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九十二章 轉折點
天空陰雲密布,帶著潮濕泥土氣息的風從北側山脈的方向呼呼吹來,秋日枯黃的落葉和草絮被風捲起,打著旋拍打在列車潔凈的車窗上,菲利普站在鐵王座的戰術段指揮所內,注視著車窗外不斷向後退去的荒原和樹林,眼神沉靜。
時光會讓一個人變得成熟,尤其是當這時光在戰場上度過,再青澀的人也會歷練成為沉穩的戰將,曾經年輕而銳氣的塞西爾騎士如今已經成為帝國陸軍的最高指揮官,穩重可靠的氣質成了這位年輕人如今最大的收穫,他安靜地站在那裡,和四年前比起來,顯得鋒芒內斂了許多。
技術人員們在鐵王座的控制台前忙碌著,一邊控制著這台龐大的戰爭機器運轉,一邊和前線、和後方保持著時刻暢通的聯絡,一名技術軍士從附近的某台設備上抄錄了一些數據,來到菲利普旁邊:「將軍,前導工程列車傳來報告,軌道已閉合,臨時停靠站已就緒,鐵王座可以全速前進了。」
菲利普點了點頭:「全速前進——長風要塞那邊有什麼新情況么?」
「提豐人沒有額外動作,馬里蘭將軍在繼續警戒。」
菲利普嗯了一聲,沒有再多說什麼。
他沒有想到,曾經在磐石要塞秉持著傳統的騎士精神對魔導戰艦發動衝鋒,作風相當古板老派的馬里蘭騎士,竟然會用一連串意想不到的計策嚇唬住了邊境上的提豐人,那位腦袋像石頭一樣的老派騎士在天翻地覆的時代面前也終於學會了機謀巧算——儘管他還沒有掌握長風要塞一連串列動的細節情報,但僅從目前傳回來的信息,他也不難猜到那位馬里蘭將軍都做了些什麼。
但這樣的手段終究是不能長久保住邊境的,真正想要擋住提豐人,還是得靠鐵王座這樣的「移動要塞」。
作為陸軍的最高指揮官,菲利普此刻正奉命親自帶領著一支隊伍,搭乘修復一新的鐵王座前往長風要塞,如今路程已經過半。
以這輛列車的速度,再加上目前已經暢通的鐵路線,要抵達目的地用不了多長時間。
遠處的天空更加陰沉了一些,陰雲籠罩的方向正在東部的邊境線,一場可以預期的大雨正在醞釀,按照德魯伊們的推算,降雨範圍應該會覆蓋整個長風防線。
但是這對鐵王座並沒有影響——作為一座新銳的機動要塞,這趟裝甲列車並不在意陸地上的絕大部分風雨。
……
冷風吹在冬狼堡高高的塔樓外牆上,帶起黑色的旗幟獵獵飛舞,執勤的騎士們盡職盡責地站著崗,不少人的視線都忍不住看向長風要塞的方向,但所有的視線最終都只能止於眺望。
來自帝都的收縮命令已經下達數日,帝國騎士團和魔法師團均按照命令留守在冬狼堡東側的駐地內,儘管對峙的氣氛仍然十分緊張,但富有經驗的老兵們已經判斷出了局勢:這場仗,怕是打不起來了。
外牆哨塔上,一名哨兵法師取消了鷹眼術,緩和著因為長期執行監控而略有些疲憊的精神,另外一名哨兵法師則適時接替,鷹眼術的符文再一次浮現在哨塔上空的空氣中,被撤換下來的法師一邊揉著眼睛,一邊有些憋悶地嘀咕著:「好好的,軍團級水晶陣列都送上來了,竟然就不打了……」
「這是命令,長官們有自己的考慮,」旁邊養精蓄銳的戰鬥法師睜開眼,沒什麼表情地說道,「而且你沒看到那些陣地么?塞西爾人明顯都準備好了——他們挖了一堆坑,你還主動要往裡跳么?」
「……哎……上頭考慮的事兒,我們這些當兵的就別想了,」哨兵法師搖搖頭,一陣寒風吹來,又讓他忍不住縮了縮脖子,「嘶……還真是到秋天了,越來越冷了。」
「是啊……秋天到了,」戰鬥法師起身打了個響指,召喚出一道微風護盾籠罩在哨塔頂部,隨後低頭看了一眼城堡主樓的方向,「如果安德莎將軍在月底之前下令撤退,我們還能趕得上回家過安靈節呢。」
一片落葉從哨兵們的視野中劃過,在風中飛舞著,落進了堡壘內牆,落在要塞指揮官的窗台上。
安德莎灰白色的長發被秋風吹起,年輕的狼將軍抬起手,捋過臉龐的灰發,髮絲間露出的眼神中帶著一絲不甘和陰鬱。
副官站在她面前,低著頭提醒道:「將軍,陛下的命令已經下達數日,鐵河騎士團不能一直留在冬狼堡防線上——您至少應該下令讓他們回到東部的營地里,否則國內的貴族議會恐怕會在這個問題上指責您……」
「議會裡的傢伙永遠不會知道邊境的局勢有多緊張,」安德莎煩躁地站起來,打斷了副官的話,「而且我仍然覺得有哪不對……一切都太理所當然了,一環套著一環,邏輯上沒有任何問題,但直覺在給我示警……」
作為一位軍團指揮官,安德莎知道自己不應該用「直覺」之類的理由來解釋問題——如果她是個占星師或通靈師這樣說倒還問題不大,但她是一名超凡騎士,她最需要保持的就是理智和謹慎,然而自從那些塞西爾人在防線增兵,自從邊境陷入對峙施壓的狀態以來,越來越嚴重的煩躁感就在影響著她的情緒,到現在帝都更是傳來了防線收縮,鐵河騎士團回撤的命令,那種源自直覺的示警更讓她坐立不安。
就彷彿冥冥中有個聲音在不斷告訴自己,她正在錯過一個足以改變歷史的關鍵點。
副官看著自己的長官顯露出和往常不一樣的狀態,在片刻的沉默和斟酌之後,這名一貫沉穩的騎士說道:「將軍,或許您需要再看一看最近長風要塞的增兵記錄和他們的陣地鋪設情況?」
安德莎沉默了片刻,突然點點頭:「把記錄拿來——另外還有最近一段時間塞西爾人的大商隊在幾個貿易鎮的採買記錄。」
「是,將……」副官點點頭,然而他的話剛說到一半,房門外便突然傳來了一陣匆匆的腳步和幾聲吵嚷,有一個略顯尖利的聲音在走廊上高聲喊叫著:「我要見安德莎將軍!萬分緊急!萬分緊急!」
「什麼人?」安德莎抬起頭,高聲說道,「讓他進來。」
房門被衛兵打開了,一個穿著學士短袍、手裡抓著一把紙張、身上佩戴著帝國徽記的中年人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他似乎在硬闖過來的時候和士兵發生了一些衝突,看上去頗有些狼狽,但他在安德莎面前揮舞那些紙張的時候仍然嗓音洪亮:「將軍!塞西爾人的防線有問題!我們可能上當了!」
安德莎仔細辨認兩眼之後才認出這是冬狼堡顧問學者的一員——在軍隊改制之後,羅塞塔大帝在軍隊中設置了「顧問學者」這個特殊的團體,這些讓人聯想到皇家顧問團的人通常是同時有著戰場經驗和學識的戰鬥法師或祭司,他們比一般士兵和武將更擅長思考,又比純粹的文官更熟悉戰場,他們用自己的經驗和謀略來分析各種情報,以參考、建議的方式為軍隊的最高統帥提出意見,是現代提豐軍團中非常重要的人員。
一些老派的騎士統帥並不是很喜歡這些總是對他們喋喋不休的顧問人員,但安德莎一向重視顧問學者的意見,她甚至考慮過幾條針對顧問學者群體的改進方案,提交給皇帝陛下之後讓這些顧問能夠在軍隊中產生更積極的作用,此刻看到一個顧問學者如此匆忙地來找自己,她的表情立刻嚴肅起來:「先生,發生什麼事?」
「將軍,塞西爾人的防線有問題,他們……咳咳,他們可能是在拖延時間,」中年人在得到同意之後立刻來到安德莎面前,將手中的紙張攤開放在桌上——那原來是一份份清單,「您看,這些是他們的增兵記錄,這些是他們的陣地增築情況,這些是他們的物資——我們通過情報手段側面收集到的、推測到的物資流通數據,您看看,您看看這些數字!」
「看上去很正常,」安德莎仔細看了兩眼,眉頭緊皺,「但……我覺得有哪不對。」
「當然不對!這些數字本身沒問題,但它們的變化有問題!」中年人大聲叫嚷起來,「太平穩了,變化過於有規律,士兵的增加和物資的流通如果各自畫一條線,那這兩條線幾乎是直的,而且尤其是物資方面——這方面的情報最難收集,最難收集的情報是不可能準確的,如果準確並且呈現出規律性,那就一定是假的,是對手故意給我們看的!」
一道亮光閃過腦海,安德莎終於知道自己隱隱的不安來自何處了。
「太蠢了……我真是太蠢了……」
年輕的狼將軍低聲念叨著,腦海中卻突然回憶起父親曾經對自己說過的一句話:
最狡詐的敵人不是把自己的秘密都藏起來讓你看不見,而是什麼都給你看——你卻看不出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她霍然站起身,語速飛快:「冬狼第一騎士團,輕裝出行,向帕拉梅爾高地前進——我親自帶隊。命令鐵河騎士團在平原三角區集結,黑旗魔法師團待命,所有軍團級魔力水晶預熱,做好出擊準備!」
副官高聲回應:「是!」
他沒有詢問將軍萬一判斷失誤該怎麼辦——作為狼將軍,作為溫德爾家族的繼承人,這位看起來年輕的女士在下命令的時候就早已想好了一切後果,如果這次判斷真的出了問題……她也一定會拼盡全力讓第一騎士團撤回來,然後自己承擔一切責任。
他也沒有質疑將軍這「違抗皇帝命令」的行為是否妥當——因為在冬狼軍團成立的那天起,「狼將軍」就被賦予了一定的前線決斷權,當發生緊急事態而又來不及聯絡境內的時候,狼將軍是有這個權力採取決斷的。
而至於塞西爾人會不會因此被激怒,會不會因此找到「大義」的名頭,會不會對帝國施壓,副官並不去想太多。
帝國是每一個提豐軍人的後盾,而軍人被派到前線,是來打仗不是來養老的。
一支裝備精良,幾乎三分之一成員都由超凡者組成的騎士團被迅速組織起來,在愈發陰沉的天色下,在愈發寒冷的秋風中離開了冬狼堡,沿著平原南部的「曲廊」地帶迅速向著帕拉梅爾高地進發,而提豐帝國最精銳騎士團之一的鐵河騎士團則迅速在冬狼堡前的三角地帶集結起來,鋒矢遙遙指向遠方的長風要塞,數以千計專門培養的戰鬥法師也來到了集結地點,隨時等待著第一騎士團的消息傳來。
蕭瑟的寒風吹過平原,被風席捲的戰旗在風中鼓動,騎士團名下的獅鷲騎士在高空盤旋著,發出嘹亮的鳴叫,在冷風呼嘯中,安德莎戴上了家傳的翼盔,策馬跑過騎士們形成的隊列,在隊伍最前方拔出長劍:「前進!帕拉梅爾高地!前進!」
……
裝甲獅鷲掠過雲層,在陰雲的掩護中繞開了提豐人的獅鷲偵察兵,在這鐵甲猛禽背上,戴著防風鏡的塞西爾騎士俯下了身子,將消息迅速傳回給要塞的指揮官。
提豐人的一個滿編大騎士團突然對帕拉梅爾高地發動了進軍。
馬里蘭站在指揮室中,死死地盯著眼前的地圖,盯著地圖上標註出來的箭頭方向。
那支提豐騎士團所指向的方向……是個假陣地。
他們識破了——在鐵王座抵達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