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夠哥們嗎?
楚河廚藝堪比星級大廚。這是彩虹鎮惡劣的伙食環境逼出來的。
祁紅情緒波動較大,楚河便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地道的家常菜。解開圍裙,他笑著招呼眾人來吃。
算楚河在內,共有六個人。方逸吃得拘謹,慶余則頗有圈外人的意味。齊白與祁紅安靜恬淡,唯獨狗哥忐忑尷尬。
楚河灌了一口白酒,夾起花生米咀嚼,朝眾人笑道:「手藝還成吧?」
「很好。」祁紅讚美道。「楚少,你以前可是十指不沾陽春水。」
「生活所迫。」楚河抹了抹嘴角,大笑。「你以前不也是飛揚跋扈大小姐?」
祁紅微微一笑,笑得緬懷。
那時,他們是一群無憂無慮的頑主。有錢一起花,窮了祁紅就去偷。偷家裡的。
她曾是白河區最囂張的女霸王。直至遇到齊白。墮入愛河后,祁紅成了他們的狗腿子。殺人放火不幹。但酒後鬧事、打群架、進局子。不說每天干,每個月總會有幾次。
後來他們長大了。
長大不單單意味著個子變高。還需要面對人生。
阿虎死了。
祁紅瘸了。
齊白退出當年的圈子,開大排檔謀生。
方逸接受家族安排,進了公司管理層。過著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生活。
楚河——
他們曾是最好的夥伴。他們總認為這樣的關係可以維持一輩子。他們激情昂揚,揮霍著本以為無限的青春。可青春又何曾是無限的?
他們馬不停蹄地長大了。死了。殘了。累了。以及錯愕。
錯愕時光為何這麼快,快得來不及回味,便不敢再回味。
阿虎是他們的朋友。或者說兄弟。他不止一次向楚河等人述說:許多人抱怨社會太冷漠,沒人重情義,講道義。可他們往往忘記了自己本是無情之人。我不是。你們是我的朋友、兄弟,只要你們一句話,我可以為你們去死。
當初方逸只是笑話他:「你丫還是處男吧?死了不可惜?」
平日里憨厚,干架起來卻格外兇狠的阿虎咧嘴笑笑:「不可惜。」
那一年。楚河十八歲。除了齊白二十齣頭,其餘均是一字打頭。
阿虎是為方逸死的。這個臨死還沒活過十八的愣頭青其實跟方逸不算太熟。聊過,混過,吃過飯,喝過酒。再多,便是楚河的交情了。方逸跟楚河是一個圈子的,跟齊白則是不打不相識。阿虎是齊白的老鄉。平時跟方逸接觸的少,反倒是每天跟楚河廝混。
從某種角度來說,方逸初認識阿虎齊白,本質上還沒卸掉高副帥的架子。等他完全卸掉時,阿虎走了,齊白與他絕交。
真的,方逸從沒想過阿虎肯為自己死。
「只要你們一句話,我可以為你們去死!」
這是阿虎當說的。
當年,方逸跟白城另一圈子公子哥鬥狠,飆車輸了被羞辱,揚言要挑斷他手腳筋。聞訊趕來的阿虎拉下鼻青臉腫的方逸。遞給他一支煙,笑著問道:「想怎麼做?」
「想他死!」方逸寒聲道。
啪嗒。
阿虎替方逸點燃香煙,摸出一把彈簧刀衝上去。
扎傷八人。打方逸最狠的公子哥被阿虎捅了三刀。致命一刀在咽喉。
阿虎還沒下戰場,就被一公子哥哆嗦著用手槍打中。
方逸當時瘋了。
他沒想過阿虎真會殺人。更沒料到對方會有槍。
方逸喪心病狂地要背阿虎去醫院,還沒背出一百米,阿虎就死在了他的背上。
臨死前,阿虎湊在方逸耳邊,氣若遊絲道:「也許你看不起我,覺得我是鄉下人。但我一直拿你當兄弟。」
「我夠哥們嗎?」
這是阿虎短暫人生中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我夠哥們嗎?
兄弟之事便是他之事,辱我兄弟。殺之。
或許阿虎太年輕,太極端。但他給方逸上了一堂身價百億的父母也教不了的課。
當楚河與齊白得知阿虎的死訊,楚河沒說什麼,齊白一樣。他們只是簡單商量幾句,便策劃了一場飆車。飆車中,楚河像瘋子一樣將那幫人的領頭人撞下山溝。
隨著山溝里爆炸的跑車,楚河冷血地結束了此事。
從那以後,方逸再也沒有碰過車。齊白亦與方逸絕交。直至今日。
那是一段塵封在方逸心中多年,輕易不敢揭開的往事。每每想起,他便會悔恨難當。
啪嗒。
楚河點了一支煙,掃一眼坐立不安的狗哥。淡淡道:「說吧。」
狗哥聞言,迅速坐直腰板,以極婉轉的口吻道:「李八指在六年前打入白河區——」
「說重點。」楚河整個人冷了起來。
「他進白河區的確有人跟我打過招呼。」狗哥抹了抹頭上的冷汗,苦澀道。
「誰?」楚河目光凝聚。
「洪爺。」狗哥說道。
「還有呢?」楚河問道。
「沒有了——啪!」
話音未落,楚河猛地一巴掌抽了過去。將狗哥打翻下桌。
「唔——」
能清晰感到口腔有牙齒脫落。狗哥吐出牙齒,心神俱裂。
「你還有一次機會。」楚河目中寒光畢露。「最後一次。」
「我想起來了。」狗哥艱難起身,捂住浮腫的臉龐。「當初洪爺請我吃飯。還有另外一個年輕人在場。」
「誰?」楚河問道。
「秦家二少爺。」狗哥說道。
「秦玉?」
「是——是他。」狗哥額頭上已滲出冷汗。
「是他讓你照顧李八指?」楚河微微眯起眸子。
「照顧是一方面。」狗哥不敢再隱瞞,支吾道。「另一方面,如果李八指不識趣,隨時讓他消失。」
楚河續了一支煙,揉了揉眉心道:「這麼說來,你並不知情?」
「也——也不能算完全不知情。」狗哥顫顫巍巍道。「小白哥這件事我聽說了。李八指又是飆車一族。我大致猜得出。」
啪!
方逸出手了。
他一巴掌抽在狗哥臉上,沉聲道:「我之前問過你,你說不清楚?」
狗哥無言以對。
「幫我約秦玉。」楚河遞給狗哥一支煙,平靜道。「明晚八點。」
「楚少。」齊白略微猶豫地說道。「不如,算了吧?」
「是啊楚少。」祁紅勸說道。「都過去那麼多年了。就算找到他,我這條腿也好不了。」
楚河聞言,回頭盯著方逸,一字字道:「你覺得呢?」
方逸一愣,旋即咬牙吐出兩個字:「找他。」
「如果阿虎還在世,你們認為他會怎樣報復撞他嫂子的人?」楚河聲音沙啞道。
祁紅淚如雨下。
方逸臉色煞白,卻一個字都說不出。
「阿虎的確很衝動,不夠理智。但他用實際行動告訴了我一個道理。」楚河喝下一杯烈酒,緩緩道。「兄弟不是朋友。兩者之間最大的區別在於兄弟沒有朋友那麼廉價。兄弟不會跟你虛情假意,不會見利忘義。更加不會在你困難時袖手旁觀。什麼是兄弟?阿虎說,只要兄弟一句話,我可以為兄弟去死。他說得出,就做得到。」
「方逸。齊白是你兄弟嗎?」楚河視線落在方逸臉上。
「是。」方逸聲線低沉。
啪!
楚河抽了他一巴掌。
「他有難。你卻怕他討厭你而選擇不露面,只在暗中幫忙。」
楚河再問齊白:「齊白。你有拿方逸當兄弟嗎?」
齊白神色平靜,淡淡道:「我後悔和他做兄弟。」
啪!
楚河一巴掌抽了過去。
「做兄弟的。有今生沒來世。後悔?」楚河神色冷漠道。「你去問問,阿虎有沒有後悔?」
楚河一人抽了一巴掌。而後開了一瓶慶餘下樓拿來的茅台,一人倒了一杯,拉起齊白與方逸,一字一頓:「十年了。我們認識有十年了吧?」
方逸與齊白均是輕輕點頭。神色複雜。
「人生有多少個十年?」楚河朗聲道。「一個男人,一生能結交幾個真正的兄弟?阿虎告訴我們,兄弟不是這麼當的。你們卻相互有隔閡,老死不相往來。對得起阿虎嗎?」
「齊白。方逸。如果你們覺得這兄弟當不下去了。就當我什麼也沒說。如果這兄弟還能當,就把這杯酒喝了。」他當先舉起酒杯,等待兩人的答覆。
方逸二話不說,舉起了酒杯。
齊白瞥了方逸一眼,旋即又將視線落在楚河臉上,緩緩道:「你說的,我總是沒辦法拒絕。」
「干!」
三人仰頭而盡。祁紅在一旁看著,卻莫名幸福。
他們回來了。
他們重新在一起了。像當年那樣。
天亮了。
東方漸漸泛起魚肚白。方逸卻渾身充滿力量。並沒熬夜后的疲倦。他趕走慶余。狗哥,跟楚河幫襯著收拾了一下屋子。隨後便與齊白夫婦告別。臨走前,方逸沖祁紅笑道:「小紅。我家裡有幾套限量版化妝品。是你之前常用的。回頭我給你送過來。」
「幾套?」祁紅笑眯眯地問道。
「八套。」方逸扭捏道。
八年。齊白正是八年前與他絕交的。而那套限量版化妝品。是祁紅生日向方逸張口要的。
方逸家裡有錢,但家裡管的嚴。他能揮霍的不多。所以每次祁紅生日,方逸都是找楚河齊白他們湊錢。祁紅不缺化妝品。她只是很喜歡看著這幫兄弟湊錢給自己買生日禮物的畫面。很溫暖,很腫脹。
祁紅走上去,抱住方逸道:「我知道,這些年你很辛苦。」
方逸吸了吸氣,搖頭道:「不辛苦。」
「走吧。」楚河一腳踢在他的屁股上,笑罵道。「別打擾人家小兩口造人,我還等著當乾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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