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婉怡和林以墨身邊的保鏢都被嚇了一跳,卻費盡心思也打消不了他這個危險的念頭,他虛弱地靠在床頭,單薄得幾乎變成了一個剪影,但是卻倔強、強硬得像磐石,冷冷說道:“如果你們不同意,那我就隻好自己去了。”
婉怡沒辦法,隻得硬著頭皮打電話回警察局請示,隊長很惱怒:“瞎胡鬧,不能答應!林以墨什麽身份,萬一出了什麽岔子誰當得起這個責任?我們這邊已經有點眉目了,你先拉住他再說!”
她掛了電話,還在思量該怎麽把上級意思傳達,便聽見Cindy在請醫生準備:“對,我們需要一名大夫同行還有配備齊全的醫療車和一架輪椅……不適合移動?我知道,但是還是勞煩你們……沒問題,這是林先生自己的決定,我們不會追究醫院的責任。”
婉怡心急如焚,一把拉住她:“你這時候還湊這熱鬧?他坐都坐不穩了,你讓他去那麽危險的地方?”
Cindy看了一片漠然的林以墨一眼,再把眼光轉向她,緩緩說道:“那麽你認為現在世上還有誰可以阻止他?”
林以墨對她們的談話充耳不聞,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不知絞盡腦汁地思考著什麽,記憶與思考本就極為累人,他平日裏如玫瑰花瓣一般的麵容這時已經顯得憔悴無比,過了一會Cindy告訴他已經裝備妥當了,才緩過神來說:“現在幾點?”
“下午五點。”
他點點頭:“去人民南路。”
婉怡疑惑得很,忍不住說:“人民南路?你怎麽可以確定他們在那裏?”
雖然明顯已經疲憊得不想再多說之言片語,林以墨總算還是耐心回答:“因為我相信自己的記憶力。”說完這話他就不再作聲了,顯然是告訴大家不管願不願意相信都必須服從。
而事實上林以墨真的擁有著可怕的驚人記憶力,他是那種極少數甚至能記得二三歲時發生的事情的人,頭先接到電話的瞬間,除開笑笑和一個男人的聲音,還有一個聲音一晃而過,那是一種典型的江南小販的叫賣聲,拖長了聲音:“甜酒,小缽子甜酒~小缽子原甘甜酒~”幾年前,當他往返穿梭於中美兩國之時,經常陪笑笑一起回家,路上也曾經聽到這把聲音,當時他對這種奇怪的廣告語不甚了解,笑笑對他解釋道:“甜酒是一種食物,用陶瓷小缽子裝成一碗碗的,北方也叫醪糟。”
“他的語調好奇怪,和你們的發音一點也不像。”
笑笑忍不住笑:“賣甜酒的大叔本來就不是本地人,南方方言十裏不同音,你聽不懂一點也不出奇,離這裏五十公裏地方的話連我都聽不懂。”
他哦了一聲又隨口問道:“他經常都在這一帶做買賣麽?”
“嗯,除開過年那幾天休息其餘360天都在,風雨無阻,很執著的一個人呢。”笑笑為此感慨了一會:“真快啊,小時候我經常在他那裏買甜酒,那時候他還挺年輕的,現在都變成大伯了。不過也是,這麽辛苦,頭天晚上和上午要製作,下午四點準時從人民東路出發、五點左右到人民南,最後一直到人民西——不過還好,他生意不錯,差不多都能賣完。”
林以墨說:“如果我是他,就去黃興路,那裏住宅區比這邊要多,能賣得更多更快一些。”
“去,如果他是你還賣什麽甜酒啊。”
這是他們一段無足重輕的小對話,但是誰也想不到這段對話對往後竟然會有如此深重的影響。
五點,人民南路!隻希望那個賣甜酒的男人還像當年一樣執著,永不改變自己的路線。
婉怡知道自己拉不住林以墨,她就算是警察也沒辦法限製別人的行動,隻好再次打電話回警局求援同時匯報林以墨提供的消息,劉隊接到她的電話迅速說道:“你安撫住他,告訴他我們已經知道疑犯大概的方位,我們會盡快將人質解救回來。”
“你們也查到了?”
“嗯,仔細詢問了報案的大嬸,她回憶起另一個重要線索,當晚有一台出租車停在院外,一直到早上都沒離開,那個司機的形跡非常可疑,我們已經查到了司機的住址正準備過去——很有可能出租車司機的身份隻是一個幌子,他或許是被雇傭的職業罪犯。”
“是不是人民南路?林以墨說他們很可能在那裏。”
電話彼端遲疑了一下,慢慢回答:“的確是人民南路,267號。”
婉怡還待說什麽,電話已經被坐在旁邊輪椅上的林以墨劈手奪下來:“我是Chris林,我要求警方采取措施,犯人是極度危險的人物!”
他動作太大,說話又急,引發了一陣劇咳,過了好一會才調整好呼吸:“如果發生了任何可能危險到聶小姐的行為……擊斃他!”
他說這話時麵色蒼白,神態冷漠平靜,有種已經豁出去的義無反顧,好象對身邊一切都已經不在乎了。婉怡有些害怕,她慶幸林以墨手中沒有槍,否則真是保不準會出什麽亂子來。
等他掛了電話,Cindy拍拍他的肩膀勸慰道:“安心,她不會有事的。”
林以墨抬頭看了她一眼,默默將頭低了下去,過了一會輕輕說:“這事不對,那人隻要三十萬人民幣,還讓笑笑囑咐我不要報警……她膽子一向都很大,怎麽會這樣乖乖聽話?”
Cindy麵色頓時也凝重起來:“那看來真不是為了錢了,笑笑掉在停車場的那個包都不止這個數。”後麵的話她沒說出來,既然不是為了錢,那就隻可能是尋仇,對方看來真的很危險,知道林以墨最在乎的是什麽——笑笑是林以墨的七寸,捏住聶笑笑就等於掐住了林以墨的咽喉。
“我——要到她身邊去。”林以墨抬起頭,雖然依舊美麗,但眼睛已經失去往日如琉璃般的光彩:“如果真出了事,我要在她旁邊陪她。”
警察迅速包圍了人民南路267號那幢靠路邊的簡陋居所,談判專家拿著喇叭向屋裏喊話,希望能與綁匪進行溝通,而與此同時狙擊手已經在對麵屋頂上找好了位置埋伏下來。
天空裏飄著細密的雨絲,身邊人來人往,警察的對講機聲音紛雜不斷,林以墨一動不動地坐在輪椅上,任由Cindy在後麵為他撐著傘。他隻坐了三分之一的位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幢小房子,手指緊緊抓住輪椅的扶手,背脊挺得像劍一樣直,麵色蒼白如雪。
大概僵持了二十分鍾後,從林以墨頭頂上方傳來砰一聲槍響,然後是第二聲。林以墨的身子猛地震動一下,細長的指尖將輪椅把手攥得更緊,呼吸驟然停住,過了一會,他看見幾個警察扶著一個女孩從屋裏走了出來,才猛然喘了口氣出來,一下子便癱軟到輪椅上。
那女孩披頭散發,狼狽不堪,當抬頭看到他以後,突然就攘開旁邊的人發足狂奔過來。她跑得跌跌撞撞,幾乎是撲進他的懷裏,一抬頭已經是淚流滿麵:“小墨。”
林以墨幾乎已經喘得說不出話來,但還是微微笑了笑,慢慢將手抬起,在她麵上摸了摸。笑笑一把抱住他,她感覺到他一動不動依偎在自己懷裏,沒有半點生氣,不由尖聲叫道:“醫生呢?醫生在哪?”
林以墨在返院途中因為窒息引發急性休克,隨行的醫生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讓他能夠自主呼吸,笑笑在一旁握住他的手哭的眼睛都腫了起來。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林以墨方才醒過來,他帶著氧氣罩說不了話,隻能靜靜看著守在旁邊的笑笑,雖然疲憊不堪,卻還是淡淡的笑了起來。
笑笑把臉挨到他旁邊的枕頭上:“外麵那麽涼,連鞋和襪子也不穿,Cindy說你任性鬧別扭,不肯讓別人幫你穿襪子,結果光著腳就出去了。”
林以墨顯得有些羞澀,衝她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
“生病了還不肯吃飯睡覺,這麽不聽話的小孩,小心不要你了。”
他很委屈,馬上拽著她的頭發用力扯了扯。
笑笑側著身子抱住他,歎了口氣:“你這傻孩子,非要跑去做什麽,你那時候應該乖乖在醫院等我回來才對。”才多久功夫,便覺得他越發瘦了下去,骨頭鉻到身上都會疼,喜歡一個人的時候,總覺得對方樣樣事情笨拙,恨不能時時刻刻在他身邊提點保護。
他想了想,做了個拿筆的姿勢,笑笑會意,遞了紙筆給他,他又偏頭想了想,慢慢寫道:“我如果有事,你會難過,但是總會挺過來;可是我不行……”
笑笑一把握住他的手:“不要說了。”她把他手放到自己胸口上:“別再說這種話,我這裏……難受得很。”
他們兩個密密地靠在一起,笑笑吻了吻他的額頭,過了一會慢慢坐起來,神情有些古怪,看著他欲言又止,似乎在思量該不該在這種時刻把話題挑起來。
林以墨打量了她一陣,又寫道:“說吧,什麽事?”
笑笑掙紮半晌,終於問道:“我不是在電話裏說了不要報警麽?怎麽會有那麽多警察,而且……一槍就打死了那個人,幾乎連給他申辯的機會都沒有。”
“他是綁架犯,死有餘辜。”
她頓時沉默下去,呆呆地看著那行字,過了良久忽然抬頭大聲說道:“他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