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韋昭論兵
第二天一早,韋昭就早早起來在院中鍛煉,感受著這一世強健的體魄。
多年習武的身體肌肉結實,動靜之間十分矯健,韋昭一身的騎射本領在國子監一眾同齡世家子弟中,算得上是佼佼者。
這個時代世家子弟多是文武雙全,不像後世那般讀書人的柔弱不堪,不會使槍也得會耍劍,提不起劍都不好意思出門。
這幾天來,韋昭也注意時常鍛煉,生怕辜負了這副好皮囊。
鍛煉結束,在丫鬟服侍下洗漱,偏廳吃過飯後就出門奔國子監去了。
國子監靠近宮城,距離韋家現在居住的永寧坊頗遠,韋昭日常都是騎馬前去。
長安城中世家子弟騎馬出行實屬正常,隻要不在宮城正對的主街上策馬奔馳即可。
大周國子監延續前朝製度,下轄太學、國子學、四門學、律學、算學、書學,另外增設了武經學一科。
大周尚武,故此設置武經學一科,除了儒家經典之外,需要修學孫吳兵法和騎射技巧。
武經學的考核也分為兩次,先考騎射,再考經義、兵法、策論;比起國子學的監生,武經學要實際得多。
和太學、國子學等不同的是,武經學修習的監生考核通過後,可以直接擔任禁軍或州郡中級軍官,磨練幾年後,就能晉升。
若有父輩照拂,調任邊鎮立些軍功,年紀輕輕就獨領一軍也不是稀罕事。
這就是世家和寒門在從軍一途上的區別。
武經學優勢明顯,劣勢也明顯,從軍中再調任朝中並非易事。
大周重新開始實行科舉考試以來,盡管如今的科舉考試仍不完善,朝廷上文官係統愈加注重科舉功名,軍中出身越來越難擠進朝廷中樞。
前番韋昭就是在考完騎射後,忽然馬匹受驚,一不小心被掀下來的。
距離經義、兵法、策論的考核尚有二十多天,還有充足的時間學習適應,靠著前世的應試經驗和原主腦中的知識,應付考核,問題不大吧?
前往國子監的路上,韋昭大致思考著自己將來的出路。
眼下的目標就是,盡快解決賣鹽的問題,之後混個差不多的軍官。
到了國子監之後,有人專門將自己的馬牽到一旁照顧,韋昭順著記憶中的路找到武經學教學館舍所在。
一進門口就看到諸多熟悉的麵孔,韋昭就找到了些許熟悉的感覺,屋中的嬉笑打鬧和前世中學時教室中的孩子們頗為相像。
看到韋昭到來,呂琦迎了上來,在他耳旁輕聲說道:“來得正好,我又找了一個人。”
“這麽快?誰啊?”韋昭略感震驚,他沒問可不可靠,因為他對呂琦還是很信得過的。
“賀若雲。”
呂琦說出這個名字,韋昭腦中就浮現出一個搖頭晃腦吟詩作賦的詩人形象,此人是兵部侍郎賀若通的獨子,平時放浪不羈,不群不黨,自得其樂。
他表字什麽來著,韋昭撓撓頭,一時想不起來。
賀若家祖上是北方鮮卑族遺民,在混戰時代名將輩出,賀若通更是憑借軍功卓越以武將出身擠進朝堂,擔任兵部侍郎,雖不像中原世家一般底蘊深厚,也頗得皇帝信任。
呂琦對左手邊招招手,一個身量苗條、麵容清秀,唇紅齒白的俊俏男子湊了過來。
三人往角落走了走才停下來。
“子明兄,身體可康健了?”賀若雲溫文爾雅地問候。
“已無事了,方才寶琛已經和你說過了吧。”韋昭開門見山問道:“賀若兄可有興致?”
“嗬嗬,爾等謀劃倒也不錯,隻可惜不夠完美。”賀若雲點點頭又搖搖頭,微微昂頭笑道:“依我看,還缺些助力。”
呂琦一巴掌呼在賀若雲臀上:“說人話!”
賀若雲委屈地哼一聲:“我是說,我還有一個不錯的人選。”
賀若雲是沒問題了,他這意思是還能釣來更大的魚?
“不妨直言,是哪家子弟?”韋昭頗有興致地問道,賀若雲一向自詡甚高,不與尋常紈絝同流,能被他瞧上眼的人不多。
賀若雲指了指後堂,運籌帷幄般說道:“方才我見寧王殿下來了,依我看,若是寧王殿下能入夥,才是穩妥的。”
寧親王蘇羨,當今皇帝三皇子,和肅王、康王兩位皇子不同,寧王無心於朝堂,而是常與文人學士宴飲為樂,或是作詩,或是著書,自得其樂。
也難怪賀若雲和寧王熟識。
世家子弟同在京中,韋昭和寧王自然認識,但遠談不上熟悉。
“寧王殿下喜好與文人墨客交結,我們這種經營商賈之事,怕是入不了寧王的眼吧。”韋昭猶豫了一會問道。
“哎呀,子明你常年醉心於習武,自然不曾了解,寧王與人宴飲著書,動輒花費無數,自然也得想些門路賺錢啊。”
賀若雲一語點破,韋昭有所恍然,如此說來寧王確實是非常合適的了。
親王加盟,不管是上下打點,還是日常經營,都會順利得多,陸家即便眼紅也得忌憚三分。
“賀若兄真是慧眼如炬,待會兒就勞煩引薦了。”韋昭獻上一記彩虹屁。
雖和寧王相識,還是讓賀若雲代為介紹的好,畢竟物盡其用,突出一下賀若雲同誌的作用,好打消寧王疑慮。
聽到韋昭的話,賀若雲抬了抬頭,笑道:“那是當然。”
國子監中的吵鬧聲隨著教學博士的到來停息了下來,韋昭三人也回到各自座位。
一個身材魁梧、鬢角微霜的中年男人端坐在堂前,胡須頗長、無風自動,頗有風采,舉止之間也頗為沉穩。
正是國子監武經學教學博士,鄧風林,當世兵法大家。
傳說鄧風林出身於義陽鄧氏,祖上是季漢時期叱吒一時的名將鄧艾,可惜鄧艾敗死於季漢北伐途中後,鄧氏就逐漸埋沒在曆史中。
“今日照常溫習功課,可以討論,不許喧嘩。”鄧風林說話的同時,看了看韋昭所在的位置,目光沒有多做停留。
韋昭在這一屆武經學監生中,頗為優秀,騎射本領已屬佼佼,兵法、詩文稍差,但亦是不落常人下風,整體屬於“好學生”之列。
隨後鄧風林看向韋昭:“你且過來。”
韋昭恭敬地走到堂前案前,施禮道:“恭聽先生教導。”
“傷勢如何了?”
“承蒙先生掛念,傷勢無礙,已經恢複,功課也在溫習。”韋昭斟酌著回答。
鄧風林點點頭,還沒有開口吩咐,一個年輕人從後堂出來,向鄧風林施了一禮,之後端坐在鄧風林麵前。
此人麵如冠玉,端莊文雅,舉止投足間沉穩得體,正是寧親王蘇羨。
“先生,方才在後堂請教問題,本王還多有不解之處,還請先生教導。”寧王神態恭敬,鄧風林頷首道:“殿下不必多禮,有何不解,老夫自當盡力為殿下解答。”
同時,鄧風林示意韋昭坐下旁聽,韋昭向寧王施了一禮,跪坐於案前。
“兵法有雲,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糧不三載,取用於國,因糧於敵,故軍食可足也。”寧王頓了頓說道:“因糧於敵,可含有劫掠敵國百姓的意思?”
鄧風林稍加沉吟,開口說道:“然也,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也,行軍用兵,不可以常理度之,必要之時,劫掠敵國,並無不可。”
“如此行事,豈不是有損我大周威望?占據城池而不得人心,攻拔城池意義何在?”
聽到寧王這樣說,韋昭不禁猜度起這位殿下的城府深淺。
看樣子,寧王殿下雖然傳聞博學多才,但終究是養在宮城之內,飽受儒家禮儀熏陶,對戰爭缺乏認知、缺乏曆練啊。
看到寧王臉上尚有不解之色,鄧風林繼續說道:“治國以禮,用兵以謀,用兵之時,斷不可行儒生之仁義啊。”
“先生教導的是。”寧王恭敬地回應,稍加思索起來。
“韋昭,你以為如何?”鄧風林看向韋昭。
韋昭端正身子,稍加思考道:“寧王殿下和先生所言都有道理,寧王貴為我大周親王,著眼於百姓疾苦,先生亦是當世兵法大家,著眼於用兵之道;心中所係不同而已。”
韋昭說完,鄧風林露出笑意:“你這小子,滑頭!若是你用兵,該當如何?”
“必要之時,劫掠敵國,乃至屠城,並無不可。”
此言一出,鄧風林和寧王都吃了一驚,這種話儒學子弟聽了去,少不了韋昭一頓罵。
韋昭接著說道:“為將者,隻應當謀劃取勝之道,戰場殘酷,死生隻在一念之間,但能取勝,背上些許罵名又何妨?至於仁義禮儀,當有帝王教化宣揚,為將者盡其本分而已。”
韋昭鬥膽說出這句話,目的之一就是引起寧王注意,這有助於賣鹽計劃的開展。
韋公子論兵,意在寧王啊。
我都準備好為了大周拋頭顱、灑熱血,背負罵名在所不惜了,為將者不就是打工背鍋的狗腿子嘛,寧王殿下您看我怎麽樣?
聽完韋昭解釋,鄧風林點了點頭,對韋昭投去讚許的目光,同時也對韋昭突然間有如此見識而感到詫異。
鄧鳳林的讚許是因為韋昭所說的和鄧風林所言觀念基本一致,隻不過韋昭闡述和奉承都更直白些。
寧王則是恍然之間有些明悟,為將者為王者之間的不同。
隨後就對韋昭能有如此見解感到震驚,眼前的年輕人他是有印象的,畢竟長安隻有一個韋府,那就是三年前因戰敗被黜去爵位的涼國公一家。
寧王深深望了韋昭一眼:“多謝韋公子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