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四小書院,遇故人
書院坐北朝南,為幾進幾齣的大四合院建築,布局相當考究;書院建築多為石木或磚木結構,屋頂均為人字形硬山頂。禮聖殿、御書閣、明倫堂坐落在樓閣庭院,跨過書院大門,由近及遠依次排列著五個高大的院門,由此構成五大院落,每一個院落又有兩至三進。
第一個院落是為先賢書院,由中門分前後二進,前院闢作一個花圃,後院為先賢祠,供奉白鹿洞書院之諸先賢,正中央正是白鹿洞書院的首任山主,白鹿先生李勃。先賢書院雖列為白鹿洞的四小書院之一,但是跟另外三個小書院比起來,學子實在算不上多,在徐遠看來,先賢書院更像是前世的紀念館,專為紀念白鹿洞諸多先賢而設立。否則你見過哪個書院最主要的設施是一座祠堂,而非學堂的?
出了先賢書院往東繼續深入白鹿洞書院,便是白鹿洞四小書院之二的欞星書院,欞星書院作為進入書院大門之後的第二座院落,由禮聖門分為前後二進,禮聖門原稱先師廟門,在白鹿洞四小書院的特點逐漸細化之後,才改叫做禮聖門,與門後學堂旁邊的禮聖殿相對應。在四小書院之中,欞星書院的學子最講規矩禮數,書院成立數百年來,幾乎沒出過離經叛道之輩。
欞星書院的學子離開白鹿洞之後,大多會被招進禮部當差,禮部也因此成為了六部之中唯一一個太學院和國子學的士子少於白鹿洞書院士子的。欞星書院的堂主歷來更是天下讀書人在禮數上的典範,每一任堂主都堪稱溫文如玉,謙謙君子。白鹿洞四塊玉佩之中的君子佩因此在曾經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都歸欞星書院的堂主所有,若不是數十年前柳元橫空出世打破了欞星書院對君子佩的「壟斷」,這份記錄估計還要持續很久。
但也正因為如此,在徐遠和柳元一同穿過欞星書院時,沒少受欞星書院學子的注視。雖說沒有一人做出那兩眼上翻的表情,但是徐遠能夠清楚地感受到他們眼神里的異樣神采。
徐遠笑著低聲道:「想不到太傅竟然也有不受人待見的一天。」
興許是回到了白鹿洞書院的緣故,柳元難得開了個玩笑,「在上山前,老臣正好在書上看見一句話,天底下尚有視金錢如糞土者,何況人哉?」
這話的意思是,銀子這樣照理說人人都愛的東西都有人把它當做糞土,更何況是人了。柳元的聲音不算高也不算低,就是正常說話,正好能讓四周的人聽清。四周欞星書院的學子們聽見這話再也忍不住了,齊刷刷翻了個白眼。
這個柳元跟堂主比起來簡直差遠了,如何配擁有君子佩?
徐遠笑著道:「我曾聽皇兄說過,自從白鹿洞的四塊玉佩雕琢完成之後,一直以來都是四小書院各一塊,雖然佩主不一定為書院堂主,但四個佩主必定分別出自四小書院。太傅拿走了本屬於欞星書院的君子佩,那欞星書院如今的玉佩,又是哪一塊?儒士佩嗎?」
柳元笑著道:「儒士佩一直都是白鹿書院的,欞星書院豈能拿得走?我帶走君子佩之後,山主將本屬於我們紫陽書院的紫衿佩交給了欞星書院如今的堂主。從欞星書院的學子到堂主,他只不過用了二十一年時間,為欞星書院歷代堂主之最,拿這塊紫衿佩,倒不算是埋沒。」
四欞星書院的學子們聽見這話不再僅僅是翻白眼,而是一個個的咬牙切齒,盯著徐遠身旁的柳元恨不得衝上來和他拚命。白鹿洞四塊玉佩,君子,賢士,儒士,紫衿,前三塊素來受人追捧,唯獨最後一塊紫衿佩,卻是人人敬而遠之。
紫衿一名取自「高閣儼像設,霓衣紫霞衿」,用來代指身居高位者。讀書人大多清高,白鹿洞的士子更是如此,儘管心中可能嚮往功名利祿,但是沒有一人會將其展露出來,反而故意擺出一副淡漠名利的模樣。久而久之,這紫衿佩也就成為了白鹿洞四塊玉佩中唯一一塊不受人待見的。
至今欞星書院的學子和紫陽書院的學子也在為柳元和欞星書院的堂主究竟誰該是君子佩佩主,誰又該是紫衿佩佩主而爭吵不休:前者說柳元為大徐國師,身居高位,當持紫衿佩;後者則是不客氣得多,直接拿欞星書院的堂主只花了二十一年就從學子成為了堂主,若不會點鑽營的本事豈能做得到?這紫衿佩,還是他拿最合適。
穿過禮聖門來到禮聖殿前,柳元突然停下了腳步,站在禮聖殿門外朝著殿內正中的先師行教立像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方才直起身來朝身旁的徐遠作揖告罪,繼續朝白鹿洞書院深處走去。
跟在二人身後的欞星學院學子們看見這一幕有不少心中犯起了嘀咕,不去說柳元這一揖是真心還是假意,至少他這一揖在規範上堪稱完美,毫無可以挑剔之處,幾乎比他們欞星書院專門教授禮數規範的老師還要規範一些。
有道是管中窺豹,光憑這一點,就能知道一些為何柳元明明出身白鹿洞四小書院中最為離經叛道,不擇手段的紫陽書院,下山時帶走的卻不是紫衿佩而是君子佩。
這並不是毫無道理的。
穿過欞星書院,徐遠和柳元一行人來到了進入書院大門的第三個院落——白鹿書院。白鹿書院門樓重檐灰瓦,檐下花崗岩石額上由書院初任堂主題寫「白鹿書院」四字。門內又是一個小院,東西各闢出一排廂房,廊柱卜有詩聯。西廊柱聯:「雨過琴書潤,風來翰墨香」。東廊柱聯:「傍百年樹,讀萬卷書」。
看這兩道詩聯就知道,白鹿書院是白鹿洞四小書院中書卷氣最重的。欞星書院的學子禮數最好,而白鹿書院的學子則是學問最好,因此也最受追捧。每一年的初夏文會通常都是等白鹿學院的學子被搶完了之後,才能輪到其他三個書院的學子。
院中設六邊形石桌一張,桌下石柱刻有精緻的浮雕獅子滾繡球、猛虎下山、奔馬以及狼嚎圖案,石桌周圍另設六個青石鼓墩,其中一個青石鼓墩上坐著一個男子,男子背對徐遠,打扮和峨冠博帶的白鹿學院士子不同,身穿一件石青色蜀錦圓領袍,一手放在桌上,手掌下壓著一把收在鞘中的寶劍。
看男子的打扮,一看就是非富即貴之人,估計是哪家的公子。像這樣的公子哥這兩天在白鹿洞書院里比比皆是,本不值得徐遠注意,但是男子不知道是好久沒洗澡了還是如何,時不時伸出手去在身上撓,一副不自在的樣子。這模樣讓徐遠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這一眼不要緊,正好讓徐遠瞧見了男子腰間別著的暗金色蝠紋腰帶,腳步突然一頓。
這樣的腰帶雖然不常見,也不算太罕見。但倘若再加上腰帶上刻著的二十六個英文字母的話,天底下應該是獨一份。徐遠又盯著男子的背影看了片刻,有些不確定地開口道:「二師兄?」
男子轉過身來,瞧見徐遠的瞬間眼睛立刻一亮,站起身來的同時臉上露出一個笑容,「四師弟,你怎麼會在這裡?」
說著,男子就朝著徐遠走來。朱粲和顧淼兒見狀立刻將徐遠護在身後,一臉警惕地看著男子。徐遠繞過他們二人,走到男子身前又打量了男子一番,哭笑不得道:「二師兄,你怎麼變成了這樣子?又是三師兄的易容術?」
男子苦笑著點點頭,道:「下山之前,三師弟說行走江湖不可以真面目示人,就將我變成了這樣子。可是我覺得渾身不自在,現在的樣子太笨重,走路做事甚是不方便。」
「他分明是就把你當成了小白鼠。」
徐遠看著一臉疑惑,不知小白鼠是何物的二師兄,越發哭笑不得,老王八蛋算上自己一共有四個弟子,大弟子是美人師姐,眼前的男子是二弟子,據說比美人師姐年長几歲,本是秦州人士,十歲那年遭遇山賊全村上下只有他一人倖存下來,懵懵懂懂逃亡路上正好遇見了老王八蛋,就被他帶回了武當大聖峰。
別看二師兄在大聖峰上的脾氣最好,對誰都是客客氣氣的,在武當山的弟子里人緣也不錯,但是卻有一個聽起來一點也不客氣的名字,武剛烈。
徐遠道:「二師兄,江湖上沒有那麼多稀奇古怪的規矩,這些都是三師兄他編出來的。你是被他故意給騙了,他就是想要用你來練他的易容術。」
武剛烈聞言臉色一喜,「這麼說,我是不是不用再維持現在的樣子,可以撕掉人皮面具,把這身衣服還有這些東西都給扔了?」
見徐遠點點頭,武剛烈二話不說撕了面具,露出一張白皙又有幾分秀氣的臉來,因為這張臉,徐遠一度懷疑他並非是秦州人士而是江南人,后經他賭咒發誓,這才相信他祖祖輩輩都是秦州人。
倘若忽略這張臉上此時露出八顆牙齒的燦爛笑容再換身書生長袍,走在白鹿洞書院里估計每一個人都會將武剛烈當成是白鹿洞書院的學子。
徐遠低聲問道:「話說二師兄,你為什麼會來這裡?難不成說你終於想明白了,跟著老王八蛋學劍沒有前途,準備來白鹿洞書院求學了?」
武剛烈搖搖頭,道:「我奉師父之名,前來接小師弟上大聖峰。」
徐遠注意到他的話中用的是「上」大聖峰而不是「回」大聖峰,這說明這位小師弟之前從未去過武當山大聖峰。他忍不住好奇問道:「二師兄,小師弟的樣子,你也沒有見過?」
武剛烈再次搖頭。「師傅只跟我說了他的名字,說他在白鹿洞書院中。可我問了好多人,沒有一人知道他這個人的。」
「小師弟叫什麼?」
「狗娃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