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九章 地下深處
做好什麼準備呢?
巴德·溫德爾抬頭仰望著那遮蔽天空的龐然樹冠,以及樹冠下方垂墜下來的無數藤蔓和支柱,這幾乎可以用神話產物來形容的「植物」遠遠超出了他的經驗和認知,哪怕是在萬物終亡會那些古老的典籍中,也找不到與之相關的描述……
不,並不是完全沒有,他曾記得,在萬物終亡會的藏書館里,在傳承自古代德魯伊教會的一些宗教書籍中曾描述過與之類似的事物:凡人無法觸及的神國深處,遠古的自然之神巨鹿阿莫恩棲身在一株被稱作「輪迴」的巨樹下,那株巨樹遮天蔽日,樹冠上承載著一座被稱作「生命」的城市,根須則深埋地下,纏繞著一個被稱作「死亡」的大墳墓……
眼前這株巨樹會不會就是萬物終亡會強行製造人工神明帶來的副產物呢?
面對這種東西,實在沒什麼好準備的。
放寬心,寫一份遣詞造句尚算得體的遺書,吃一頓可口的飯菜,如果自己還是狼將軍,那這時候還可以說幾句慷慨激昂的場面話——可惜自己現在的身份還是囚犯,所以場面話也就不需要了。
他低下頭:「已經準備好了。」
高文點點頭,對身旁的士兵們示意,很快便有人把必要的裝備都拿了過來。
雖然巴德是一個需要將功折罪的前邪教徒,雖然他的任務類似敢死隊員,但高文並不是出於泄憤或私刑的目的才把對方帶到這來的。這項任務是真的需要一個像巴德這樣了解情況的萬物終亡神官來執行——皮特曼不行,他已經脫離黑暗教派十幾年,這處地宮裡的很多設置早就發生改變,但巴德可以,他了解這下面有什麼結構,也知道如何解除地宮裡最新的魔法機關和陷阱。
不管怎麼說,拋開邪教徒的身份不談,巴德·溫德爾本人對高文而言還是頗有些價值的,他並不希望簡簡單單就把對方折損在這個探索任務中,如果可能的話,他還是希望對方儘可能地活著回來——為此,他命人準備了全套裝備來協助巴德完成任務。
士兵們運來的是一個大箱子,箱子裡面包括一套便於活動的鋼鐵遊騎兵制式輕甲,這是目前塞西爾魔能套裝中最適宜執行特種任務,同時防護力和輔助性能都最優秀的護甲,此外還有分裝好的應急藥劑、額外的護盾裝置以及護身用的兵器。
考慮到巴德並不熟悉魔導裝備的操作,高文選擇的都是可以自動運行或者操作格外簡單的東西,包括刀劍也是傳統的精鋼附魔武器。他相信這些東西已經足夠——畢竟拋開裝備,巴德本人也是個實力不俗的超凡者,他是有一定自保能力的。
巴德看著那些雖然風格奇特,但一眼就能看出做工精良的裝備,立刻便明白了高文的意思。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經主動抱著以死贖罪的心思——我也不在乎,但至少這一次,你要儘可能活著回來,」高文對巴德微微點頭,「這些東西能最大程度地為你提供保護,你先試試,然後我再給你說說細節。」
在兩名士兵的輔助下,巴德很快便穿戴好全套裝備,他活動了一下手腳,滿意於那身黑色輕甲的輕便舒適,並感覺到這套護甲自帶著多種元素防護和體質增強的效果,隨後他又拿起那把護身短劍和一柄匕首,隨意揮舞了幾下——並不是什麼神兵利器,但已經是寶貴的附魔裝備,而且使用起來格外舒適趁手,想必也是精挑細選出來的。
這次任務看來確實很重要。
等巴德適應完裝備之後,高文指了指旁邊地上放著的一個造型奇特的金屬裝置:「你要帶上這個——全程不離身。」
巴德看了一眼,發現那是個帶有三角形底座、上面鑲嵌著水晶、大約人頭大小的魔法裝置,其底座上還有扣環,似乎可以掛在自己這身護甲胸前的扣帶上,拿起來掂量一下分量,雖然並不是很重,但攜帶著它行動勢必會影響一定的敏捷性。
「這是什麼?」巴德好奇地問了一句——在不知道這東西有什麼用的前提下,他只覺得此物會影響行動,但既然高文特意讓他帶上,那看來這東西有著必要的作用。他明白自己沒有資格挑三揀四,但至少想搞明白自己身上都掛了些什麼東西——哪怕這是用來炸毀地下某些設施的自爆道具,他也想搞個明白。
畢竟,這些塞西爾人最擅長的就是把各種各樣的東西炸掉,上次那個卑鄙的騎士扔過來個金屬盒子都差點要了自己半條命……
「是個通訊裝置,能同步把你看到的東西傳送到地面上,」高文可不知道巴德心裡在嘀咕什麼,他隨口解釋著,並命人啟動了放置在不遠處的魔網終端,「戴著這個,我們才能確認你周圍的環境。」
不遠處的魔法裝置啟動了,巴德驚訝地發現自己胸口的裝置也同步發出微光來,隨後他便注意到不遠處那台裝置上空浮現出了自己前方的影像——這神奇的事物讓他忍不住想到了那些漂浮在街頭的魔法投影。
是類似的技術么?
「它大概會有一點影響活動,但這已經是目前最先進、最小型化的裝備,而且你是個超凡者,應該能克服這點不便,」高文繼續說道,「它的有效範圍應該足夠你完成任務——但考慮到地下情況複雜,可能會影響信號,你行動的時候要格外注意。我們會在信號嚴重干擾的時候通知你,或者如果你發現水晶熄滅,就立刻回到能維持通訊的位置,然後我們再安排後續行動。」
巴德認真聽著高文的每一句話——在行動開始之前,對方的每一條吩咐都影響著自己的生還幾率,而且他也知道,這個不可思議的魔法裝置除了聯絡之外,更重要的意義還在於能夠讓地表上的人確認下面的真實情況,而不必依靠他返回之後的語言描述。
作為一個還在觀察期的囚犯以及一個負罪累累的邪教徒,他目前說的話還不值得信任,塞西爾人更相信他們的魔導技術。
對這些事實,巴德坦然接受——這是證明自己的必要手段和代價。
「我明白了。」他用力點了點頭。
「很好,那就出發吧,」高文微微頷首,「小心行動,平安回來。」
平安回來……
在這個短暫的瞬間,巴德突然有點發愣,他眨了眨眼,本已經發黃的記憶驟然開始翻動,在那被渾渾噩噩的灰暗人生掩埋的回憶深處,在他腦海中最後一個溫暖的午後,他一身戎裝,騎在馬上,他的女兒依依不捨地拽著他的衣服,他的父親站在路旁,他最後一次聽到家人對自己說的話,好像就是這幾個單詞……
現在,他已經沒有資格再面對任何一個故人了。
巴德轉過身,邁步走向那散發出暗淡熒光的三角形缺口,身影漸漸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高文收回目光,看向左側某根大型根須旁的空地,在那片空地上,金屬制的基座支撐著一枚懸浮在半空微微旋轉的發光水晶,充盈的魔力正平穩釋放出來,點亮了附近的魔晶石燈,也激活了設置在空地上的魔網終端。
那是一個大功率的魔能方尖碑,它維持著「索林巨樹」主幹區的魔力供應,也是巴德所攜帶的通訊裝置的信號中樞,在接下來的整個行動中,「索林巨樹」根系區的情況都會由那枚水晶傳輸回來。
不遠處,負責監控魔網終端的士兵高聲彙報:「有畫面了,陛下。」
「我們過去等著吧,」高文點了點頭,對身旁的琥珀和皮特曼說道,「巴德應該會在下面活動很久。」
……
昏暗,幽邃,道路曲折,彷彿通往無盡深淵。
某種發光的苔蘚依附在附近的藤蔓和根須表面,製造出了有限的光明,這些許微光並不足以照亮道路,反而讓前路影影綽綽更加危險,因此在前進了一段距離之後,巴德便打開了隨身攜帶的照明裝置。
塞西爾的魔導技術確實很便利——他忍不住想道。
路並不好走,雖然這裡理論上應該有一道寬闊的坡道,但大崩塌以及人造之神的肆虐已經導致接近地表這一部分的地宮結構完全崩落,坍塌下來的土層形成了陡峭的斜坡,但好在那些不知從何而來的根須盤根錯節,在斜坡之上又覆蓋了一層較為平緩的「道路」,正常前進還是沒問題的。
巴德沿著盤節根須形成的「道路」,再加上周圍那些破碎階梯、走廊的指引,小心謹慎地選擇著前進的方向,一點點向著這座古老地下宮殿的深處前進著。
他對這裡很熟悉,但就像幾乎每一個萬物終亡教徒一樣,他並不知道這座古老的地宮是誰建造的。
是的,雖然這裡是萬物終亡會的巢穴,但早在被那群黑暗德魯伊佔據之前,這巢穴就已經存在了。
萬物終亡會僅僅是重建了它最上層連接到地表的坡道和走廊以方便成員秘密進出,但其深處那座橫亘地底峽谷的宮殿……以萬物終亡會的工程能力,是不可能造出來的。
那座宮殿甚至可能比安蘇王國還要古老,或許能夠追溯到剛鐸帝國的年代去。
或者……更加古老。
循著記憶中的道路,巴德小心翼翼地向著更深處走去,他穿過了上層區域的大坡道,穿過了支離破碎的集結大廳和扭曲斷裂的門廳迴廊,再往前,就是這座地底宮殿原本的結構了。
歪斜的牆壁在視線中延伸著,牆壁上殘留著已經半毀的魔網單元,遠處似乎有殘存的魔晶石燈還在運作,發出忽明忽暗的光輝,這些源自「塞西爾技術」的現代化造物出現在萬物終亡會的黑暗巢穴中,而這巢穴本身又建築在一個更加古老的神秘遺迹上,這一切產生了令巴德頗為感慨的時空交錯之感,他搖搖頭,小心翼翼地繞開一些濕滑的藤蔓,在這條被巨樹根須和藤蔓苔蘚佔據的走廊中前進著。
與此同時,他也提高了警惕,隨時關注著自己的精神狀態。
這座地宮的深層,存在著某種被教長們稱作「神明殘響」的詭異力量,它或許是黑暗德魯伊們研究禁忌知識導致的現實侵蝕,也可能是地宮原本就有的力量,隨著不斷前往更深處,這種詭異力量的影響就越顯著,精神薄弱的人在中層區就會產生幻覺,被灌注可怕扭曲的知識,而到了更深層,甚至連血肉肢體都可能發生變異,詭異難防。
雖然這些力量理論上都被壓制在最底層,多年來也沒有主動向外滲透的跡象,但天知道遭逢這一場巨變之後,這座古代遺迹本身的禁制是否還奏效——巴德並不怕死,但他也不是專程來這裡送死的。
他來到了議事大廳。
這裡是教派神官們商議事務的場所,同時這間大廳以及與大廳同層的這一區域也是他作為中層神官最常造訪的地方。
他隱隱約約聽到了一些聲音,聽上去似乎是有誰在竊竊私語,但當他凝神看去的時候,聲音傳來的方位卻只有一片盤節糾纏的根須。
胸前攜帶的那個「通訊裝置」正在運轉,符文和水晶發出微弱的光芒,巴德摸索著找到了它表面的一處「按鈕」,按照出發前士兵教導的方式,他按動開關,壓低聲音說道:「這個位置是議事廳,再往下我就不太熟悉了,還要繼續向下走么?」
通訊裝置中沒有任何回應,只有一片空洞而低沉的呼嘯。
地表,高文和琥珀等人站在魔網終端旁,終端上空正投射出地宮深處的全息影像。
在照明裝置打出的光輝中,巴德前方附近的環境清晰可見。
畫面已經數分鐘不曾動過了,但巴德隱隱約約的呼吸聲還在正常傳來,這說明他還活著。
琥珀撓撓頭髮,一臉疑惑:「他怎麼站在那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