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六章 底牌
熱烈的太陽散開雲朵溢出光芒。正午時間到了。
私密的辦公室,瑪西亞閣下搖滅雪茄的明火,看著旁邊座上女人,嘴角的弧度十足親善:“奧斯丁與普銳斯並不能代表什麽,這一點,我與我的朋友們都可以做出承諾。”
“我當然相信你們。”
白藍色條紋的瓷杯飄出熱氣。查理-米爾頓往裏麵加了點奶糖;用茶匙搖勻,端起來嚐一口,麵色平靜的說道,“我們商會在七月初會開放另一輪港口,其中有三個空餘名額,”睫毛掀起,露出深褐色眼瞳的流光,“我會拿出來與你們分享。”
“好,我們會好好為此準備。”瑪西亞的笑容在擴大,視線點過她旁邊的人,起身,一麵扣上外套,一麵出聲告退。
這名武聖離去的背影十分挺拔。
發色略微駁雜的老伯爵看完他的消逝;轉動眼珠,終於從女兒身上找到一絲陌生感。
這逼迫他鬆開嘴唇皺褶,喉嚨管已開始震顫,另一道聲音卻搶先從旁邊響起,刺痛了他的耳膜:“米爾頓,我認為你對於簡-艾斯還是太過於寬容了。”
查理-塞-澤維爾翹起二郎腿,未動手肘邊的茶,目光直直的,臉上還殘餘著之前所刻下的狼狽:“難道你現在還看不清楚嗎?簡-艾斯並不是一位值得下注的人,他的品性已經惡劣到令人不忍直視,聽聽之前人們的發言罷,我認為徹底處理他才是最好的選擇。”
“這些意見你應當在剛才發表。”正在查看計劃書的女人頭都未抬,“現在會議已經結束了,我親愛的舅舅。”
“那你……”查理-塞-澤維爾猛地攥緊扶手,又咬了咬牙,鬆弛大腿繃起來的筋,把目光看向查理-約克,眼中盛有一絲不滿。
被遷怒的老伯爵垂下了眼皮,放下茶杯,換了個態度的出聲道:“尊重大家的智慧吧澤維爾,有時太過慷慨的饋贈,會給予人一種變相示弱的感官。”
“但我們如今的情況就是如此緊急。”查理-塞-澤維爾放下剛端起的杯,嗓音在這片狹小又熏香濃鬱的空間內回蕩,“詹姆斯的狼虎已經撲在我們麵前,我們要是還不有所行動,船上人的心,難免會散。”話完,他看向了外甥女,眼神直勾勾浮出懾人的光。
空氣忽而有些粘稠,書寫的羽筆停,主座上的女人抬眸接住這道目光;側頭,向門邊的老武夫說道:“把他扔出去。”
“你!”椅子被猛地往後推,茶杯“哐嘰”一聲磕倒在桌麵,這位長者的猙獰還來不及完全攤開,便被拎垃圾一樣的甩了出去,隻留下幾道熱風,還有茶水流了一桌的狼藉。
“米爾。”身旁的父親發出聲響——渾厚,且低沉。
米爾頓淡然抬眸,已是完全擁有了風骨的花,在這些綻放裏,露出丁點女人獨有的嫵媚香氣。
“這樣的試探有意思嗎?”她放下厚厚的計劃書,連帶茶杯都推遠了點,“這次事情產生的影響我會去解決,也樂得聽取所有生意夥伴的意見——他們在會議提出的許多條件很中肯,不需要父親您專生找一個醜角擺上台麵。”
“對於這些生意人來說,切實可行的晶幣,才是最好的鞭子。”抬頭,這位女人不再有一絲一毫的情緒,“我與他們打交道夠久,從你將整個商會交給我到如今,已然經曆幾十次這樣的場景,如果是因為愛,父親您就應該坦白,很多事情,你大可與我直接說,不用浪費時間。也不需繞出這樣的彎彎道道。”
“我與你簡白又直接一些,如果你現在讓我退出去,或是交出這間商會,我當即可以卸任會長位置,也可以讓我那位便宜表哥,坐穩屁股下的凳。”長腿翹起,她最後看眼一手培育出自己的人,打開小扇,低頭欣賞其上圖案來。
長長久久的煎熬轉移了。
查理-約克於此般寂靜裏不斷去看女兒的神色,皺緊眉,有許多的話塞滿了喉嚨管,但不知怎麽去選,也不知怎樣出聲了。
可惜早已長大了的人並沒了耐心,伸手扣住被自己推遠了些的茶,端起來,低頭看著其內漂浮的茶葉,說道:“如果他什麽都想要,那我寧願將整間商會都燒了。”
“米爾!”手掌拍下;整套茶具發出刺耳聲響,老伯爵的眼裏全是威嚴,直接向她怒斥,“整個家族走到如今並不是因為某一人某一個商會,這是集體的生意!是共同的搖籃!爭鬥也好,奪權也罷,一切終究該待在一個小圈子裏,你應該知道這些規矩!”
“那我的錢呢?”米爾頓平靜回問,窗外的光抹上兩鬢,映出刺目的金色。
“你說什麽?”查理-約克微微一愣,然後,是真正的怒。
“我說,”杯沿後的美眸徹底抬起,好似不知死活的,完全與過去撕開的回,“我的錢呢。”
“閉嘴!”一力耳光驀地甩上這張玉臉,沉默養神的老武夫睜開眼睛,一瞬不瞬盯著這個老伯爵,自然下垂的手掌輕微動了下。
氣氛倏地凝固了,米爾頓偏回頭,抬手止住身後下屬的動作,於父親的複雜目光裏,拿起手帕,擦拭唇邊的血。
“好……好啊。”
見此幕,查理-約克氣笑地顫抖,滿胸的悔意粉碎,麵色變幻地,終是那副無比陰沉的樣子。
“出來!”他沉聲怒喝,略微彎曲的背脊散出上位者的壓迫。
兩道風聲瞬間在狹小緊湊的室內交手,再往後點,是整棟建築外響起驚雷般的巨大嗡鳴,把懶洋洋貼在牆邊的窗簾炸出刺耳響動。
“你……”座上人依舊安然無恙,查理-約克一臉不可置信地抬手指向她,除了驚愕,竟有一絲難言的喜悅欣慰縈繞心間,催使他笑得搖頭,可自身散發的殺氣又是如此猛烈——矛盾的,令周邊人皆是一臉複雜的看。
“你喜歡嗎?”
窗外與室內的風響平息,窗簾慢悠悠的重新落下來,好似隻遇見了一場玩鬧的風。
她在問。一道道身影在其背後顯露;環繞著主座,好似護住月亮的凶星,每一位都散發著令人寒毛直豎的氣息。
“又見麵了呐。”
群星中的瑪西亞衝著對麵人笑笑,就處於其身旁的,正是查理家族的另一位代表——查理-馬約爾卡斯。
“馬約爾卡斯……”
查理-約克嘴巴微張的看著這群人;閉眼深呼吸數次,還是忍不住氣到顫抖地道,“這是我們查理的家事,你們,想好後果了嗎?”
“我們沒有任何興趣參與你們的家事。”頭發半黑半白的卡迪倫-燭台武尊,哦不,卡迪倫-燭台武聖平淡接上話,“隻是作為合作者,如果連基本利益都保不住,才是真正愚昧。”
“這也是我的看法。”瑪西亞衝著對麵的奧斯丁眨眨眼睛,看不出丁點火氣。
氣氛開始沉默。查理-塞-澤維爾留下的這張空椅子好似一條天塹,使這對父女各自分在兩頭,遙遙對望,相顧無言。
風鈴輕吟,最後的弦終於崩斷了。
查理-米爾頓低頭捏住這根線頭,想將它重新刺入扇子裏,卻怎樣都是徒然,仿佛那年鷹盾的大雪:任何一片雪花,都是獨一無二,落入掌心就會消失的。
每想到此,這位十六歲便上生意場的女人總會熄滅許多性子,亦如此時,亦如此刻。
“還是快些聊清楚罷,我還有會,就不多待了。”她繼續整理手中斷線,留下最後一份體麵。
“你還有其他的話嗎?約克。”查理-馬約爾卡斯衝著這位父親冷冷一笑,沒有了任何情義,也徹底摸出這位素以溫和友善出名的族人,心終究是個什麽顏色,“遊戲是要在線圈裏玩的,如果兩家上桌個個都想著抽掉對方的椅子,一起摔死,又討得什麽好處呢?詹姆斯年輕不懂事,你也跟著胡鬧嗎?”
“這可是你的女兒呐。”查理-馬約爾卡斯眯起了眼,盯住這逐漸頹然的人,宛如毒蛇,森冷吐信,“大公也定然不知曉這件事情罷。”
“好狠的手段呢。”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坐在另一端的查理-約克悶悶吸口氣,雙手在腿上搓了又搓,把麵料考究的褲子打濕成皺巴巴樣貌,單看款式,正是自家女兒讓人做的。
“我,”他開始出聲,聲線有些顫,“我能與我女兒好好聊聊嗎,她大了,確實長大了。”
“我說了不算。”查理-馬約爾卡老神在在的閉上眼睛,誠心要給這位侄女出氣。
“米爾……”查理-約克嘴唇顫抖地看向眼前人,顏色駁雜的頭在陽光中刺眼,整個好似溝壑的皺紋,也愈發讓他變得醜陋了。
沉默依舊,女人身後的管家動作極輕的擦拭主人臉上的紅印,用最為上品的巫藥,將這些淤痕,一點一點的消磨。
已然孤高綻放的女人無聲看著父親,看了許久,最後看到曾經那個正午,看到父親與自己說話的模樣。
想到這裏,查理-米爾頓合攏手中小扇,向他輕聲問:“父親,這就是你說的感情牌了,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