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林以墨顯然對笑笑這間三十平米不到的小房子很好奇,房子是單位上的老宿舍,紅牆外觀,有點潮濕的牆麵上爬了常青藤到她們二樓的陽台上。或許是主人頑皮,不但不製止這種侵略,還給它搭了個簡易的架子,讓它自由延伸進來,綠油油的葉子散亂地爬在欄杆上,陽台倒顯出了幾分清幽的樣子。簡易廚房也擱在小陽台上,說是廚房,其實隻擺了一個小小的鍋和灶,大規模做飯明顯不可能,頂多也就能煮個麵什麽的。


  林以墨疑惑地看著笑笑手腳麻利地燒水、下麵,洗碗,又隨手從陽台上一個類似長草的花盆裏扯了一把什麽,洗洗以後用刀切好也放進碗裏。


  他大吃一驚:“這不會是……”


  “嗯。”笑笑得意地點點頭:“蔥,我自己種的,都不用出去買,多方便。”


  他連忙反對:“我不要這個。”


  笑笑手裏拎著充當菜刀的小水果刀,用威脅的口氣問道:“為什麽?”


  看著笑笑惡狠狠的樣子,婉怡有些過意不去了,連忙說:“那就別放嘛,很多人的確是不吃蔥薑蒜的。”


  笑笑哼了一聲:“這小家夥不吃的東西肯定多著呢,都是家裏慣的,哪,你自己說,還有什麽東西不吃的?”


  麵對明晃晃的刀刃,林以墨老實回答:“新鮮的肉和魚,大部分水果、蔬菜——我吃,其它都不怎麽吃。”他又認真想了想,補充道:“做得太老的肉不吃,羊肉也不吃,內髒不吃,海鮮類不吃,胡蘿卜很討厭,麵條的話,放一點番茄醬還可以。”笑笑衝婉怡嘖嘴:“看看看看,這還不叫挑食叫什麽?”她不再理會林以墨,劈裏啪啦把麵條做好端到小桌子上:“哪,我的地盤隻有這個,你媽媽沒有教過你浪費糧食是可恥的麽?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不吃就現在把剛剛婉怡給你付的飯錢掏出來。”


  林以墨顯出很疑惑的樣子:“可恥麽?沒有人教過我……”


  他被動地接過笑笑塞到手中的筷子,挑了一小柱,皺皺眉頭,小心翼翼地把飄在湯麵上的蔥花撥開放進嘴裏,馬上輕輕叫了一聲:“燙。”說話的時候嘴角也跟著委屈地扁了扁。


  盤腿坐在旁邊也打開了飯盒的笑笑無語地看了他一下,這個姓林的小朋友怎麽可以天真得近乎可恥呢?明明是個男孩卻嬌氣得像個女娃娃,跟他比起來,自己簡直像路邊的野草,真是同人不同命。


  “麻煩的家夥!”她一邊嘴裏故意做出凶巴巴的樣子,一邊卻又忍不住拿起手中的調羹,輕輕將他碗裏的蔥花撥了出來:“剛剛煮好的麵條肯定會燙拉,你要吹涼嘛。”


  林以墨看著她冒似粗魯實際細心的動作,眼中忽然亮光一閃,像是天際滑過的流星正落到眼睛裏,他乖乖地哦了一聲,如同馴服的小動物似的把頭低了下去。笑笑與他對視那一霎那,覺得心中微微一顫,這男孩的眼睛是典型的杏眼,眼角微微上挑,瞳仁比一般人黑許多,幾乎像圍棋子似的,眼神無辜又清澈,仿佛能看到人心底裏去。她不由自主地說:“你這小家夥長大了可要迷死不少女孩呢。”


  低著頭的林以墨也不知在想什麽,嘴角忽然微微一勾:“你們都比我大麽?”


  “我們今年21,你多大?”


  “我?”他抬起頭,秀麗眉尖輕輕挑了挑:“我……比你們小呢,所以——你們是姐姐。”


  他微笑著繼續用最純潔動人的眼眸注視著前麵的兩名女子:“你們都是我的姐姐——笑笑姐姐和婉怡姐姐,我要在這裏呆一段時間,一個人好無聊哦,以後有空我來找你們玩好麽?”


  幾年以後林以墨這個表情是笑笑最害怕的,每當他露出這種純潔無害的笑容時,她就會變得像一隻感覺到危險的貓一樣警惕,後背上的汗毛幾乎都要豎起來,因為這種美麗的笑容是一種麻醉劑,讓人不知不覺地中招,而這個輕易不肯笑的主人在背後一定在預謀著某種陰謀。可惜的是當時的她並不知道,於是豪氣幹雲地拍著胸脯說:“沒問題,隻要我們有空,你就來玩唄。”身邊突然多了個漂亮溫順的弟弟,是多麽有麵子的事情啊,雖然看上去是個嬌氣包,但是看看好象也挺可愛呢。


  “嗯,謝謝笑笑姐姐。”林以墨秀秀氣氣地回答:“那我明天就來,好不好?”


  “明天我們都有課,你要來的話得晚點,婉怡也會過來吃飯,如果你不偏食,我就請你一起好了。”


  “我一定不挑食,”林以墨很乖的回答,一副很好打商量的樣子:“笑笑姐姐做什麽都好吃,我都喜歡。”


  “是麽,嗬嗬。”笑笑被讚揚了幾句,心裏樂開了花:“那你明天下午來嘛。”


  林以墨就這樣帶著無害的笑容走進了笑笑的生活圈,輕輕悄悄,似乎是雲淡風輕,卻已經留下了痕跡。直到他離開,笑笑才恍然一驚,咦,自己怎麽就莫名其妙地答應了這個叫小墨的男孩明天過來吃飯呢?他又怎麽會那麽篤定地說:“不用擔心,已經有人在你們樓下等我了,我不會走丟的。”


  “奇怪的孩子,”她忍不住對婉怡說:“你平常揀點貓貓狗狗也就算了,今天怎麽還揀了個人回來。”


  婉怡無辜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啊,他眼睛一看著我,我就覺得他很弱很需要幫助。”


  “切,你怎麽知道人家弱?萬一是壞人怎麽辦?”笑笑不齒於婉怡的解釋:“你最容易受騙了。”


  婉怡不服氣地說:“你也對他很好啊,自己窮成這樣還要借錢給他坐車,明天還讓他過來吃飯。”


  笑笑抓了抓頭發:“那……我是說其它壞人嘛,小墨肯定不是拉……”她嘻嘻哈哈地笑起來:“他那樣的家夥,我們兩就算合夥把他賣到非洲,他也隻會幫我們數鈔票,對吧?”


  婉怡頓時也笑了:“對啊,他好乖好純呢。我媽老說我們兩懵懂,怕我們出去被人騙,你看原來別人比我們更厲害嘛,我們已經很不錯拉。”


  笑笑得意洋洋地嘿了一聲:“對,我們已經可以勇敢地踏出社會獨當一麵了!”


  少女們覺得很自豪,因為一向被人當作孩子看待而不忿,平日裏說出的話也不夠分量,現在突然有了個比自己更幼稚的孩子出現,頓時覺得自己長大成熟了。她們不知道,同一時刻在飛馳的加長轎車裏,林以墨正靜靜地把手肘撐在下頜上發呆,過了一會,他抬起頭有些好奇地問:“Cindy,如果你住在一間又小又舊的房子裏,天天吃難吃的飯菜,為能節省一塊錢的交通費走路上下課,你會快樂麽?”


  Cindy喬理智而恭敬地回答:“當然不會,人如果沒有物質做基礎,是不可能快樂的。”


  “啊,”林以墨更好奇了:“媽媽也是這麽說的,可是……”


  可是在那個破房子裏的女孩笑得很漂亮呢,像個小太陽,那種笑容,是發自內心的笑容,她怎麽會那麽開心呢?小墨……她叫他小墨,從來沒有人這麽稱乎過他,很奇怪別扭,卻一點也不讓人覺得排斥。她竟然還拿筷子敲他的頭,很粗魯的樣子,但真的敲下來又很溫柔,奇怪,這種感覺太奇怪了,麻麻癢癢又有點點輕微的痛,好象一個頑皮的嬰兒用幼嫩的手掌調皮地在他心上捏了一下。


  “明天再送我到這裏來,Cindy!”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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