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護國劍
張翼忠送走韋淵之後,回到後院。
“父親,孩兒還是不明白,此時長安已經落入下風,天下州郡歸於寧王著三有其二……為何還要孤注一擲站在潞王一側?”
張升之喟然歎息說道:“這些道理你該明白的。”
“左家也好,趙家也好,他們全力相助潞王,一來是有著當年的交情,二來是因為潞王他數十年來都是支持皇帝與世家共治天下的!”
張升之接著說道:“寧王他們就不一樣了,你仔細看過去,除了陸家此番不知為何緣由站在了寧王一方,其餘幾家呂家、韋家、衛家、秦家他們這些年都是站在先皇一側,始終是獨尊皇權……”
這些話說出來,張翼忠也不難理解。
很顯然,先皇慶祿帝和如今的寧王一方,都是一脈相承的。
支持寧王一方,日後封侯拜相,家門昌隆也不難……但支持潞王一方,才能將如今張家在漢中經營十餘年的底蘊基業穩固下來。
高門長期把持軍權和朝中權勢,這是先帝和寧王這邊不鼓勵的。
張家想要繼續把持漢中軍,做漢中的土皇帝一般存在,就得支持潞王。
張翼忠歎了口氣說道:“那父親為何一開始不站在潞王這邊……”
“若是一開始我們就下場,那此時打得稀爛,傷亡慘重的就是我們漢中軍了!”
張升之笑道:“待價而沽!隻有如今他們雙方筋疲力竭,漢中軍下場才能在潞王一邊爭取到更多利益,更能顯得我們漢中軍之重要……同樣也能盡量保存實力,以免事後潞王出爾反爾,我張家手中始終有籌碼在。”
“翼忠啊,這些事情你也得多想想,日後你除了領軍作戰,還得考慮著這些事啊!”
張升之笑了笑,起身說道:“召集參將以上將領,商議出兵事宜!”
…………
天水以南,散關之上。
此時韋昭正在城中和宣武軍節度使樊烈相對而坐,把酒言歡。
和韋淵出使漢中的原因一樣,韋昭也是在戰事陷入僵持膠著之後,受命前來勸說宣武軍加入隆興皇帝一方。
此刻趙秀等人督軍進逼長安城三十裏外,但蘇羨作為剛剛在渭水河邊拜祭天地登基的新皇,並沒有在前線多做停留。
戰事陷入僵持之後,雙方均無力發起大規模進攻,蘇羨就起身返回恒州城,布置隴右、靈州輜重糧草的調運和兵員招募……最關鍵的是對漢中軍、宣武軍兩軍下手。
和荊襄軍不一樣的是,宣武軍、漢中軍兩軍地處西南,緊鄰隴右和隆興帝坐鎮的恒州、天水一帶,先前和潞王一方大戰之時,為了防止宣武軍背後襲擊,蘇羨和秦芳經過商量以後,特地派遣義成軍抽調的一個衛屯紮監視。
此時韋昭心中清楚,能和樊烈坐在一起飲酒,就說明了他的態度。
想來宣武軍也是一直有所猶豫,畢竟樊烈和宣武軍中將領基本都是寒門、甚至平民出身,而且還是幾個月之前剛剛組建的新軍。
他們對長安城中接二連三發生的政變稀裏糊塗也是正常的。
對於外人而言,誰知道先前肅王登基內裏情形到底如何?總不能河東軍說肅王弑君,人家就弑君了吧?
現在潞王登基,寧王稱帝也是如此,不明就裏輕易下場,這是對麾下兄弟的不負責任。
和樊烈相談一陣,韋昭基本摸清楚了樊烈心中想法——人之常情,對朝局變換不敏感的寒門將領想著作壁上觀,無可厚非。
韋昭笑著說道:“樊將軍心懷疑慮,韋昭心中也能理解……不過還是韋昭方才所言,這亂世之中將軍想置身事外是不可能的!”
“不論是長安那邊,還是我們這邊,樊將軍若是不盡早做出決斷,日後關中平定,宣武軍恐怕也難維持了……”韋昭輕聲說道:“將軍是敞亮人,韋昭也不打啞謎,局勢如此,將軍一味獨善其身最後隻能惹禍上身啊!”
半響,樊烈長長歎息一聲說道:“我若是真的想誰都不認,那就不會請韋將軍進來了!”
“這宣武軍上下兩萬人馬……其中八成都是在這附近州郡招募的新兵,我不能輕易把他們送到戰場上去送死啊!”
樊烈沉聲說道:“寧王也好,潞王也好,都是大周皇族,我確實看不清楚誰是誰非,也不知道日後誰能平定關中……”
韋昭揮手打斷樊烈所言,直接說道:“如今兩方對峙相持,正是需要將軍效命用力之際,一旦一兩個月之後,關中平定,到時候誰還依仗宣武軍?到時候別說宣武軍麾下兩萬人,就是將軍你自己也不見得能護得住自己!”
磨磨唧唧,樊烈心中憂慮韋昭是聽清楚了,但樊烈這瞻前顧後,有想法但不敢動的性子就讓人哭笑不得。
韋昭算是看清楚了,樊烈乃是軍中猛將,獨領一軍陷陣衝鋒,那是一把好手,讓他獨當一麵卻是才具不足。
現在韋昭不容樊烈猶豫繼續說道:“樊將軍在長安時候,也是禁軍十六衛中待過的,想必將軍心中清楚,當時的禁軍十六衛是何等場景?”
“高門世家子弟占據高層,酒囊飯袋屍位素餐,寒門將領沒有晉身之階……這些事情都是年前的事情了,樊將軍應該當很清楚這其中利害!”
“是誰主持廢除了禁軍十六衛,貶斥高門子弟,啟用寒門將領,又是誰和左、趙高門沆瀣一氣,任人唯親?”
樊烈心中一震,臉色變了變,當初他也是從禁軍十六衛中的一名參將,短短半年多時間,他從一營參將升到了宣武軍節度使。
這是整個大周軍中少見的晉身速度,年前慶祿皇帝改革禁軍,衛仙洲、秦芳、鄧風林等人籌謀劃分禁軍去向,提拔寒門將領情形曆曆在目。
此刻韋昭一再提到這一點,樊烈心中頗為觸動,因為他就是年前改製最大受益者。
韋昭持續發力說道:“如今衛公、鄧公身死長安,秦公、趙公、呂公效命於吾皇麾下,樊將軍難道還看不清楚形勢?”
“一旦長安潞王一方得勢,那長安城中諸多高門必然乘勢而起,左家、趙家、鄭家、陸家再次盤踞軍中,把持大權……到那時候將軍何去何從?再加上將軍現在作壁上觀,到時候長安能放任將軍在外?”
良久,樊烈起身對著韋昭躬身行禮:“樊烈謝韋將軍提點迷津!先前是樊烈隻牽念著麾下兒郎性命,不識大局,現在樊烈明白了,我等寒門出身沒有別的選擇!”
“明日宣武軍就會傳檄四方,加入寧王……陛下一方!”
韋昭輕輕點頭笑道:“樊將軍深明大義!”
兩人剛準備坐下再喝一圈,外麵進來人稟報說道:“將軍,外麵有一名公子求見,聲言乃是左翊衛大將軍韋淵。”
樊烈扭頭看向韋昭,韋昭點頭,“請!”
片刻後韋淵來到兩人麵前,臉色陰沉說道:“見過樊將軍!二郎你這是……樊將軍?”
樊烈笑道:“多虧韋將軍點醒了樊某,明日我便出兵東進,相助陛下!”
韋淵臉色稍稍好看了些,這邊韋昭注意到問道:“大哥,漢中張都督什麽意思?看樣子漢中軍打算幫潞王?”
韋淵點頭,“張升之壓根就沒見我,隻是讓張翼忠傳了口信給我,張家和左家、趙家一丘之貉,應該還是顧及他家在漢中的產業!”
韋昭歎息說道:“之前我們就有此預料,果然還是應了!”
兩人對話並不避諱樊烈,一來也不是什麽要緊軍機,一兩天內漢中軍歸入潞王一方就會傳來,另一方麵則是樊烈既然表態了,那就該當成自己人。
當下樊烈問道:“張都督不肯相助?”
韋昭點頭:“他張家盤踞漢中,想必是顧慮著一旦陛下勝過潞王,他張家再想繼續把持漢中就難了……畢竟陛下和先帝一樣,都大肆啟用寒門,和潞王作風完全不同。”
聽了這話,樊烈悶哼一聲:“都是一窩老鼠!我早就看漢中軍不順眼了,他張升之任人唯親,隔著終南山我都看得清楚,漢中軍中全是他張家的人……”
說到此處,韋昭皺眉看向樊烈:“樊將軍,漢中軍一旦站在潞王一側,那將軍坐鎮散關天水一帶就極為重要了!”
漢中軍明麵上的編製就有六萬,暗中張升之多招募兩萬不是沒可能。
一旦漢中軍北出,就會威脅蘇羨大軍側翼,就算漢中隻出動四萬人,蘇羨他們也很難抽調出生力軍對抗……
所以樊烈的宣武軍此時加入,就極為關鍵了,這是之前兄弟兩人出使之前,就在恒州和皇帝、秦芳等人商量過的。
一旦漢中有變,宣武軍不必東進參與長安戰事,扼守散關一線,阻止漢中軍北出才是正事。
當初五軍都督府籌建的時候,衛仙洲將宣武軍屯紮之地放在這裏,就是存了提防漢中軍,以備日後徹底收回漢中軍權設立的。
樊烈當即表示,宣武軍死不出戰,全軍把守關隘山口,一定將漢中軍堵在漢中!
翌日。
宣武軍樊烈、陳慶輝加入恒州隆興帝麾下,斬殺潞王使者,公示四方!
同時漢中鎮大都督張升之宣布支持長安潞王朝廷,並宣布出師關中,將軍中朝廷安插的將領借機一律格殺,作為出師祭旗……
兩天後,漢中軍兩處山口先後遭遇宣武軍阻截,雖然宣武軍都是新兵,但漢中軍也是十多年不曾打過什麽仗,大周邊軍中公認的最弱,此時雙方半斤八兩相持在散關一線,勝負難分。
張升之暴跳如雷,氣得破口大罵。
年前北境之戰,漢中軍是出了大醜的,折損一萬多人,寸功未建。
如今的漢中軍元氣剛剛恢複,不足七萬人,此番張升之直接派出四萬主力,本以為將會成為壓倒恒州寧王的關鍵一擊……
結果特麽連大山都出不去,直接被宣武軍堵住了,對陣的主將樊烈名不見經傳,一年前還隻是一營參將,這給張升之氣的。
坐鎮邊軍多年的世家名將,還打不過寒門無名之將?
四萬漢中軍能讓兩萬宣武軍新兵擋住……張升之數日前在潞王使者麵前的吹噓被樊烈打得稀碎。
連續半個月打不開缺口,漢中軍折損數千,半點進展都沒有。
張升之老臉都氣紅了,不顧兒子們阻攔,叫嚷著要親自督軍出征,被張翼忠攔了下來。
張翼忠看得出來,宣武軍雖然都是新軍,但士氣比漢中軍隻強不弱,父親張升之在漢中坐鎮遠程遙控指揮半個月都毫無進展。
張翼忠怕張升之親自去了打不開局麵的話,麵子上更難看。
…………
就在漢中軍、宣武軍先後下場,在散關一線陷入僵持的時候。
荊州城中。
潞王和寧王的使者同樣到了這裏,和漢中張家的處置不同,魏玉城相當和氣,雙方使者都受到了上等接待。
魏玉城、魏新城、魏長平等人輪番出麵招待,但一旦雙方談到具體政事的時候,魏家人就開始顧左右而言他,哈哈大笑飲酒不談關中。
潞王一方的使者和寧王麾下呂琦在這邊一呆就是半個月,絲毫進展都沒有。
漢中那邊狗腦子都打出來了,呂琦在荊州就隻能和魏長平飲酒出遊,沒有具體進展……
城中,魏新城說道:“大哥,這關中雙方都打得差不多了,咱們再不有所表示,兩邊都交代不了啊。”
魏玉城把摸著一柄短劍,胡須無風自動,輕聲說道:“新城啊,你可還記得我手中這把劍名叫什麽?從何而來?”
魏新城說道:“護國劍……當年憲宗皇帝賜給我們張家的!”
劍上刻著‘護國之柱’四個字,魏新城也是見過許多次的。
“那你可知何為護國?我張家坐鎮荊襄這麽些年先帝任用不疑,卻是為何?”
魏新城一愣,遲疑著說道:“憲宗皇帝希望我們張家成為護國之劍……”
魏玉城點點頭,笑道:“張家把持漢中軍、趙家把持榆寧軍、陸家把持河東軍,除了陸家軍功蓋世,另外兩家都有些說不過去,很是被先帝忌憚……但我魏家坐鎮荊襄這麽多年卻和他們都不一樣!”
“先帝信任我魏玉城,所以才將荊襄軍交給我……此時關中雙方打得昏天黑地,你可知我在擔心什麽?”
魏新城皺眉:“擔心燕國趁機渾水摸魚……大哥前幾天調集了兩個衛i運動到南陽附近是這個意思吧?”
魏玉城點頭說道:“不錯……關中動亂三個多月了,燕國不可能視若無睹,河南道這邊動靜不明顯,並州那邊恐怕已經聚集起來了!”
“護國劍就是用在這時候的。”
魏玉城的意思很明顯,他坐鎮荊襄的第一要務,是將敵國堵在國門之外!
荊襄鎮瀕臨燕國中原,和宋國隔江對峙,和西蜀同樣隻隔著群山,荊襄軍不能輕動!
魏新城歎口氣:“關中打成這樣……我們該怎麽辦,繼續拖下去?”
“你是想問我到底支持誰吧?”
魏新城點點頭。
魏玉城揮劍劈空,沉聲說道:“受恩於先帝,自然忠君之任……如今恒州那邊算是承繼著先帝的意誌,魏家自然站在寧王那邊。”
“表態什麽的沒必要,繼續拖著他們,麻痹蘇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