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那麼,皇帝如果要立皇后,人選也就不一定是掌管六宮的柏妃,而可能另有其人。
這個人會是誰呢?
朝臣們為了思索這件事真是傷透了腦筋。
很少有人往齊王的生母崔充媛身上想,因為,她實在是不得皇帝寵愛,在後宮嬪妃之中太不起眼兒了。
可是就偏偏有人劍出偏鋒,想到了崔充媛。這人是禮部一名郎中,姓崔名時中,不知是因為和崔充媛同姓,還是存心向尚書林楓獻媚,總之他揚揚洒洒文采斐然炳炳烺烺的寫了封奏疏,把這位和他從未謀面也根本沒有打過交道的崔充媛誇成了一位古往今來頗為罕見的秉性端淑、深明大義的妃子,向皇帝建議立崔充媛為皇后。
崔郎中寫過這封奏疏的次日,便被皇帝擢撥為禮部侍郎。本朝官制,郎中是正五品,侍郎是正三品,這位崔時中先生只因為寫對了一封奏疏,便連升數級,居然是一部之要員了。
有了這個例子,接下來便有不少有眼色的官員跟著上書要求立崔充媛為皇后,上書早的官員當中,也有數人獲得了皇帝的厚重賞賜。皇帝的心思已經昭然若揭。
朝臣們這時才明白過來,原來皇帝屬意的皇後人選竟然不是持掌六宮的柏妃,而是一直默默無聞的崔充媛,不由的頓足長嘆。誰能想到呢?毫無家世、僥倖生了皇長子、二十多年來一直沒有寵愛的崔充媛,才是讓皇帝終於鬆口肯議立繼后的宮妃啊。
上疏請立崔充媛為皇后的朝臣更多了。
皇帝為了這件事召集群臣廷議。以沈相為首的一撥人是反對的,理由很堂皇:崔充媛出身低微,而且多年來一直在養病,並沒有什麼功勞。皇后地位尊貴,要和皇帝一起供奉天地,祗承宗廟,身體不好哪裡能行呢?身體不好,她便不能虔恭中饋、孝順翁姑,這樣的妃嬪正位中宮,不能服眾。
這個理由其實很充分,也很不好反駁。但是崔時中在一片反對聲中挺身而出,鏗鏘有力的說出了一句話,「崔充媛為陛下生育了皇長子,這便是她莫大的功勞!」
吏部左侍郎陳強是沈相的人,當即便一臉激動的駁斥道:「若說生育皇子便算是莫大的功勞,那麼,陛下共有十四位皇子,各有母妃,豈不是十四位宮妃都一樣么?難不成都能立為皇后?」
崔時中聲音愈發響亮,擲地有聲,「陳侍郎此言差矣!崔充媛生育的乃是皇長子,其餘宮妃生育的皇子,怎能和皇長子相提並論?」
陳侍郎臉色灰敗。
不光陳侍郎,連沈相等人的臉色也都不好看了。
所有的皇子都是宮妃所出,那就論不起嫡庶了。可是,不論嫡庶,還可以論長幼啊。若論起長幼有序,諸皇子之中最尊貴的當然是皇長子齊王殿下了。
好在□□向來有「立嫡」「立賢」之說,如果「立嫡」,那便是有嫡立嫡,無嫡立長,如果「立賢」,可就難說了。立賢的話,嫡庶長幼都要往後放一放,皇帝想立誰、朝臣擁戴誰,才是最重要的。
有人提出了「立嫡」還是「立賢」的問題,朝臣們的辯論更加激烈。
這個辯論一直持續了三天,平日斯文穩重的朝臣們唾沫橫飛,言來語去,爭論的面紅耳赤,誰也沒有說服誰。
前朝還在辯論個沒完沒了,後宮之中卻因為這件事情起了波瀾。一時之間,崔充媛所居住的清蘭殿原本門可羅雀,冷清的不行,現在卻全然成了炙手可熱之處,爭相來結交討好的很是不少。
清蘭殿里原來住的是崔充媛和八公主阿從,現在阿從已經成親,出宮另建了公主府,清蘭殿便只剩下崔充媛和五六名貼身服侍的宮女、太監了。崔充媛這裡服侍的人手不足,若是來訪的人多了,連茶水也供不上來,眾宮妃看在眼裡,心裡也說不清是個什麼滋味,羨慕、嫉妒、還是看不起,太難說了。
崔充媛暗淡無光的面容上,煥發出一絲絲的光彩。
她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可能成為皇后,成為母儀天下的皇后……
不只宮妃們前來頻頻來到清蘭殿,就連很久沒有到過後宮的皇帝也來了。
崔充媛聽到宮女稟報「皇上駕到」,立即慌了手腳,「皇上來了?皇上真的來了么?」伸手捂頭,一迭聲的問道:「我頭髮亂不亂?我臉上的妝濃不濃,淡不淡?好不好看?」她正忙亂著,皇帝已由龐得信等內侍陪著進來了,淡聲道:「你的妝容無所謂,朕從不在意。」
崔充媛跪下接駕,默默流下眼淚。
若是不明底細的人聽了,可能以為皇帝方才是在說情話,是在說不管崔充媛外貌如何,皇帝都不會放在心上的,「今雖老而丑我固及見其姣且好也」。可崔充媛卻是心裡明白,皇帝心裡沒她,眼裡沒她,不管她頭髮亂不亂,妝容整齊不整齊,對他來說是是根本沒有區別的。對於不愛的女人,皇帝連看都不會多看一眼,好不好看,他哪裡會放在心上?
皇帝命所有的人都退出去,只留下了崔充媛。
「朕已決意冊封耀靈為太子,追封她為皇后。」皇帝簡短說道。
崔充媛絕望又哀傷的笑起來,她仰頭看著皇帝,眼中有點點星光,「那麼,陛下,現在我可以去死了,對不對?」
「宮裡不再需要崔充媛了。」皇帝聲音緩慢而清晰。
崔充媛癱坐在地上,「是,陛下不再需要我,我可以去死了。其實,你把我扔在這冷宮裡,讓我凄涼度日,我和死了又有什麼分別?我沒有別的牽挂,只是可憐我的阿從,阿從以後沒有娘了……」
皇帝目光銳利,「你和侍衛私通生下的女兒,朕許她活了下來,還給了她公主的封號,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么?」
崔充媛身子瑟縮,恐懼的睜大眼睛,像見了鬼似的瞪著皇帝,急切否認,「不,不……」
皇帝冷哼,「你勾引朕不成,便和侍衛私通,生下阿從,朕何曾和你計較過?知道她身世的人,除了朕,便只有耀靈了。阿從一輩子都會是皇室公主,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謝陛下。」崔充媛呆愣了許久,俯身下拜,聲音嘶啞的道:「謝陛下恩典。」
雖然她就要死了,可是她的女兒還能活著,還能安安穩穩的做八公主,崔充媛覺得知足了。
還想要求什麼呢?她不是真的崔充媛,只是一個替身,難道還想代替崔充媛成為皇后么?呵呵,那可真是痴心妄想。
「陛下真是寬宏大量。」崔充媛滴下淚來。
明知道不是自己親生的,皇帝也接受了阿從、一直忍受阿從的存在,崔充媛還是很感激的。
皇帝淡聲道:「你畢竟是她同父異母的妹妹,阿從便是她的甥女了,朕何忍加誅?」
崔充媛口中又苦又澀,低聲道:「原來陛下寬恕阿從,還是因為她。陛下對她真是好到了極處啊。」
皇帝凝視著她,「當年她不幸早逝,耀靈還小,朕若公布她的死訊,宮中那些妃子定會爭著搶著要撫養耀靈,充當耀靈的養母。朕不願和那些女人糾纏,這才找了你進宮。你那時也是願意的,對么?」
崔充媛心酸的笑,「是,我是願意的。」
她哪能不願意呢?崔家已經沒人了,她孤苦無依,看到金碧輝煌的皇宮,看到雋美不凡的皇帝,她哪裡會不願意留下?就算明知自己是替身,也是一千個願意,一萬個願意。
皇帝緩緩道:「你若在宮中安安份份守幾年,等耀靈大了,朕自然會讓你假死出宮,給你一份體面富貴。可你偏偏不安份,和侍衛私通生女,自毀前程。」
崔充媛掩面而泣。
那時候的皇帝很年輕,很英俊,她見了皇帝總會春心萌動,可是皇帝拿她當妹妹,從不和她親熱。她使盡渾身解數勾引誘惑,皇帝始終不為所動,就算她想方設法弄來了□□,皇帝都服下了,也沒讓她得手……她氣憤羞惱之下和一名偶然遇見的侍衛有了一夕之歡,誰知春風一度,竟然珠胎暗結,她有了阿從……
皇帝站起身,「你到底是她的妹妹,朕看在她的份上,也不會將你怎樣的。你願意出家修行,還是願意到一個偏僻的小山村裡,和那個侍衛共度餘生?」
「什麼?」崔充媛又驚又喜的抬起頭。
皇帝臉色平靜,「朕沒有殺掉那個侍衛,只是將他流放到了一個小山村。你可以出家靜修,也可以去找他。」
崔充媛倒是個很有決斷的人,略一思索,便道:「我去找他!」
「很好。」皇帝無可無不可,「朕這便命人送你走。你找到他之後,終生在小山村生活,休想再走出來了。」
崔充媛臉上浮現出奇怪的笑意,「我不可能去見阿從,那麼,這世上也就沒有我牽挂的人了。我願意和他一起,終生不出那個小山村。」
皇帝把該說的說完,並不停留,便即轉身離去。
「陛下。」崔充媛快步追上他,擋在他面前,「陛下放我走,要找誰的屍體冒充她呢?」
皇帝緩緩道:「又何必要人冒充?她住在萬年寒冰所製成的棺木之中,現在還栩栩如生。」
崔充媛驚駭的跌坐在地上。
皇帝看也沒有看她一眼,一身青衣,飄然而去。
次日,清蘭殿便是一片白肅靜穆,崔充媛薨了。
皇帝大為悲痛,為之輟朝九日。
沒有哪個後宮妃嬪的去世可以有這個待遇的,只有皇後去世才會輟朝九日之久。
沈相等人很是心慌,奏疏雪片般的飛進宮去,勸阻皇帝。可是皇帝已經傷心的病倒了,就算他聽信了朝臣的勸諫也是沒有辦法,病倒了,無法視朝。
沈相等人眼睜睜的看著皇帝為崔充媛的薨逝而輟朝九日。
之後皇帝下詔追封崔氏為皇后,就沒有遇到什麼阻力了。
「妃崔氏事朕多年,敬上小心恭謹,馭下寬厚平和,椒庭之禮教維嫻,堪為六宮典範,實能贊襄內政,賢淑溫恭,彰譽宮闈,倐爾薨逝,朕心深為痛悼,仰承皇太后慈諭,追封為皇后,以示褒崇。」皇帝追封崔氏為端睿皇后,將她的屍身用萬年寒冰所製成的冰棺盛放,葬入端陵。
端陵是皇帝為他自己修建的陵墓。他將端睿皇后崔氏葬入端陵,也就是說,將來他要和崔皇后合葬了。這端陵是他登基之後方才開始修建的,元皇后鄭氏自然沒有葬在這裡,而是葬在和端陵相距數里之遙的地方。所以,最後和皇帝合葬的不是元皇后鄭氏,而是死後才被追封的崔氏。
「男人所謂的痴情,不過如此。」許多原來感慨過皇帝對鄭皇後用情太深的人,現在又生出新的嘆息。你看,他原來口口聲聲說不立繼后,可朝臣們再三勸諫,最後他不僅同意立繼后,還對繼后如此推崇,超過了元皇后。
男人心,海底針。
崔氏既已被追封為皇后,齊王便是既占嫡,又占長,成為毫無爭議的儲君人選。
這年的九月,齊王被冊封為皇太子,擇日遷居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