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沈思清將墓門緊緊關閉,沿著小道慢慢走出來,心裏如有塊大石壓著似的,沉甸甸的。
他外祖父一家的仇報,他母親生前的心願了了,可沈思清並沒有如釋重負之感。
沈相一天也沒有養過他,但是,總歸是他的生身父親。親手將沈相送入墳墓之中,個中滋味,隻有沈思清自己才能體會,不足為外人道也。
從陽暗的墓地走出來,陽光射到身上,沈思清眼睛睜不開了,跌坐在地上。
種種傷痛之事襲上心頭,沈思清悲從中來,大哭了一場,直哭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和他沒有一點幹係的路人見了,也會為之痛斷肝腸。他一直哭到嗓子啞了,再也哭不出來了,才站起身,踉踉蹌蹌、毫無目的的向前走。
他不知道要往哪裏走,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
從小到大他過的就是很艱苦的日子,母親有時很愛他,有時卻又恨死了他。他知道,這都是因為沈乾害死了他的外祖父,害得他母親流離失所,困苦終生。漸漸的,他也恨起沈乾,恨這個騙了他母親、害了他母親一家的薄幸無情男子,恨這個對他從來不聞不問的所謂父親。漸漸的他也恨起自己,因為他身上流著沈乾的血,和沈乾一脈相承……當他母親臨終前留下遺言,“把沈乾活著帶來見我,讓他對我懺悔、賠罪,讓他再把從前騙我的甜言蜜語講給我聽。讓他陪著我,永遠不許再走了。”沈思清毫不猶豫就答應了,“娘,我一定做到。”
他真的做到了。
他真的把沈乾活著帶到他母親身旁,而且,永遠也不會離開。
可是,做完這一切,為什麽他心情這麽難受,這麽沉重呢?沉重到他快要承受不住,快要倒下了……
沈思清深一腳淺一腳在山裏走著,神情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不知不覺,已是日暮時分。
前方是一所無名寺院,從裏麵傳出來緩慢而堅定的鍾聲,縹緲、悠揚。
沈思清情不自禁的向寺院走去。
鍾聲、和尚的誦經聲,安詳、從容,有著鎮靜人心的奇妙效用。
沈思清那顆一直無處安放的心,仿佛在這時才找到了依托之處。
他走進了那所寺院。
這是個偏僻幽靜的所在。佛殿前的香爐中飄出嫋嫋香氣,清風吹拂,飄出去很遠,很遠……
佛殿中供奉的是三世佛,寶相莊嚴,俯視眾生,眼眸中似有無盡的憐憫。
沈思清在佛前拜倒,五體投地。
他在這裏落發為僧。
寒大夫和他有些淵源,特地來找過他,“這又何必?你如今前程正好,娶妻生子,開枝散葉,你母親在九泉之下知道了,也是歡喜的。”沈思清已落了發,神情安詳,“親手將自己的生身父親送入墳墓,像我這樣的人,又何必娶妻生子,將我那般憎惡的血脈傳將下去?不必再說了,我意已決。”寒大夫還要再勸,沈思清卻不等她開口,便說道:“做了和尚,亦可治病救人。我決意學醫,為普天之下的窮人治病,贖我的罪孽。”寒大夫默然良久,道:“如此也好。”
後來有一位名為苦情的和尚開壇講經,治病救人,成為方圓百裏知名的大師,這便是沈思清了。
苦情和尚經常竹杖芒鞋行走在鄉村、山野,為窮苦人家送醫送藥,若遇上實在吃不上飯的人家,他也會送米送麵。他所在本是一所無名寺院,後來因為他漸漸香火旺盛,寺裏便有錢了。他將這些錢財撥出來在離寺院不遠的地方設了小名,接收上不起學的窮人孩子入學,親自教他們識字。他對窮人很慷慨,自己的衣食卻很不講究,經常衣衫襤褸,有時甚至沒鞋穿,光著腳。有人讚他心存大愛,有人罵他欺世盜名,有人覺得他不通人情,這些,他都沒有放在心上。沒有人知道,他身體越苦,心情便越輕鬆。做和尚吃盡身體辛苦的這些年,比起他懷著仇恨生活的那麽年、一心想要報仇的那些年,已是好得太多了。
因為活人無數,惠及眾多家庭,苦情和尚被百姓稱為“藥菩薩”,很受愛戴。
這是後話了。
沈乾的妻子鄭氏被流放位於東北的徒太山。她年事已高,夫家、娘家又一夜之間敗落,她經受不起這個打擊,也經受不了路上的辛苦跋涉,死在了半路上。這時沈家已沒有成年男丁,沈明婤聽到她的死訊痛哭了一場,央羅文禮命人將她的屍首送回京城。羅文禮現在日子過的大不如從前,雖說不上窘迫,手頭卻是不寬裕的,這等派人出遠門的事哪裏肯做?無奈沈明婤一再流淚央求,羅文禮卻不過顏麵,隻好派了個老邁無用的家人去了,將鄭氏的屍首在當地火化,骨灰壇子帶回京,草草安葬。
羅文禮和羅文祒雖然也對家裏住了蕭瀾、羅緓和沈明婤很不滿,但這畢竟都是他們的親人,雖不滿,也還能忍。全氏卻是滿腔的怨恨,“弄到今天這步田地,全是她們作的!憑什麽她們還在京城好吃好喝的,我的夫君卻在西北受苦?”家是她管的,因著心裏不忿,漸漸的便不大肯照管蕭瀾等人,連衣食都不周全了。蕭瀾和羅緓隻是嘴裏罵,到底不忍將二房這些丟人的事說出去,沈明婤卻是眼看著外祖母和母親連口熱飯也吃不上了,著實心疼,換了小廝的衣裳偷偷溜出去,到侯府求見晉陽侯,哭訴了一番。晉陽侯知道之後麵沉似水,把羅文禮叫過來親手抽了他幾鞭子,“你要孝敬祖母,就是這麽孝敬的?”羅文禮苦不堪言,“家是我娘管的……是我親祖母,我能願意讓她衣食不周麽……”晉陽侯黑著臉一腳把他踹倒,“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