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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五百六十章 盡頭

  誕生於母星之神,威能止於天地,信徒想象力的邊界便是神祇之力的盡頭,其上限可知可測,即便成為災難,也無礙群星運行。


  誕生於星空之神,威能可籠罩星河,凡人的想象力已觸及群星,神明之力便可禍亂群星,其力量上限從理論上甚至可發展至宇宙基礎法則所允許的極限,而其一旦失控,則在其威能範圍內,連群星間的秩序也將被徹底顛覆。。。


  起航者船團並不是無敵的,而洛倫凡人們心中最強大的神明也遠非宇宙中危險之力的頂點,在船團漫長的遠征中,他們也曾面對過需要傾盡全力一戰才能艱難取勝的強敵。


  在回憶中,夜女士不緊不慢地述說著一個久遠而可怕的故事:「……那是一份極為古老的檔案,船團早期的數據系統中保存著足以令起航者都深深忌憚的錯亂恐災,那是一個已經踏入星空的文明在錯誤中孕育出的神明,而那神明的癲狂威能可蔓延至數千光年之外……


  「在洛倫凡人們的認知中,星空可污染神明,來自群星的知識能夠讓眾神陷入狂亂,但他們不知道的是……也有神明可以污染群星,星空中誕生之神足以令宇宙顛倒錯亂。


  「血肉骨骼堆積凝聚成一顆顆星球,污濁呼嘯的氣息在血肉星球之間瘋狂呼嘯,恆星被異化為腫脹冷漠的巨眼,宇宙中隨處可見漂浮蠕動的暗影觸腕,有大裂隙從星河的彼端一直延伸到此端,裂隙中噴涌而出的是『錯亂星神』在夢囈中分化出來的子嗣,那每一個子嗣都是一座被徹底污染的巍峨巨艦,裡面擠滿了已經失去理智、徹底轉化為永生祈並者的凡人信徒,而在一整個星系的中心,則有巨大而黑暗的巢穴,癲狂的神明在巢穴中注視著群星,宛若注視著一場即將開席的盛宴。


  「大冒險家先生,那是你絕對無法想象的畫面,甚至連我這樣所謂的『神明』都想象不出來,哪怕是作為冰冷的文字,被存儲在起航者船團的資料庫里,這些字眼背後都彷彿有無窮無盡的冰冷惡意在向外滲透——在很久很久以前,起航者們便曾遭遇過這樣已經被徹底污染異化的煉獄星河。


  「你理解了么?這就是完全不受母星的信息閉環結構束縛、能夠無限制成長到宇宙級天災的神明所能抵達的『終極形態』,你可以想象一下,想象當有一天你站在血肉蠕動的大地上——如果那時候你還活著,而且還有理智可言的話——你抬頭看向天空,你看到的每一顆天體都是在宇宙中不斷漲縮蠕動的邪神器官,你呼吸,吸入的是瘋狂神明釋放出來的污濁瘴氣,你能看到巨大的觸腕從宇宙中垂下,在星球地表肆意舔食,你嘗試終結自己的生命,但你的血肉之軀其實早已是這神明的延續,甚至這整個星河……都已經是『神之軀』的一部分……」


  「別說了,」維爾德的聲音終於從石柱上傳來,大冒險家先生竟罕見的有點抵觸,「聽上去怪冷的……」


  夜女士停了下來,維爾德則在幾秒鐘的沉默之後忍不住開口:「那後來呢?後來起航者船團是怎麼逃離那個被神明腐化的『煉獄星河』的?」


  「逃?為什麼逃?起航者沒有逃跑,」夜女士搖了搖頭,「群星間誕生的神明會不斷向外蔓延,祂們的發展上限是充滿整個宇宙,因此決不能放任不管。」


  「那……」


  「起航者在那污染的星河邊緣修建了要塞星系,然後用了三十個千年去殺死『煉獄星河』中的每一顆活星球,燒盡了那星系中的所有實體結構,又向深海派出遠征艦隊,鑿穿了污染區的所有界域,在自身也付出慘重代價的情況下,才終於把那『邁向星空之神』的所有殘餘部分清理乾淨……當這一切結束的時候,那裡什麼都不剩下了。」


  維爾德沉默了很長時間,他跟夜女士相處數百年,因此這時候努力發動想象力還是勉強可以跟得上對方這些言語的,但跟上歸跟上,他卻很難把這些過於挑戰三觀的事情和自己所知的現實世界聯繫起來,在思索許久之後,他才終於打破沉默:「你覺得,『高文』會發生這種轉化?這種……超出了……」


  「我知道這中間差距巨大,但我們不能讓這第一步邁出去——因為一旦邁出去了,後續的發展將無可阻擋,」夜女士靜靜說道,「起航者留下的只是一個警告,而且在他們如此漫長的遠征中,宇宙中發現的『錯亂星神』也就只有那麼一例,也就可以想見這種事發生的概率有多麼低,但即便概率再低,也得防患於未然,更何況……哪怕最終轉化不到『錯亂星神』的程度,一個凡人在被神化之後也肯定不是原先那個凡人了,而我不希望看到這種結果。」


  ……


  在琥珀的陪同下,高文返回了塞西爾帝國,而在這之後不久,母星屏障計劃以及諸神黃昏計劃便進入了關鍵階段。


  他見證著一切,指引著一切,用自己的知識與智慧規劃好了讓整個聯盟邁向成年的最穩妥的路線——他依然覺得自己可能遺忘了什麼很關鍵的事情,但在整個世界的生死存亡面前,這點小小的遺忘似乎已經不重要了。


  現在,他已經能夠將全部精力都放在「引導這個世界對抗災難」這件更重要的事情上面。


  塞西爾5年復甦之月,魔潮觀測裝置正式宣告竣工,凡人們終於打造出了一隻能夠注視群星的眼睛,而這隻眼睛在經歷了一個多月的調試、磨合之後,終於如計劃中一樣成功捕捉到了附近恆星周圍的不正常漣漪,並以此間接確認了魔潮的位置和頻率,而所有參數皆與諾依人提供的數據吻合或互補。


  同年深秋,諸神黃昏計劃進入最終階段,在持續不斷的大規模獻祭以及通過忤逆庭院中轉的輸送之後,來自凡人的武裝堆滿了所有神明的王座,而為保險起見,在這之後直到母星屏障正式啟動那天,後續的獻祭工作仍然在不斷進行,諸神國度中堆積的軍火最終達到了設計標準的兩倍有餘……


  在塞西爾宮最高的露台上,高文見證了行星護盾開機瞬間的壯闊景色,規模宏大的能量場自大地盡頭升起,逐漸形成一道遮蔽群星的屏障,而後屏障又漸漸恢復透明,只余無數流光溢彩在群星之間奔流涌動,露台之下,則是響徹全城的雷鳴歡呼。


  高文見證著一切,指引著一切。


  塞西爾六年,諾依人在年初發來了最後一次通訊,魔潮已經抵達他們的星球上空,而他們即將開啟心智統一場來對抗這場災難,統一場的干擾導致兩顆星球之間通訊斷絕,洛倫人暫時失去了與盟友間的聯絡,在最後一次通訊的現場,高文以洛倫聯盟統帥及文明代言人的身份向盟友們表達了最誠摯的祝福——而後,洛倫人便開始等待魔潮降臨。


  同年,盛夏,魔潮如約抵達洛倫星球上空,在母星屏障啟動前夕,諸神黃昏計劃的最後一步終於落子,以凡人武裝掀起的毀滅之潮席捲了諸神國度,深海中天翻地覆,而眾神終獲自由……


  高文見證著一切,指引著一切。


  在那之後,魔潮被平安度過,而洛倫與諾依之間的通訊也終於宣告恢復,兩個文明在經歷了艱難的磨鍊之後終於迎來了寶貴的安寧,在安寧發展中,一切都走上了正軌。


  社會,經濟,文化,技術……在高文的見證與指引下,萬事萬物都在以驚人的速度變化,洛倫人探索了海洋與天空,丈量了每一寸土地,踏遍了星球上的每一個角落,甚至向外太空發射了探測飛船,而與諾依人合作尋找那艘在數十年前於洛倫星附近解體的「觀測者飛船」的計劃也被擺上檯面……


  高文見證著一切,指引著一切。


  現在,他已經站在一座高台前。


  這高台是忠誠的臣民為他而建,它巍峨華麗,極盡華美,長長的步道盡頭是足以俯瞰整片大地的黃金之座,他站在高台前的台階邊緣,抬起頭看著這座只為他一人準備的華麗寶座,陷入了靜靜的思索,而在那高台前的恢弘廣場上,萬民的歡呼正如海嘯一般傳來。


  在沉思中,高文慢慢抬起頭來,他的目光掃過這座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看到城市各處張燈結綵,慶祝載人航天計劃成功實現的標語隨處可見,更可看到高文·塞西爾大帝的畫像被掛在最高、最醒目的地方,畫像下繁花似錦,萬民簇擁。


  他又看到遠方的天空升起道道光流,光流穿過雲層,直抵蒼穹彼岸,那是母星屏障在大氣層中投下的瑰麗投影,儘管魔潮已經結束,可這座屏障仍舊作為洛倫星最強大的防禦設施被保留了下來,而那一道道光流,便是這座恢弘屏障時至今日仍然在穩定運行的表現。


  一個聲音突兀地從旁邊傳來:「老粽子,你想什麼呢?今天是慶祝日!整個聯盟可都等著你上台說幾句場面話呢!」


  和過去的許多次一樣,高文這次仍舊沒有提前感知到任何氣息靠近,彷彿只是一恍惚間,琥珀的身影就直接從他身邊冒了出來,他扭頭看向這個臉上正露出燦爛笑容的小矮子,片刻后臉上也露出笑容:「怎麼看著你比我還高興?」


  「當然高興啊,待會我可是要站在你旁邊!」琥珀神采飛揚,「凡人有史以來最智慧的君主,比神明更加偉大的領袖,庇護塵世眾生的救世主——你沒看最近的報紙么?這些稱號都寫的哪都是了,而我還能在你旁邊蹭個光,這換誰誰不高興……」


  高文靜靜聽著,目光卻只是在周圍慢慢逡巡,他這異常的反應讓琥珀忍不住好奇起來:「你找什麼呢?」


  「找門。」高文笑著說道。


  琥珀一臉錯愕:「找門?找什麼門?」


  「出去的門,」高文表情認真地點了點頭,「我已經找了半個世紀了。」


  琥珀一臉困惑地看著他,高文卻只是渾不在意地搖了搖頭,隨後轉身看向了那座高台。


  他步伐堅定地走了上去,琥珀在後面錯愕地看著他,隨後也邁步跟上。


  在高台盡頭,那華美王座的前方,高文停下了腳步,他低頭俯瞰大地,看到大地上儘是讚頌膜拜自己的臣民,他抬頭仰望天空,看到的是由自己親手打造的穹頂,他在山呼海嘯中回過頭,看到那王座熠熠生輝,彷彿昭示著這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最頂尖的權柄,最光輝的榮耀,以及近乎永恆的輝煌。


  一股強大的力量開始催促著他靠近那王座,然後坐在王座上,成為臣民心目中的那個救世主,高文能清晰地感覺到這股力量——這力量就來自廣場上的山呼海嘯。


  但他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良久才將目光落在高台下的某個地方,他聽到琥珀的聲音傳來:「你又在找什麼呢?」


  「路,而且好像找到了,」高文輕輕舒了口氣,那壓在身上的龐大力量已經越來越明顯,但他心中反而輕鬆下來,他扭頭看了琥珀一眼,臉上帶著某種瞭然的微笑,「原來要到最後一步才會出現啊。」


  琥珀挑了挑眉毛。


  高文卻沒有在意她是什麼反應,他只是轉過身,把頭探出去,看著高台正下方。


  在那輝煌王座的陰影中,在山呼海嘯的萬民中間,在一個所有人都不曾注意,或者刻意不去注意的角落裡,正靜靜地躺著一座墳塋,那墳墓已經打開,周圍的鮮花則已然衰敗。


  在高文看到那墳墓的一瞬間,作用在他身上的龐大壓力便立刻消散殆盡了,而那些從廣場各處傳來的歡呼聲也剎那間變得模糊且遙遠,就好像中間隔了一整個世界般微弱下來,高文在王座前注視著墳墓,突然若有所思。


  「永恆的王座是神的特權,墳墓與死亡則是凡人的歸宿……」


  琥珀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他身旁,聽到他的自言自語之後便輕聲開口:「看樣子你從未迷惑過……但你確認那王座對你沒有一點吸引力么?」


  高文笑了笑:「……那玩意兒還不太配。」


  話音落下,他已經向前一步。


  他徑直落向那神座之下的黑暗墳塋。


  剎那間,這世間的一切都消散殆盡,恢弘的廣場,歡呼的人群,天空中的流光溢彩全都變成了支離破碎的光影碎屑,一片光影流轉中,唯有琥珀仍然靜靜地站在原地。


  她眨了眨眼,身軀開始變得巍峨威嚴,祂輕輕呼了口氣,無盡的光影便盡數收攏在祂裙邊。


  這個世界終於只剩下一片混沌黑暗,夜女士抬起頭看向遠方,在那混沌黑暗的盡頭,祂看到一片泛著朦朧光輝的虛影正在快速解體、消散,那是一個尚未成形的神祇,而現在,這稀薄的幻影正在被錨點發生器解體成為原始數據碎片。


  夜女士收回目光,又看向高文剛才跳下去的方向,沉默良久,祂的聲音才終於在黑暗中響起:


  「老粽子你還真不帶猶豫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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