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燈火竹林（地之章一）
又是一個深夜，此刻普雷正默然佇立在精靈中心的天台之上。
對於普雷來說，他總是很喜歡在深夜想一些事情。並非是多愁善感或者單純覺得很酷，而只是感覺夜深人靜的時候最適合做這樣的事。
不過也是呢，白天需要考慮的東西總是太多，還要做公會的任務，安排精靈們的訓練，還有計劃下一步的旅行……
很多人都以為訓練師是一個輕鬆而瀟洒的職業，然而在選擇了這條路后，如果還是抱著如此天真的想法，那就永遠都不可能成為一名合格的訓練師了。
規劃好旅行的路線，為精靈們制定切實可行的訓練計劃，不斷鍛煉自己的指揮能力與應變能力，還有許許多多……雖然不清楚別的訓練師怎麼想，但至少對普雷而言，這個職業意味著沉甸甸的責任。
好在，有著精靈們的陪伴，這條路倒也沒有想象中辛苦。
想到這裡，普雷不由得苦笑一聲，其實哪個職業不是如此呢？外表光鮮亮麗，背後需要付出太多的職業簡直比比皆是。不說自己這樣的訓練師，就連飼育家、協調家還有研究員都是如此。
最初蒂娜博士的表現讓普雷覺得自己可能找到了一個例外，不過四年下來，普雷也早就看懂了這個女人——至少是她肯展現出來的這部分。
蒂娜博士那看似豪放、懶散的表現，與其說是她的真實性情，其實倒不如說是一種本能的偽裝，因為……普雷到現在還記得，兩年前的某一天，蒂娜博士抱著一大堆文件回到研究所，一邊如往常那樣抱怨著工作太多，一邊又隨意地準備丟下工作出去喝酒，完全不管普雷徒勞的勸阻。
結果，原本打算像以前一樣晚上去酒吧接她的普雷，卻意外地在蒂娜博士那原本應該沒人的房間外聽到裡面有隱約的抽泣聲——普雷一下子就聽出來，那正是蒂娜博士的聲音。
不難想象，一向可以說是沒心沒肺的蒂娜博士，壓力要大到什麼程度才會抽泣。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蒂娜博士會偷偷回來，不過普雷最後還是沒有敲門進去，而是擔心地在門外聽了一會。
蒂娜博士的抽泣大概只持續了一分鐘就結束了，然後普雷就聽到她輕聲的自言自語，「得快點把這些都寫完啊……好頭疼，算了算了，明天再去喝酒吧」。
而第二天再見到蒂娜博士的時候，普雷就完全看不出她昨晚的難過了。
就是這樣，從那天之後，普雷才知道蒂娜博士並非真的如表面那樣成天混吃等死，她也有必須要做的事，也有必須要背負的責任。只是她從來不將這些壓力表露出來。
蒂娜博士如此，那自己……是不是也不該將這些壓力讓同伴們知道？
普雷能夠感覺出來，在目睹了遺迹里的神秘男子，還有克瑞斯手下的精靈的強悍之後，大家心裡多少都憋著一股勁，想要變得更強。它們的壓力已經很大了，要是再因為我的緣故——
「嗯……這是？」
忽然一陣甜香撲鼻而來，打斷了普雷煩惱的思緒。他抽了抽鼻子，驚訝地回過頭來，卻發現天台的另一側，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青綠色的身影。
很顯然，甜香味就是從那裡傳來的。
「五、五號，是你？」
普雷愣住了，借著燈光與月光他看得很清楚，那個身影不就是五號嗎？
只不過此刻的五號，手臂上居然掛著一個編織袋，裡面顯然有些東西——甜香味真正的來源，便是這個袋子里了。
「啊……普雷。」
五號的聲音小小的，似乎有些羞澀，「那個……這麼晚還沒睡的話，肚子會餓吧？我、我稍微做了一點東西，要不要試試看？」
「這……」
普雷頓時覺得有點出乎意料，結合五號的話，不用看他都知道，那個袋子里估計是宵夜之類的東西——原來精靈也會做這個的嗎？
結果五號看普雷一時沒有回答，頓時就緊張了起來：「那個，抱歉！我不是有意來打擾普雷的！如果普雷想自己再待一會的話，我——」
「沒關係，剛好我也有點餓了呢。」
普雷連忙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意，招手示意五號過來。
不得不說，雖然在戰鬥的時候五號很是可靠，不過私下裡相處，普雷總覺得五號像一個有些認真過了頭，以至於有點怕前怕后的小姑娘，莫名有些惹人憐愛。
「那……總之，請嘗嘗看吧……」
五號的臉頰有點泛紅，好在天色比較暗，看不出來。它輕輕將袋子打開，取出裡面的東西——東西不多，只有幾小份水果餡餅而已。
不過看得出來，應該是五號親自做的——雖然餡餅在散發著誘人的甜香，不過餅皮烤得有些過了，有的地方都略顯焦黑，餡餅的造型也不太好看，只能說勉強過得去。
「不、不好意思，這是我第二次做……」
五號的聲音都快聽不見了。
「沒關係，如果是第二次的話，已經很不錯了。」普雷笑笑，隨口問道，「不過，精靈中心的廚房會讓你隨便用嗎？」
「啊，其實多虧了莉莉她……」
原來五號在晚飯後沒有直接去休息，而是感覺到普雷最近好像壓力很大，又想到人類的書上有說，甜食可以緩解壓力，於是就想試著做一點。
如普雷所想，精靈中心的廚房不會讓一隻精靈去使用的，正在五號為難的時候，正好遇到了莉莉和幻葉羊。不用說，接下來自然是莉莉幫著五號擺平了一切，就連水果餡餅的做法也是莉莉現場教的。
——當然，餡餅還是五號做的，莉莉只是在旁邊打了下手而已。畢竟她也明白，有些事只有五號自己做，才有意義。
「人類和精靈的女孩子一起做的食物嗎……」聽完五號的話，普雷微微動容。儘管莉莉並不在這裡，但她的心意自己也感受到了。或許，正是因為察覺到了自己的煩惱，她才會幫五號做了這些吧？
想到這裡，普雷便不再遲疑，對五號認真地笑了笑：「謝謝你，之後我也要謝謝莉莉。這份心意，我已經收到了——所以，接下來我們一起吃吧？」
「誒……嗯，好的！」
得到了普雷的承認，五號頓時也開心了起來。
畢竟是初學者，五號的水果餡餅，其實味道也不算很好，各種水果的比例沒掌握好，糖又加得有點多了，結果餡餅除了甜還是甜，幾乎都感受不到水果的清香了。
或許也發現了這些缺點，五號越吃頭越低，簡直恨不得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
「吶，五號，我很喜歡啊，你的餡餅。」
然而，普雷的這句話讓它驚訝地猛然抬頭，紅色薄膜之下的眼中透露出一絲感動。
就這樣，這些不算好吃的餡餅，最終還是被普雷和五號吃光了。
之後，天台上的氣氛有些微妙地陷入了沉默中。
「真漂亮啊。」五號忽然轉過頭來，看著遠處的景色嘆息著。
夜空下，雷鳴市的燈火交相呼應，柔和的光影共同交織出亮麗的顏色，遠處的電力區散發著未來的科技感，配合上皎潔的月光，簡直是最美的景色。
良久，普雷才拖著低沉的調子，緩慢地說道：「或許，五號你已經從一號他們那裡知道那個男人的一些事了。不過這次能聽我說一下嗎，關於……在我眼中的他的一部分事情。」
彷彿敘述著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普雷的聲音沒有一絲感情變化。
「直到現在，我都無法忘記那個男人將生路留給我時的眼神。我一直都不知道是什麼讓他選擇了不去求生，但後來我漸漸地明白了，一切的根源應該都在他最後的那本筆記之上。」
「我相信，他絕對不是一個會輕言放棄的人……二十多年來，他給我的感覺也是這樣。儘管平時看起來平淡如水，但我能感受得到，他的堅韌與頑強。我想，正是因為他從小給了我這樣的影響，最後我才會決定走上這樣一條收集傳說中的十大神秘樹果的道路吧？」
普雷苦笑：「畢竟那些樹果都是傳說中的東西，是不是真的存在也沒人能確定，可我還是打算出發……這種有些可笑的固執，想來也是和他一樣的吧？」
五號靜靜地聽著，直到這裡，才輕聲稱讚著：「不會啊，普雷很厲害的。」
普雷卻轉過頭對它慘淡地笑了一下，眉宇間儘是痛苦的神色。
「然而，即使是他那樣固執的人，在筆記的最後也選擇了放棄。雖然不確定到底是什麼讓他最終做出了那樣的決定，但我至少能確定一點……那一定是某種空前的絕望與困境。」
五號微微點頭，繼續保持著沉默。
「我決心走上這條路，說白了並不只是想要證明自己的能力或者完成他的遺願。只是……無法接受而已。他是那麼堅強的人，怎麼會說放棄就放棄了呢？那到底是什麼樣的絕望？」
「所以，我在之後的四年裡跟隨蒂娜博士繼續學習，並且如今正式踏上了旅途。可是，經歷得越多，就越能體會到那個男人曾經面對的情況的複雜……白骨隊說不定只是一個開始而已，天牧地區很大，以後在尋找樹果的過程中還會遇到更可怕的困境。但我連眼前的這一個都無力去跨越，以後又要怎麼辦？我想，我是真的撞上了壁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