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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三十一章 神災

  人造之神第一次張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難以用語言描述的眼睛,它剔透彷彿水晶,其中又有無數的光華內斂,一種極致的美和純凈都彷彿濃縮在那雙巨大的眼眸里,然而這雙眼睛此刻卻不含任何感情——它只是靜靜地注視著,注視著漂浮在自己前方大膽發出挑釁的凡人,視線中沒有敵意,沒有友善,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好奇和在意。


  貝爾提拉感覺自己的雙眼和大腦都在隱隱發出刺痛,她並沒有和神明目光相交,但僅僅從遠處看到對方的眼睛便已經有了自身精神受到衝擊的感覺,可是她沒有移開視線,反而像是故意對抗般注視著即將發生的一切——包括那些站在浮島上的黑袍神官們,也都沒有人移開視線。


  大教長平靜地與神明的眼睛對視,隨後邁步朝前走去,身軀漸漸被一層幻光籠罩,彷彿已經與人造之神周圍的聖潔光輝融為一體。


  最終忤逆,對神明最極致的否定和對抗,它的最後一步,是為神明注入人性,以此來抹消神性。。


  人類將從神性製造的枷鎖中解脫,獲得自由發展的權力,而一個站在人類陣營的神明將在儀式中誕生,成為凡人對抗眾神的第一件武器。


  大教長的身軀漸漸溶解在光中,一團朦朧的光輝緩慢沒入人造之神的額頭,貝爾提拉感覺自己的眼角已經開始滲出鮮血,但她仍然眼睛不眨地盯著這一切,盯著儀式進行到最後一步。


  黑暗教長們低下頭顱,齊聲吟唱古老的禱文,那禱文曾經用來讚頌自然之神阿莫恩的無上威能,但此時此刻,這禱文中卻蘊含著無盡的低沉壓抑,彷彿一曲送葬的歌謠,宣告著眾神的其中一個神位將在今日徹底終結。


  萬物終亡,神亦如此——在這個誰都逃不過滅亡的世界上,墮入黑暗的德魯伊神官們早已不再期待任何永恆或至高的力量,他們拋棄了對神的敬畏,自然也不再嚮往那個神位,他們不打算製造一個神,也不打算讓自己成為神,他們真正的目的——其實是把神變成人。


  貝爾提拉的手輕輕拂過終極之書粗糙的封皮,輕聲說道:「自然之神的神位將成為歷史,不管巨鹿阿莫恩當年最終隕落在了什麼地方,不管眾神是依靠什麼手段讓自己在每一個輪迴中都能復活,從今往後,至少這個神位將不復存在……」


  半空中的無盡光華終於徹底融入了人造之神的體內,一聲低沉的呼吸聲打破了儀式現場的寂靜,貝爾提拉從沉思中驚醒過來,她抬起頭,滿含驚喜和期待地看到人造之神正在緩緩閉上眼睛。


  片刻的平靜之後,那雙眼睛終於慢慢張開了。


  那裡面只有無盡的混沌和瘋狂。


  ……


  朦朧宏偉的魔力屏障環繞著昔日帝國的邊境,屏障內部的廢土一如既往。


  黑暗深沉的雲層彷彿灌了鉛般地沉沉地壓下,無序的亂風在四面八方肆意呼嘯,煙塵飛舞,遮蔽著天空,一道道能量閃電在那雲層和塵暴之間流竄著,發出連續不斷的低沉轟鳴和明亮的閃光。


  在這廢土經常遇到的「能量雷暴」中,化身為樹的徘徊者挪動著自己錯綜複雜的根須,整片森林蠕動著,攀上一座被黑色結晶石塊覆蓋的山崗。


  一道更加巨大的能量電弧閃過,強光幾乎橫貫整個天空,在緊接著響起的低沉轟隆聲中,無數徘徊在森林周圍的巨化畸變體躁動起來,一邊對著天空發出吼叫,一邊飛快地在森林中尋找棲身的安全形落。


  森林中央,一株蒼老的樹搖晃著自己的枝丫,皺紋遍布的樹皮上浮現出乾癟可怖的面容,這張臉注視著遙遠的北方,注視著安蘇王國的方向。


  又一道能量電弧劃過天空,慘白的閃光中,這徘徊者首領發出低沉沙啞的笑聲。


  「注入人性……


  「可憐的大教長,你覺得當你抵達神國,看到神明的知識之後,你所擁有的,還是人性么?」


  沙沙聲從旁邊傳來,另一株巨樹蠕動著根須從旁邊走過,同樣低沉沙啞的聲音在空氣中傳來:「神啊……神可不缺人性……」


  「這與我們無關了,」徘徊者的首領慢慢說道,「施加在我們身上的枷鎖已經被解除,我們終於可以結束這永無止境的徘徊和自我放逐——該展開屬於我們自己的計劃了。啟程,前往舊帝都,深藍之井裡有我們需要的能源,我們將在那裡,完成擁抱新世界的最後一步。」


  「是,大教長。」


  ……


  那些從平原東南部襲來的怪物,都瘋了。


  彷彿是某種未知的力量同時影響到了所有晶簇怪物的心智,又彷彿是那些晶簇指揮官在同一時間陷入了瘋狂,原本還井然有序紀律嚴明的怪物大軍在一夜之間變成了狂暴的野獸浪潮。


  數量彷彿無窮無盡的怪物晝夜不停地從平原方向湧來,並在本能的驅使下衝擊著聖蘇尼爾城的城防,從高處看下去,只能看到黑潮湧動,大地動搖,密密麻麻的水晶在天光下閃耀著錯亂瘋狂的光芒,連綿成片的奧術閃電在這些怪物之間跳轉著,不斷匯聚成強大的聚能長槍,彷彿攻城錘般一次次轟擊著聖蘇尼爾的護盾和外牆,令人心膽俱裂的嘶吼聲和爆炸聲傳遍外城,甚至傳入了內城!


  守城的騎士們在高牆上奔走,一次次擊退那些妄圖爬上城牆的怪物,緊張而恐懼的士兵聚集在投石機和大型弩車旁邊,在指揮官的呼喝中不斷將燃燒的石彈和弩箭射向敵潮。


  天空陰沉的可怕,呼嘯的風中裹挾著零星的雨點,帶著這個季節反常的寒冷,黑沉沉的天色彷彿映照著更加沉重的人心,在一片昏暗天光中,就連最勇猛善戰的兵團也在快速失去士氣,哪怕騎士們不斷發動鼓舞性的超凡力量也收效甚微。


  但每當戰士們的體力和士氣下降到一定程度,便有盛大的光幕在城牆上亮起,中間夾雜著聖潔空靈的迴響,光幕彷彿短暫驅散了天空的陰霾,在那一閃而逝,彷彿夢境般虛幻的光明和溫暖中,騎士和士兵們再一次恢復了力量,再一次衝上城牆……


  狂風呼嘯著吹過城堡上層,沒有關嚴的窗戶被狂風驟然吹開,冰冷的雨滴和寒風一同衝進了屋內,惶恐的侍女飛奔著跑去關窗,生怕慢了一秒就會遭受懲罰——即便房間的主人此刻並不在場。


  窗戶才剛關好兩秒,房間的門便突然被人推開,兩個身影快步走了進來。這兩個身影皆是全副武裝,身上還裹挾著寒冷的氣息,他們在那寒風中待了太長時間,以至於外面的風雨彷彿都跟著他們一起進了房間,房門推開的一瞬,侍女甚至懷疑自己才剛剛關好的窗子又被風吹開了。


  「殿下,公爵大人。」


  「嗯,你可以退下了。」


  「是。」


  侍女恭敬而不失訊速地離開了房間,兩個身影則走向書桌和高背椅。其中一個身穿銀白色鑲金紋飾鎧甲的人來到那張最寬大的天鵝絨座椅前,一邊落座一邊摘掉自己的頭盔並隨手扔在旁邊桌上,頭盔下面,露出的是威爾士·摩恩的面龐。


  「屏障暫時穩定下來了,依靠西城區魔力焦點的額外供能,聖蘇尼爾大護盾應該可以堅持一段時間,」威爾士·摩恩看向跟著自己一起進屋的西境公爵,「大教堂的神官團也及時上了城牆,士兵們的士氣和休養問題正在得到緩解。」


  「但那些怪物也正在變得越來越可怕,」跟著威爾士一同進屋的正是西境公爵柏德文·法蘭克林,他穿著一身暗藍色的繁星織法長袍,但長袍內隱隱約約還可以看到套著一件鎖子甲,這讓這位多少有些書卷氣的護國公爵身上多了一絲勇武的氣質,「它們失去了組織性,但卻變得更加兇猛無畏,如果是在平原戰場,這是弱點,但此時此刻,它們掌握著巨大的數量優勢,製造了圍城的局面,這就變得很危險。」


  威爾士沉默片刻,突然問道:「西境軍團什麼時候能到?」


  「兩天內——他們已經在平水湖附近了,」柏德文·法蘭克林說道,「放心,殿下,他們會緩解局勢的。」


  「我知道……但我最擔心的不是聖蘇尼爾,」威爾士飛快地說道,「請通知您的軍團,分出一半的人手來,讓他們沿著戈爾貢河西岸布置防線,從北向南布置……」


  柏德文立刻反應過來:「您擔心那些怪物渡河?」


  「如您所說,」威爾士慢慢點頭,「那些怪物已經瘋了,行動不再具備邏輯性……在還是一支大軍的時候,它們會專註於進攻目標據點,會目的明確令行禁止,但現在它們瘋了……一旦遊盪的怪物大批渡河,進入聖靈平原西部,後果是可怕的。」


  「我會立刻安排,」柏德文·法蘭克林點了點頭,接著又提起一件事,「殿下,我收到消息,南境的軍隊在差不多一個月前離開磐石要塞,他們在平原南部活動,似乎也在對抗那些怪物——由於消息不暢,情報現在剛到,而且具體情況不明。」


  「……塞西爾……」威爾士低聲念起這個字眼,緊接著搖了搖頭,「太遠了,我們首先要靠自己。」


  柏德文·法蘭克林靜靜地看了威爾士幾秒鐘,才開口說道:「並不是所有人都能保持堅定——內城貴族現在動搖嚴重,王都貴族們已經分成兩派,主張固守和主張棄城逃跑的人幾乎對半,他們的爭吵甚至已經影響到守城騎士團的穩定——大量騎士不僅僅對王室效忠,同時其自身也是各個家族的子弟成員,而他們的家族現在正在計劃逃跑。」


  「棄城,棄城……棄城逃到哪去?」威爾士握緊拳頭,苦澀地說道,「聖蘇尼爾是目前阻擋在聖靈平原中軸線上的最後一座堡壘,一旦這裡破了,那些怪物能長驅直入地污染整個西部平原!西部平原是產糧地,一片開闊無險可守,最堅固的城堡也比不過聖蘇尼爾的一座塔樓——把這裡放棄,就等於放棄了整個安蘇,逃出去也只不過是慢慢等死而已,難道他們還打算去奧古雷部族國尋求庇護?!」


  「……恐怕是的,我的殿下,」柏德文·法蘭克林緩緩說道,「奧古雷部族國,紫羅蘭王國,甚至北方蠻邦諸國……主張棄城逃跑的人,說不定已經在家中整理好了行裝,在這些國家找好了落腳的地方。」


  「……」


  在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威爾士·摩恩都沒有說一句話。


  柏德文·法蘭克林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看著這位遠離白銀堡多年的王儲,同樣不發一言。


  幾分鐘后,威爾士站起身,從旁邊桌上拿起頭盔,慢慢戴在自己頭上。


  柏德文的視線跟著威爾士的動作:「您要去哪?」


  「再去一趟城牆。」


  「王儲親上前線確實可以激勵將士,但在眼前這個局面下,您過於頻繁地親上前線帶來的那點士氣恐怕並不足以彌補您要面臨的危險。」


  威爾士背對著西境公爵,他的腳步停了半秒,但最後他什麼也沒說,還是邁步離開了書房。


  柏德文·法蘭克林靜靜地注視著威爾士離開的方向,良久,才輕聲說道:


  「當然,如果您不僅僅是去視察城牆……那就另當別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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