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經人世
啟國的生活絕算不上好。
至少離李維認知中的‘盛世’異常遙遠。
乞丐流民餓殍一個不少,糧價居高不下,物價比起前朝安定時期的物價也要高出許多。
但為何啟國大多百姓卻覺得自己過得還不錯呢?
這就得得對比一下了。
和誰對比呢?
鄭國。
開明(王世充年號)元年十一月,鄭國立國的第一年,夏國攻入鄭國殷州,屠殺搶劫當地百姓,焚糧清野。
而這個殷州,乃是鄭國存糧之所。
偏偏自此直到如今,一年過去,也就是開明二年,在這一年中鄭國征兵戰亂絲毫沒有減少,反而是有些變本加厲的意思。
啟國是有餓殍,但還沒有發展都遍地都是的地步。
但鄭國卻是如此。
名不聊生這種景象落入眼底之時,隻要稍稍有些共情力的人,都會感到莫大的痛苦。
踏入河南一地,一路上的見到的屍體多得可怕。
樹皮沒了樹也死了,草木都少見,似乎又什麽東西細細的將這些植物啃噬。
入眼盡是一片荒野,零落的房屋裏頭隻有幹癟腐朽的屍體,田地裏什麽也沒有。
好不容易找到一處鎮子,入眼的一切直讓人感覺心被揪緊然後狠狠一攥!
癱坐在窩棚外渾身浮腫,衣衫襤褸,說話都費力的老嫗扯開自己的衣襟露出肮髒幹癟的胸脯朝著尤安生兜售自己的身體,隻要一塊糠麩餅子,尤安生就能和她一度春宵。
她還十分貼心的為尤安生指明了方向,告訴他那裏能夠買到餅子。
泥漿與糠麩混合在一起烤製的餅子還沒有巴掌大,賣餅子的老潑皮就敢要三十個大錢,或是兩錢銀子。
等尤安生拿著餅子回到窩棚前頭時,那窩棚前的老嫗已經不在了,蜷曲在窩棚前頭動也不動,沒了呼吸。
一個同樣渾身浮腫的年輕女子踉踉蹌蹌的不知道從何處鑽出來,瞪著凸出的眼睛看著尤安生手中的餅子,用幹裂的嘴唇說她隻要半個就好。
而更邊上一些的地方,有許多的如同野獸一般的目光正盯著尤安生。
這一群人當中沒有年輕男子,就連少年人也沒有,隻有少量女子和老弱,孩子?也許尤安生早來幾個月,還能看見一些罷。
眼前這一幕讓平景懷看見會直接發瘋的。
而尤安生不會,或者說李維不會。
但他的承受能力也並不算特別強。
拜之前對自己的逼迫所賜,殺死一個人對現在的李維來說很簡單。
但是看到一大群人生活在這樣的苦難之中,給李維帶來的壓抑完全與殺戮背道而馳,讓他感覺到了久違的揪心與沉重。
收了尤安生銀子的潑皮提著糠麩消失了一陣子,然後又帶了五六個罕見的青年人回來了,而圍攏在這個餅子攤邊上的其他人對他們避之不及。
年輕女子一邊看著尤安生手中的泥餅子,一邊把自己的身子往老嫗的窩棚裏藏。
而此時,閉著眼睛的尤安生深吸一口氣,把手中的一疊泥餅子往地上一扔,從懷裏掏出一個白淨的麵餅子。
往那窩棚裏一遞,頓時那女子鬼爪子一般的手就伸過來扯住,扯了兩下扯不動,便顫抖著扭了小半截又縮了回去。
不看那些正提著刀朝自己走來的青年人,尤安生對著窩棚低聲笑道:“跟著老夫念。”
“.……”
“血犼萬般邪,不若人世經。”
“.……血……犼萬般.……邪,不若人世……經.……”
“很好。”
把剩下的麵餅子往窩棚裏一丟,尤安生看著已經走到近前的六個.……強盜?
或許強盜兩個字並不能說明他們全部的惡行。
“你們吃了人?”
尤安生發問,對麵的六個人個個麵上帶笑,為首一名大漢更是笑得見牙不見眼,模樣很是猙獰。
“吃!兄弟們命苦!這年頭不吃人便被人吃啊老東西!我看你倒是不用吃人,說說你什麽來頭!?說啊!”
幾個漢子似乎有些瘋狂,但這種瘋狂也合理,再加上尤安生確實是孤身一人,他們自然肆無忌憚。
“你們都打定主意要殺老夫了,這來頭與你們說了也沒用,但老夫可以回答你們一個問題,說起來老夫也吃人.……但不是為了填飽肚子而吃。”
“哈哈.……赫!”
半聲笑出口,被毒霧頃刻籠罩的六人便轟然倒地,蝕骨爛腸砂猛烈的毒性讓這六人的身體頃刻之間便凋落腐朽。
也沒有慘叫,隻有血肉糜爛的細微聲響,幾人的血肉化作一大灘惡臭烏黑的爛肉,裏頭點綴著些許沒有碎裂腐朽的骨頭。
“這不是什麽笑話。”
看看這已然宛如鬼蜮的鄭國小鎮,尤安生哀歎一聲。
血犼教邪功惡毒?
不過如此!
王世充?皇帝?
不找也罷!
窩棚裏的女人吃了半個麵餅子似乎又了力氣,在那汙血彌漫開來的時候鑽出來,飛速把尤安生丟棄的幾個泥糠餅子撿起來,和另外半個麵餅子一起塞進懷裏,然後用看不成的髒臉朝著尤安生傻笑。
“你在笑什麽?”
尤安生發問,女子一下子緊張了起來,手足無措的要往窩棚裏鑽。
苦笑著搖搖頭,尤安生寬慰道:“你不必如此的,我是血犼教徒,血犼教,你知道嗎?”
女子搖搖頭。
“我們是壞人,最壞最壞的人,是世間最惡毒的人匯聚在一起創立的教派,我們煉毒煉屍,武學盡是些歹毒惡劣的招式。
而我們從上到下都每一個好人,大的利用小的做血童,小的隨時都期盼著大的死,每天幹的事情沒一件好的.……
但是,在你們身上,你們這些貧乏孱弱的人身上,我們還是有一些同理心的,至少……我們不會如此作踐你們。”
女人麵對尤安生的言語一臉懵逼,半個饃饃雖下了肚,但一時半會兒並不能讓她的理智回歸正常。
而尤安生也隻是一笑而過,隨即攤開手道:“沒法子,老夫也沒想到,老夫預想之中最為惡毒的法子,若是用到你們身上,居然也算是一種拯救。
倒不如幹脆一些,都說天理循環,我血犼教為何就不能救人了呢?你說是吧,這位娘子。”
女人依舊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到最後也隻是微微點頭。
而尤安生卻是欣喜,湊近了正要說話,那女人似乎理解錯誤了,往窩棚裏一鑽,然後探出腦袋來看他。
搖搖頭拒絕了女人的邀請,尤安生又取出一個白麵餅子在女人麵前晃悠,低聲念道:“或有眾生無端得業報惡相時,於一日一夜中,複見邪魔遍滿其室,不得殊特異好,身意快然.……這位娘子,可願入我血犼聖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