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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6章 :你是段香凝

  皓月當空。


  夜風情人的手那樣,吹拂過海麵,吹起三浦輕盈的發絲,遮住了她半張臉,讓她再也看不到。


  她,卻能聽到。


  聽到李南方的呼吸,越來越粗重,嗓子裏還發出低低的咆哮聲,好像野獸。


  那個叫柔兒的女人,語氣也更加的溫柔:“南方,過來啊,過來呀——”


  柔兒的聲音裏,帶有某種如泣如訴的魔性,讓輕盈心跳越來越快時,就聽李南方發出一聲低吼!

  噗通。


  隨著有人躍入水中,濺起的水花,落在了三浦輕盈的臉上,讓她感覺驀然清涼時,忽然想到了一個名詞-——祭品。


  何,為祭品?

  祭品的最早出現,是遠古年代,人們在遭遇天災等危險時,為活下去,把希望寄托在某些不存在的神靈身上,為獲得他們的保護,獻上的虔誠心意。


  祭品可以是人。


  也可以是雞。


  雞最大的用處,其實還是做熟了,果腹。


  隨著噗的一聲響,一塊雞骨頭精準砸在了床下的廢紙簍內。


  “味道不錯啊,這燒雞是王大牙做的吧?”


  眸光剛從廢紙簍上挪開的段零星,聽坐在椅子上的老和尚說出這句話後,哪怕生機所剩無幾,已經兩個多月都沒說過一個字,更沒笑過了,可還是忍不住嘴角微微上翹。


  王大牙有兩個特點,成為了本地的名人。


  第一,當然是他那嘴充滿魔性的大牙,讓人看一眼就會產生“原來牙可以這樣長”的驚訝。


  他的第二個特點,就是做的一手好燒雞。


  不過王大牙從小就特向往“隱士”,視名利為糞土。


  不然就憑他祖傳十八代的燒雞手藝,隻需隨便點點頭,就會有無數投資商拍馬而來,和他共謀上市公司盛舉了。


  斷斷不會五十年過去了,他始終守著祖傳的老店,每天隻賣一百隻燒雞,整天喝的醉醺醺。


  外地人知道王大牙,就已經很讓段零星感到驚訝了,尤其這個人還是個得道高僧。


  嗯,就是得道高僧。


  如果空空大師不是得道高僧的話,那麽大理段家剛即位的段儲皇,也不會對他如此恭敬。


  得道高僧晚上為貴體有恙的零星小姐看病,這本身就讓人感覺失禮。


  何況他坐下後的第一件事,不是給她看病,而是讓新任段家主,趕緊給他拿點吃的來,說啥貧僧現在餓得能吃下一頭牛——

  老賊禿的特立獨行,引起了總是眼神呆滯望著天花板的段零星注意。


  他能不能吃下一頭牛,段零星不敢確定。


  可他剛才吐出的這塊雞骨頭,卻是第六隻大牙燒雞腿上的。


  把最後一個雞爪子填進嘴裏後,老賊禿又掀起蓋著竹籃的紗布。


  這個竹籃,是王大牙小店裏的。


  每個竹籃內,都裝著六隻燒雞。


  王大牙店裏總共有六個這樣的竹籃,別說是段儲皇了,就算天王老子去了,最多也隻給一個竹籃。


  “沒了?”


  老賊禿看著空空如也的竹籃,毫不掩飾滿臉的失望和不滿。


  站在旁邊的段儲皇,麵帶尷尬,低聲說:“大師,您要是感覺這大牙燒雞特好吃,我明天再-——”


  老賊禿擺擺手,打斷他的話:“吃雞,就是吃的一個興趣。今晚我有吃雞的興趣,所以想多吃。興敗後,就算你給我再多的燒雞,我也不會看一眼。”


  段儲皇訕笑了下,沒說話。


  打了個飽嗝,老賊禿又拍了拍肚子,抬腳把竹籃踢翻,表示他吃雞的興趣,已經敗了。


  段儲皇趕緊咳嗽了聲。


  馬上,就有個女看護推著餐車走了進來,上麵擺著一個醒酒器。


  醒酒器內,色澤如血的紅酒,隨著餐車不住晃動,好像要染紅玻璃那樣。


  吃上好的燒雞,喝最貴的紅酒——

  這是段儲皇親自遠赴西北,態度虔誠懇求空空大師來給段零星看病時,他提出來的條件。


  也是唯一的條件。


  到現在為止,段儲皇都不明白,吃燒雞幹嘛要配紅酒。


  不過大師既然這樣吩咐,他照辦就是。


  讓段家主有些尷尬的是,這個葷腥不忌的老賊禿,飯量奇大,六隻燒雞還沒吃飽。


  那麽,醒酒器內這兩支紅酒,夠他喝的嗎?

  段儲皇有些擔心,正要給女看護使個眼色,示意她再去準備幾支紅酒,時刻伺候著時,就見老賊禿端過醒酒器,喝涼水那樣——

  他隻喝了一口,在嘴裏來回涮了幾下,又低頭吐進了醒酒器內。


  女看護見狀後半張著嘴巴,滿眼都是“啥意思,隻把紅酒當漱口水”的懵比。


  她還真猜對了。


  空空大師之所以讓段儲皇準備上好的紅酒,就是供他吃完雞後,漱嘴用的。


  做人——

  無論是做個賣燒雞的,賣紅酒的,當家主的還是高僧,都得有他特立獨行的一麵。


  吃最好的燒雞,用最貴的紅酒來漱口,有問題嗎?


  當老賊禿用疑問的目光看過去後,嘴角直抽抽的段儲皇,連忙用力點頭,表示沒問題。


  老賊禿這才滿意,擺擺手正襟危坐,高僧風範盡顯,淡淡地說:“都出去吧。”


  女看護連忙把竹籃放在餐車上,快步走了出去。


  段儲皇後退兩步,盡可能讓高僧無視於他,以免讓他分心,影響給段零星看病。


  老賊禿卻回頭,白眉皺了下。


  段儲皇一呆,反手指著自己鼻子,意思是說他也要出去嗎?

  老賊禿沒說話。


  段儲皇立即彎腰,深施一禮,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空空大師這才看向段零星,歎了口氣:“唉,你這個家主哥哥雖說熱情好客,卻也太笨了些。”


  段零星實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輕聲問:“他、他哪兒笨了?”


  很久都沒說過話的段零星,再說話時的聲音,非常的幹澀。


  無論她是怎麽看段儲皇的,可在她心裏,就算段家這代有十多個才俊,能升任當代家主的,也隻有他。


  畢竟南儲皇,北扶蘇的說法,可不是吹出來的。


  是他們用實力,爭取到的。


  空空大師傲然一笑,曰:“他如果聰明,就該看到老衲在吃完雞,卻用價值千金的紅酒漱口後,看出老衲是個招搖撞騙的騙子。哪兒,會治什麽病。嘿嘿,早就采住我頭發、哦,是衣領子丟出去了。”


  段零星小嘴張大,盯著空空大師的雙眸了,全是不可思議之意。


  她的生機雖然即將斷絕,但好奇卻是女士的專屬技能。


  她還是第一次聽、不,是看人親口說自己是騙子的。


  她此前雖說從沒見過空空大師,可早就對他世外高僧的名頭,有所耳聞。


  而且,無論是來看望她的段老,段家幾個二代,都和她說過空空大師的神奇傳說——

  這就是一個神仙般的人啊,怎麽坦言自己是個騙子呢?


  段儲皇或許可以看錯,段家幾個二代也看走眼,但段老也會被騙,那就太不可思議了。


  捋著胡子,老賊禿特得意的說:“不過,這也不能怪他們肉眼凡胎,不識真佛。實在是因為老衲在招搖撞騙這方麵,有著一定的造詣。”


  段零星忍不住又說話:“你、你就不怕我告訴他們,說你是個騙子?”


  老賊禿立即反問:“他們會相信你的話嗎?”


  段零星立即愣住。


  半晌後,她才緩緩搖頭,喃喃的說不會。


  是的,段家的人,絕不會相信她說的話。


  如果他們相信,那麽就會相信段香凝其實並沒有死-——

  相信段零星說,三個月前那個曙光即將刺破東方拂曉的早上,她正在軍營訓練場上跑圈時,忽然打了個激靈,栽倒在地上無故昏迷後,再醒來時,腦海中多了段香凝作過的很多事,說過的很多話。


  她是段零星,不是段香凝。


  那麽,她為什麽能想到段香凝生前,做過的某些事呢?

  放電影那樣。


  一個個片段,清晰無比。


  段零星“看到”,段香凝在青山中心醫院被李南方抽嘴巴-——那是他們的第一次相遇。


  那,是肩負為大理段家在江北“開疆拓土”重擔的段香凝,正式披掛上陣。


  如果說,段香凝剛去醫院就被李南方抽嘴巴的事,很快就傳回段家,讓包括段零星在內的所有人聽後,都勃然大怒,腦海中本能升起了那樣的畫麵,她莫名昏迷再醒來後,想到這一幕,也算很正常。


  可是,段香凝在醫院的辦公室內,被那個人渣按在桌子上;在前往京華的航班上,被他威脅演奏一曲《碧海潮聲》;在京華陸家,當著他們一家老少——

  尤其在漢城七號房內,在那條黑色巨蟒麵前,被壞人挾持的段香凝,為李南方不受威脅,毅然決然吻刃自盡的那淒美,慘烈一幕;

  她生命迅速消失時,對李南方的愛,從心底驀然爆發時的驕傲;

  她在香消玉殞,被李南方埋骨藏龍河邊山縫內,每當月圓午夜時分,香魂就會在河邊翩翩起舞;

  直到她的香魂被一條黑色蟒蛇糾纏,眼睜睜看著那個妖孽,逐漸幻成自稱叫葉小倩的白骨美女,給李南方托夢,說她好害怕-——

  很多,很多隻有段香凝才親身經曆,別人不知道的事,段零星怎麽都能“看到”,並親身體會到?


  小時候,段零星就很喜歡和段香凝在一起。


  長大後,段零星也愛上了段香凝愛上的男人。


  但這所有的一切,並不證明,段零星忽然擁有段香凝的記憶後,她會開心。


  相反,她會怕。


  很怕。


  因為段零星本身就是個獨立體,有她自己的思想和愛。


  但現在,她腦海中卻多了段香凝的思想,和愛。


  那麽,她究竟是段零星,還是段香凝?


  難道說,就因為她愛上了姐夫,香消玉殞的段香凝,香魂就侵占她的身體,要借助她來“重生”?

  隻要能被姐夫接受,能讓段香凝重生,段零星可以去死!


  獨獨,無法接受她在活著時,段香凝來和她爭奪這具軀體。


  莫名擁有了段香凝記憶的段零星,無比惶恐,和很多人說過,希望大家幫忙想個辦法,讓她把姐姐趕出去——

  這樣的結果,就是她被確診為神經分裂。


  直白點來說,就是神經病。


  於是她被送進了這家醫院,專人看護。


  人生中最大的痛苦,莫過於遭遇可怕之事後,明明特清醒,特正常,卻被人視為神經病,關在這間屋子裏,手腕,腳腕上都戴著皮質鐐銬,以防她發病時逃出去,遭遇危險。


  最需要幫助時,卻落到這個下場,段零星徹底的絕望。


  段香凝的記憶,越來越清晰。


  很多時候,她都會有種清晰的錯覺——她,就是段香凝,從沒死。


  段零星呢?


  段零星的生機,正在秋後的玫瑰那樣,逐漸凋零。


  所以,當昨天段老親自來看望她,說會請德高望重的空空大師來給她看病時,段零星也沒任何的反應。


  請來得道高僧,又能怎麽樣?

  得道高僧,會相信她的話嗎?


  “不會。他們,絕不會相信我說的任何話。”


  段零星想到這兒,苦澀的笑了下,閉上眼夢囈般的說:“老騙子,你可以走啦。我困了,想休息。”


  空空大師抬起右手放在嘴邊,伸出舌頭舔了下拇指上的油膩,笑道:“段香凝,我說我是騙子,你就真以為我是騙子了嗎?”


  段零星嬌軀輕顫了下,再次緩緩睜開眼,看著空空大師。


  她再睜開眼時,眼眸出奇的黑-——

  是那種相當邪性的黑。


  仿佛她的雙眸內,還藏著另外一個世界。


  另外一個人——不再是段零星。


  她呆呆看著老和尚,半晌後才輕聲問:“你,叫我什麽?”


  “段香凝。”


  空空大師淡淡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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