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一腳落石
一直到看不見五老峰后,魏無忌才依依不捨地收回目光,抱著木劍坐在馬車車廂角落裡,低眉垂眼,任憑武剛烈在一旁如何勸慰也不說一句話,和在五老峰上與武剛烈比劍時那個嘰喳個不停的少年判若兩人。
騎在馬上的徐遠透過車窗看見這一幕,皺了皺眉。片刻后青爐老道鑽入車廂,看著角落裡黯然神傷的魏無忌嘿嘿一笑,他當是什麼大事要自己親自出馬,合著是哄人來。當初在龍虎山上,像這樣第一次離開家門嗷嗷大哭的半大孩子每年都有那麼幾十個,要哄這樣的娃娃,勸是沒用的,最好的辦法便是轉移他們的注意力。
青爐老道走過去坐在魏無忌身旁,笑著道:「下山前魏堂主要你借著從五老峰到大聖峰這數千里歸途好好看一看漫漫江湖,大千世界,像你這樣悶在車廂里,可什麼也看不見。不過也可以理解,龍虎山如今唯一的外姓真人陳蓮笙想當初剛上龍虎山時,就像你現在一樣,成天把自己悶在房間里嗷嗷大哭,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險些把山裡的狼給招來。」
「我才沒有哭。」
少年沒好氣地看了青爐老道一眼,見他沒有繼續講下去的意思,忍不住輕聲問道:「那後來呢?」
青爐老道笑著揀了些陳蓮笙的故事說給他聽,作為龍虎山上近二百年來唯一的外姓真人,跟一眾生下來便躺在黃紫襁褓里的張真人和趙真人中,這位陳真人的經歷無疑要傳奇和勵志得多,其中不少事迹如龍虎山中斬餓虎,滄瀾江上一劍斷江,哪怕在江湖上也廣為流傳。
除了這些廣為人知的壯舉外,青爐老道還說了幾件陳蓮笙年輕時不為人知的糗事,魏無忌起初本不信,像龍虎山真人這般的人物,年輕時還能自己跑進山裡捉雞攆兔吃?但青爐老道講得實在太過繪聲繪色,就和陳蓮笙做這些事時,他就在旁邊看著一般。聽到後來,少年心裡也忍不住有些信了,小聲嘀咕道:「這麼看來,龍虎山真人和一般人也沒什麼不同。」
青爐老道笑道:「能有什麼不同?不都是兩隻眼睛兩個耳朵一個鼻子一張嘴,不都是爹娘生的,還能有哪個人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不成?」
魏無忌瞥了老道一眼,自己又推翻了自己剛剛那句話,道:「可人家是龍虎山的真人,這就是他和一般人的不同之處。」
青爐老道嗤聲笑道:「龍虎山真人又如何?要不是老道我不稀得當,龍虎山掌教也當得。再者說了,在山上修道有什麼意思,你可千萬記得,你去大聖峰上是為了學劍,不是為了修道。武當山那幫道人比龍虎山還會忽悠,等你上了天柱峰,再想下來可就難了。練上幾年劍,下山來鮮衣怒馬仗劍走江湖,不比成天穿著個道袍粗茶淡飯,動不動體悟勞什子自然天道強?」
魏無忌撇了撇嘴沒有說話,誰不知道龍虎山自開派以來掌教要麼姓張要麼姓趙,還龍虎山掌教也當得,你李青爐怎麼不說你是那倒騎青牛出函谷關的聖人轉世呢?
然而青爐老道這一番話落在馬車外騎在馬上的徐遠耳朵里,卻讓他留了個心,從青爐老道話里一些細處所透露出來的信息來看,老道跟龍虎山之間的瓜葛極有可能不僅僅是本《丹經》而已,若光是踩點,可做不到對龍虎山如此熟悉,再者說了,誰說老道一定就是外賊?
馬車繼續朝前駛去,經過青爐老道這麼一打岔,魏無忌的心也漸漸離開了五老峰,少年站起身來左腿彎曲跪在座位上,掀開帘子剛要探出頭去想看一看外頭景象,還沒等他伸脖子,便被青爐老道一把抓了回來,摁在了座位上。
老道面色凝重,和剛剛嘴角噙著笑的神情截然不同,魏無忌見狀輕聲問道:「怎麼了?」
就連徐遠也扭頭好奇地看著他,青爐老道鑽出車廂,跳至車廂頂部看著前方,緩聲道:「有人來了。」
話音還沒落地,只聽得前方傳來一道破空聲,地平線的盡頭一道黑點朝著車隊快速靠近,不過七八息時間便來到了百丈開外處,瞧見這黑點真面目的瞬間,徐遠倒吸一口冷氣猛地一拉手中韁繩,與此同時身旁不遠處的項景曜悍然出手,右手如幻影伸至背後,囊中的短矛在兩息時間內全部擲出。
這黑點,竟是一塊和馬車車廂差不多大小的巨石!去勢洶洶的短矛剛一接觸到巨石表面便被其所撞飛,自黑甲軍中四道身影衝天而起,好似四道離弦之箭朝著巨石而去,隨即只聽得數聲悶響,四人以更快的速度倒飛出去,口中鮮血狂噴。
站在車廂頂端的青爐老道這時終於出手,輕點地面朝前掠去,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巨石頂端,輕喝一聲一腳踩下,巨石立刻朝下墜落砸入地面,發出一道沉重的悶響,地面因此而不斷顫抖,可怕的裂縫朝著四面八方蔓延,從半空中看下去好似一張巨大的蛛網。
青爐老道站在巨石頂端負手而立的,一直以來都不像個道家中人,反倒像個身穿道袍招搖撞騙的老騙子的老道,此時此刻竟有幾分仙風道骨的風範。
馬車中的魏無忌瞧見這一幕目瞪口呆,這還是剛剛那個一邊摳腳丫子一邊跟自己說陳蓮笙的那個邋遢道人嗎?乖乖隆滴咚,他竟是一名大高手?
就算是心裡提前有了準備的徐遠心中也不免有些震撼,小楚霸王的短矛無用,四名大內高手豁出命去拼了命抵擋也無用,結果重達萬斤的巨石卻被青爐老道一腳輕描淡寫地踩入地中。無論過去的小二十年裡老道再怎麼不著調,光是今天這一手,就足以扭轉他在徐遠心中的形象。
八境宗師,宗師二字,不是為了好聽才這麼叫的。
青爐老道站在巨石頂端看著前方,眼神中的凝重沒有消退分毫,巨石不足為慮,這隻不過是前方那場邊打邊退的戰鬥里的餘波罷了,讓他感到擔憂的是能將萬斤巨石一口氣擲出這十幾里地的傢伙,過去幾十年裡,老道並不是沒有見過為了活命而拉不想幹人下水的傢伙。
感受到遠方越來越近的數道磅礴氣機,老道朝右邁出一步,如臨大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