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前塵(上)
趙國都城,邯鄲。
正值落雪的冬季,北風呼嘯大雪如刃,街上步履匆匆的行人多數披麻戴孝麵露悲慟。
邯鄲城內,有近半數人家門前懸掛白幡,承受著喪親之痛。
此時距離長平之戰落幕不久,在這場曠世戰役中,趙國任用趙括為主帥遭受史無前例的大敗,秦軍主帥白起針對趙括急於求勝的弱點,采取了佯敗後退、誘敵脫離陣地,進而分割包圍、予以殲滅的作戰方針,取得了空前大勝。
四十萬趙軍,不留活口,盡數坑殺!
此戰,也讓白起贏得“殺神”之名!
而在邯鄲的一處破落院子裏,一位衣衫襤褸的幼童站在冰寒大雪中,破爛不堪的草鞋根本起不到絲毫的禦寒作用,一雙腳被凍成了青紫色。
在他的麵頰上,有著幾道清晰的紅腫巴掌印,本就破爛單薄的衣服上,也有著數道鞋泥印。
不久之前,幾名趙國的兵卒在長官的帶領下,闖入了這間院子一通打砸,並且狠狠地辱罵毆打了這年僅四歲的幼童。
因為這幼童,體內流淌著秦國王室血脈,名為嬴政。
而他們趙國,則因為長平一戰的失利半國盡懸白幡。
年幼的嬴政沒有哭,也許早就習慣了這樣的事,畢竟從記事時開始,一切便已經如此了,日複一日的黑暗看不到盡頭。
他隻是靜靜地望著這些闖入自家院子的士卒,粗暴地發泄著心中的憤怒,麵龐上的一切表情都被大雪掩蓋,不悲不喜,如同泥塑。
過了許久,裏麵的房門打開,那位趙國的長官心滿意足地提著褲子從屋內走了出來,並揮手讓手下一同撤離。
被打砸一通的院裏,終於得以恢複了安寧。
雖然這樣的安寧隻是暫時,不知道何時就會被再次打破。
又過了會兒,穿戴整齊的美貌婦人從屋內走出,見到站在雪地裏的兒子,連忙讓他進屋暖和暖和,免得受了風寒染上病疾。
“母親,父親大人他是不要我們,拋下我們一個人逃跑了麽?”
如同牽線木偶走回屋內的男孩,揚起頭對著母親問道。
雖然年齡尚,但是他也從那些人的辱罵中,得知了自己的親生父親從這處牢籠裏跑掉了,把他們母子丟棄在這裏。
“政兒你別亂想,你的父親他並不是不要我們母子了,他馬上就會成為秦國的大王,到時候就會用華貴的車馬接我們回去了!等回到了秦國啊,你就是每錦衣玉服身份尊貴無上的王子了!”
男孩陷入了沉默,沒有在話。
他曾聽路邊的書老人提到過地獄黃泉,惡人死了之後就會到那裏受苦,可是他不明白自己明明什麽錯都沒有犯,卻依舊要在這座名為邯鄲的人間地獄裏麵受苦。
他想出去,想離開這裏,不需要當什麽王子,隻要每能夠平安無事地活著就好。
“政兒你身上怎麽有股奇怪的難聞味道?”
母親趙姬突然嗅到了什麽,很是疑惑地問道。
“尿騷味。今被巷子裏的李二狗他們按在地上尿得,他們我是趙國的仇人,應該被這樣尿。母親你之前教導過我,想要活著就不能去反抗這些趙國人,所以他們尿完之後,我已經把臉清洗過了。”
男孩表情很是平靜地道,平靜地就像是遭受這等屈辱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人。
“母親馬上為你燒水清洗下身子,政兒你別怕,等你的父親大人把我們母子接回秦國,所有人都會尊敬我們母子的,也不會有人敢這樣對待你了。我們隻要耐心等著那一的到來就行了!”
“可是到底還要等多久呢?萬一父親大人他把我們忘了怎麽辦?”
“不會的,你體內流淌著秦國王室最為尊貴的血脈,絕不會忘記你的。”
“如果可以,我一點都不想要這什麽王室的血脈,對我而言這反而是一切痛苦的根源,我隻想當個平凡人就好。”
男孩如是道,這種明顯與年齡不符的話從他嘴裏出,讓母親趙姬也為之一怔。
“政兒你現在年齡還,還不懂你體內流淌的血脈有多麽尊貴,有朝一日等你回到了秦國,你就會發現這血脈意味著至高無上的權利,到時候你想做什麽就可以做什麽了。”
“想做什麽就可以做什麽?”
男孩望著眼前被砸得一片狼藉的破敗庭院,再抬頭看了一眼頭頂落雪的蒼穹,和這座從出生時便困住自己名為邯鄲的城池,低聲問道:“那……毀了這城,砍掉裏麵所有欺負過我的人腦袋也可以麽?”
……
……
時光如同白馬過隙,匆匆逝去。
已經八歲的嬴政這一日像往常一樣,在遭受了那些同齡孩童的羞辱毆打之後回到家中。
遠遠的,他便見到了家門處停著一輛華貴無比的馬車。
以為又有貴族男子來屋中拜會美豔母親的他停下了腳步,坐在了家門前的台階上,安靜等待著那些男子的離開。
“哥哥,你怎麽坐在這裏不進屋去呢?”
耳邊傳來這樣婉轉如同黃鸝的女童詢問聲,嬴政轉過頭去,便見到了從自家院落內走出,衣衫華貴燁然如同神女的女孩。
初次相見,一身粗布麻衣身上還被扔了汙穢泥巴的嬴政,隻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然後低下頭來不敢再去看。
因為在這女孩麵前,有種形慚自愧之感。
這時候母親也從屋內走出,旁邊還跟著另一外衣衫華貴的婦人,正是女孩的母親。
母親開口介紹這女孩名為鄭麗雅,原是被韓國滅亡的鄭國王室之遺孤,後來祖輩輾轉與楚國定居,現乃楚國的貴族之女。
這次她是跟隨著父母前來趙國拜會那些貴族友人,同時順道備上厚禮過來看一看自己母子兩人。
當時的楚國與秦國,關係還很是友好。
“政兒你比吾家雅兒年長一歲,不如帶她出去遊玩一番,好好親近親近吧!”女孩的母親,在一旁笑盈盈地開口道。
望著身旁這位可愛無比的女孩,從未曾接觸過異性的嬴政,一時有些羞澀麵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