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不若相忘
“好多的獠牙……好深的地方……”
這是孟起清醒時最後的一個念頭，再然後，他就陷入了昏迷，什麽也不知道了。
路……一條好長的路……走不完的路……
恍惚間，孟起孑然一人出現在了一條黑白悠長的小徑上，他神情麻木，表情呆滯，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朝前走著，這條路通向哪裏沒人知道，這條路又是從何而來也沒人知道，孟起又是為何出現在了這條路上，亦沒人知道。
前進，無不停息的前進。
孟起一步一步，僵硬的朝前走著。
在道路兩旁，是如同混沌一般模糊不清，緩緩翻滾的迷霧，迷霧中什麽也沒有，什麽也看不到。
孟起也沒有心思去看路的兩旁到底有什麽，此刻他的心中似乎隻剩下了一個念頭，那就是前進，不論這條路又多長，就這樣一直走下去！
人生道路漫漫長，莫思量，勿難忘，前行別回望。
百年愛恨終成空，到了不過土一抔。
沒有為什麽，別問為什麽，孟起隻知道他需要順著這條路走下去，隻有走下去，才是他終極的歸宿。
黑白色的道路，黑白色的畫麵，黑白色的孟起，這處天地間處處都充斥著黑白二色。
慢慢的，這條原本孤寂的道路不再孤單，道路兩旁開始出現了許許多多的畫麵，嬰兒帶著好奇的眼睛，啼哭不止的宣告世界他的誕生；牙牙學語的孩童奔跑在屋舍間、鄰裏處，言笑晏晏；自強少年郎，不顧家人勸阻，背負意氣遠離鄉；戰火紛飛，壯誌豪酬，青年豪兒奔戰場……
無聲的黑白色畫麵，就像是默片一般，將一個人的一生在道路兩旁慢慢浮現，孟起麻木的臉上出現了些許的表情，是好奇？是迷茫？還是懷念？
有了表情的孟起不再像個行屍，他變得鮮活了起來，他的眉頭微微皺了皺，似乎是在回憶什麽，同時不可避免的，孟起前進的腳步放緩了，漸漸慢了下來。
孟起沒有看到，原本黑白色的世界在他的腳步慢下來的時候，在他出現表情之時，竟然從底部冒出了一絲耀眼的色彩，綠色的樹，黃色的土，白色的雲……
“迷途的旅人啊，世間愛恨皆為空，一切不過曇花一現，匆匆而逝，隻有道路的前方才是你真正的歸宿，隻有那裏才是真正的理想鄉……迷途的旅人啊，切莫猶豫，家在呼喚著你，家中的親人在渴求著你，切莫猶豫，大步向前……”
就在孟起想要駐足看看道路旁的畫麵時，一個充滿了憐憫，充滿了慈愛的聲音響了起來，他語調不急不緩，不驕不躁，雖然在催促孟起前行，但他的聲音中絲毫沒有催促之感，倒是充滿了愛意。
聲音響起，原本出現了一點彩色的世界又重新歸於了死寂的黑白。畫麵仍在繼續，但是卻早沒有剛出現時那般的靈動，畫麵中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了痛苦，充滿了仇恨，充滿了淚水。
畫麵不再如同初始時一般溫馨讓孟起忍不住駐足，啼哭的孩童扭曲著小臉，臉上充滿了世界的恨意，他嚎哭著表達自己不滿的情緒，而他的父母也猙獰著表情，從表情猙獰的護士手中接過他們的孩子，用一種看著惡魔的神態打量著他們的孩子，他們一邊痛苦的哭泣，一邊卻又將嬰兒抱在懷裏親吻這新生的生命……
新婚的夫妻挽手而行，接受眾人的祝福，然後成為不可分的一體。他們一起外出，一起工作，一起蜜月，一起共享二人的美好……這本是極為和諧美滿的畫麵，但卻被一種極為不協調的怪異打亂了，那就是他們臉上的痛苦和仇恨。不論在做什麽，他們始終扭曲著臉龐，湧出痛苦的淚水，愛與恨交織在了一起，痛苦似乎永遠大過快樂。
當孟起有些迷茫的看著夫妻在極度猙獰的表情下相互親吻，相互索取，然後相擁而眠的情景，饒是他此刻反應如同死人一般遲鈍，也是不禁被駭得抖了一下。
“迷途的旅人，我的孩子啊，為什麽還要在這裏駐留？人世間的一切是痛苦的根源，眼前一切皆是虛妄，唯有順著道路向前，才能到達那沒有痛苦的彼岸啊，不要再猶豫了，前進吧……”
剛才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他的聲音中似乎有種古怪的魔力，原本有些迷茫驚慌的孟起在聲音再次響起後，原本出現的表情又重新歸於了死寂，他將頭扭向了那條沒有盡頭的道路，又邁開步子朝前走著。
聲音的主人似乎是滿意於孟起的表現，不再發聲。
人生永遠是一條苦樂交加的單程旅途，從起點開始出發，沒有回頭路，沒有停下時，隻有向前，向前，直到生命的終點。
隨著孟起的不斷前行，道路兩旁那些人的表情更加痛苦，他們痛苦流涕，他們仇視一切，他們停下了自己所在幹的一切事情，如同監獄中的囚犯一般趴在道路兩旁，長大嘴無聲的怒吼著，無聲的控訴著，他們看著孟起在道路上不斷前行，他們揮舞著雙手，他們用盡一些辦法想要將孟起的目光吸引。
但不論他們怎麽做，始終沒有半點聲響，這個世界一片死寂，除了孟起走在道路上發出的啪嗒啪嗒的聲音，別無它聲。
他們的表情扭曲，扭曲，再扭曲，慢慢的，連身體都扭曲在了一起，他們掙紮，他們哭號，但始終無法阻止一切。
孟起雖然迷惑，雖然迷茫，但他心中牢記著那個聲音，相信一切都是虛妄，他不曾被阻撓到半分，也不再猶豫絲毫，堅定的朝前走著。
啪……
一聲清脆的響聲突然想起，就像是玻璃被石塊打碎了一般，道路兩旁的畫麵開始破碎，畫麵中的人扭曲著表情，扭曲著身體，無聲的哀嚎著被破碎的畫麵通通撕碎在了混沌之中。
恍惚間，道路兩旁又變成了混沌的模樣，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開始時的模樣。不，和開始時不同，現在的孟起恢複了一些意識，他開始慢慢的思考。
“我是誰？我在哪裏？我從哪裏來？我又要到哪裏去？”
這些亙古而久遠的問題在孟起的心中縈繞，他的眉頭又慢慢皺了起來，做出了一副思考的樣子。
“我是誰？我在哪裏？我從哪裏來？我又要到哪裏去？”
如同被自己的內心拷問一般，這幾個問題不斷在孟起心中重複著，孟起苦思冥想，卻得不出一個答案，越得不到答案，他越想知道這一切。
疼！好疼！
孟起的頭開始劇痛，他再也無法思考下去，慢慢蹲在了道路上，抱住了劇痛的頭顱，試圖以此緩解一些疼痛。
“我是誰？我在哪裏？我從哪裏來？我又要到哪裏去？”
內心的質問聲再次出現，孟起痛苦的搖頭，“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不知道……”
“你是孟起……”
就在孟起抱頭朝那個莫名出現的質問聲求饒的時候，一個孟起熟悉無比的聲音響了起來。
孟起抬起了埋在腿裏的腦袋，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他一愣，然後露出了迷茫的神色，“你……是誰？我們……是不是認識？”
那人的臉上浮現了一絲悲哀，同時還有幾分慶幸，那人眼中閃過了一絲激動，想要點頭承認，但最終緩緩搖了搖頭，“不，我們不認識，我隻是不希望你這樣痛苦下去，告訴你你想要的答案而已。”
“不認識嗎？答案？你騙人，如果不認識，你又怎麽會知道我的答案。”
孟起先是皺眉想了想，最後竟然是露出了一個笑容，他看著麵前的人，像是一個發現大人錯誤後得意的孩子一樣，笑的很開心。
看著孟起露出了笑容，那人神情恍惚了一下，最後還是淒慘的笑了笑，搖搖頭說道，“不認識。我們注定是過客，你是在我的路上迷路的人，而我則是在你的路上迷路的人，我們各有各自的道路，相交但終究無法交匯。至於答案……答案一直在這裏，就像是有些人永遠在這裏一樣……”
看著那人將手放在了左胸口，孟起有樣學樣，也將手放在了胸前。
“這裏是熱的……”
孟起不明白那人的話，但他學著那人的動作。孟起在胸前感受到了溫度，衝那人高興的笑著說道。
“是熱的，不然你又怎麽會哭……迷途的旅人啊，匆匆的過客啊，忘記吧，那些隻是不值得被回憶的回憶。”
“哭？哭的不是我，是你才對啊，你為什麽要哭呢？哎，你不要走啊，我的答案你還沒用告訴我……我是孟起，可是我在哪裏，從哪裏來，又要到哪裏去呢？”
那人早已轉身，隻給孟起留下了一個漸漸模糊的背影。
“答案永遠在你的心中……忘記吧，回憶隻會牽絆你的前行……相見……不若懷念……懷念……不若相忘……”
“不若相忘……”
孟起看著漸漸模糊直至消失的人影，感到臉上有些濕潤，他伸手摸了摸。
“我也哭了嗎？可是我為什麽要哭呢……這裏是熱的……答案在這裏……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孟起明明是笑著說出這句話的，他不想哭，但淚水卻越發的洶湧，幾欲將他淹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