理會武師教頭提醒的話。


  “毒藥,哪種,大人?”亨伯特亨伯特越來越奇怪了,今天伯爵大人是怎麽啦?

  “毒箭樹,見血封喉。”高盧答道。


  “天啦!大人,這……”亨伯特瞠目結舌。


  “派人去找光明港,找走私船,總之一定要買到。”高盧斬釘截鐵對亨伯特吩咐道。


  “大人,你要用這些對付誰?”旁邊的瘋狗嗡聲嗡氣地問道。


  “對付誰?對付誰?”高盧搖著頭自言自語,隨即一拳砸在椅子扶手上,扶手應聲而斷,高盧站起來,幾乎用狂怒的聲音叫囂道,“我要用它們射該死的男巫。它們威脅我妻子!威脅我的整個家庭!當眾羞辱我!羞辱高盧席可法!我卻隻有沉默!我竟然不敢怒吼!玫瑰獅子竟然不敢怒吼!”


  艾慕黛的眼淚撲簌簌地滾出來,她心疼地抱著丈夫,輕輕搖著頭。


  威廉望著父親,他明白了,父親受傷了,而且傷很深,不是在身體上,而是在心裏,父親的自尊受傷了。


  我想幫助父親,我該怎麽辦?

  該怎麽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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