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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二章 煞氣吞

  柳並舟第一次與妖狐交手時,便借用了這個器物。


  但當時這東西並沒有展現出非凡的力量,看上去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儒家物件罷了,誰能想到是儒道之心呢?

  「哦,我想起來了。」陳太微見它不說話,又開口:

  「這東西之前沒有激活,還是上次我去姚家的時候,柳並舟拿它降我才激活的。」說完,他有些吃驚的看向狐王:


  「我沒跟你說過嗎?」


  半空中如小山般大的妖影憤怒的咧開了嘴角,露出兩根尖利的犬牙,垂落至陳太微頭頂處。


  尖牙的陰影處,有兩滴唾沫順著牙尖滴落——


  「當日我施展神降術,就是被柳並舟以此物強行驅走,威力非常不錯。」


  他似是並沒有察覺,仍是抱著懷中的骷髏。


  狐王心中憤怒至極,但它卻並沒有動。


  在它眼裡,陳太微的身上有衝天的血紅煞氣,靠得稍近一些,竟然連它的魂體都受到了影響,殺戮、暴戾等情緒在它心裡衝撞,似是想要找個突破口。


  「還不是時候!還不是時候!」


  它強行將心裡的戾氣壓了下來,將頭抬得高了些,離陳太微遠一點后,才擺動長尾,陰聲問: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為什麼?」陳太微偏頭反問:


  「你是指哪一件事?」


  「……」若不是本體不在,實力大損,狐王想抬爪往他拍去。


  它一忍再忍,將心中的殺氣壓下:


  「施藥。」陰影處的頭顱轉動,狐王詰問:


  「我們合作,你的事我們天妖一族從未插手,為何此次你要壞我好事,截斷血蚊蠱獵食呢?」


  狐王暫時將儒道之心的事放下,它今日前來是為了前些日子大明宮布施藥物一事。


  妖族借血蚊蠱吸食人類精血,收割人類的怨氣、恐懼為己所用。


  本該是天妖一族降臨前的一大殺招,妖族為此已經部署許久,卻沒料到血蚊蠱才剛開始不久,便被人壞了好事。


  若這壞事的人是旁人也就罷了,偏偏壞事的是自己的合作者!

  「合作?」


  陳太微挑了下眉頭,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我們只是相互利用,你只是畜類修鍊成精,我堂堂修道之人,又豈會與妖類合作?」


  黑影頭頂處耳朵一立,那黑影之中突然閃現兩點紅光,不多時,那紅光化為狹長的眼眸狀,冷冷的望著站在觀星台上的陳太微。


  空氣凝固,若隱似無的殺機在空氣之中傳遞著。


  「嘿嘿嘿。」


  氣氛一觸即發時,妖王突然冷笑出聲,打破了沉默:

  「你也配稱為人?瞧瞧你此時的模樣吧,你比我身上的邪氣更重,為何不加入天妖一族?」


  先前還滿臉輕鬆的陳太微頓時收斂了笑容,眉眼陰沉了下去,被他抱在懷裡的骷髏抖動著,骨頭架子撞擊間發出「咯咯」輕響。


  就在這時——


  妖王話音一轉,幽幽的道:


  「大事將成,我們又何必在這樣的小事上爭執呢?當務之急,還是應該同心協力,你取你的大慶王朝氣運,我要我的族群重回人間之中。」


  陳太微單手掐腰,指尖在拂塵上搓了搓。


  少頃,他終於笑著將手移開:


  「你說得對。」


  他點了點頭,眼中閃過暗光:


  「血蚊蠱的事,早就已經曝露。」


  陳太微轉過身,忍下心中嗜血的衝動:

  「經我卜算,血蚊蠱現世初日

  ,便應該造就殺孽,但這卦象並沒有出現——」至於其中原因,「你應該很清楚。」


  血蚊蠱現世那天,柳並舟出手,施展了銘書,保護了神都城整整一日。


  說這話時,陳太微的臉上露出若隱似無的笑容。


  這頭愚蠢的狐狸,自大又盲目,瞧不起人類,將其視為圈養的食物,從沒有將人類正視過。


  哪怕是七百年前它曾因此而吃過大虧,但七百年後,仍是如此狂妄,果然畜生就是畜生。


  他的聲音被夜風一吹,似是帶著寒意:


  「而且朱姮蕊夫婦提出了烈酒加火把驅蟲,似是早有應對之策,可見你們一族血蚊蠱的弱點早就曝露。」


  妖王沒有說話,這一點它也猜到了。


  「三十三年前的應天書局上,柳並舟應該窺探先機了,辯機一族的人都該死!」


  狐妖之影先是陰聲詛咒,末了又自傲道:

  「不過我族的妖蠱,並非如此輕易便能破除,不吸夠怨氣,是不會徹底滅絕的,縱然提前窺探先機又如何?」


  妖蚊蠱數量龐多。


  魔化的大慶太祖朱世禎吸納了數百年的怨氣,早成絕世魔物。


  他生活在江河之底,這些魔氣便是妖物最佳的溫床。


  整個白陵江底全是妖蚊蠱,足以將整個大慶朝攪得腥風血雨的。


  如果不是陳太微意外攪局,使得妖族在摸不清他想法之前不敢輕舉妄動,暫時壓迫了妖蠱退卻,此時的神都早就已經屍橫遍野了。


  「妖物終究是妖物。」


  陳太微皺眉,「七百年前的失敗,就沒有令你們醒悟嗎?」


  「一味的屠殺,會激起反擊。」


  人類的性情,他最清楚。


  「歷史總是相似的,絕境之中總會滋生英雄。」他轉過身,眼神幽幽對半空中狐王的眼眸相對視:


  「你們天妖狐族總是自詡詭計多端。」


  狐王聽出他話中的鄙夷,心有不服,但想起七百年前的往事,卻仍是將到嘴邊的反駁壓下了。


  「可論起複雜,你們怎麼比得過人心呢?」


  「與其一味殺戮,不如馴養人類。」他說道:


  「妖蠱蚊雖退了,但你們也留了後手,這些曾被妖蚊吸血的人類體內都被留下了印記吧?」


  「不錯。」狐王點了點頭:

  「妖蚊吸血的時候,便同時產卵,一旦卵熟,人體便會淪為寄生之體,以供妖族復甦。」


  「既然如此,又何必殺人呢?」陳太微笑著問道:


  「不如留一半人性命,人體被寄生后,不要急著剝奪他們的神智,吞噬他們的神魂,由他們自己作主。」


  妖王聽到這裡,心中一動。


  「人類貪生怕死,自會想辦法活著。妖化的人初時如過街老鼠,但人一多,便不會再一味躲閃,而是會想辦法爭生存了。」他漫不經心的說道:

  「到時何須你想盡辦法回到人間?恐怕這些人都會急著迎回「聖主」。」


  陳太微露出淡淡的笑意,但說的話卻令人毛骨悚然:


  「這些妖化的人會仇視同類,說不定還會想盡辦法將正常人也拉下水呢,到時這些人自相殘殺,死的人一多,自然怨氣就足。」


  他微笑著說出自己的看法:

  「怨氣衝天,自然容易將結界之門衝破。正如你所說,到時我收我的氣運,你回你的人間,不是皆大歡喜嗎?」


  妖王之影愣了一愣,半晌之後才甩了甩長尾,內心既是歡喜,又有些警惕:

  「你們人類果然狡猾,心狠手辣不輸我妖族,你說的計劃確實


  不錯——」


  它低垂下頭:

  「不過,你可不要騙我。」


  「騙你又如何?」陳太冷仰頭與它腦袋相對視,手按到了腰側的扶塵上:


  「給臉不要臉。我願意說幾句好話哄你,是今夜心情好,再多啰嗦,你便要有再斷一尾的心理準備!」


  他先前還笑嘻嘻的,說著說著便立即翻臉。


  狐王心中既煩且懼,覺得此人果然是瘋了,不愧是當年屠殺了自己師門的怪物。


  它大事未成,肉身未曾降臨這片土地,失去了附身的皮囊,僅剩陰魂並非陳太微的對手。


  因此狐王強行忍氣吞聲,裝著沒有聽出他話中威脅:


  「說到張輔臣,你尋到他遺骨了嗎?」


  「沒有。」


  陳太微聽到此處,有些煩躁的搖頭:

  「輔臣當年受儒家思想影響,胸懷天下,與「他」的感情最是深厚。」


  當年太祖立國后,徐昭乃辯機一族的人,不願過多插手俗世事務,因此飄然遠離。


  顧敬先是任鎮魔司之首,后隱身於太祖身後,晚年離開朝廷,成立神武門,也算是與朝廷半切割。


  而他……


  陳太微怔忡了片刻,想起了當年的一段往事。


  那一年他意氣風發,師承明陽子,師父天賦不行,道術不普通,只是一個和善到近乎有些懦弱的老頭兒。


  可就是這樣一個從不與人為惡的老人,養大了他,對他如師、如父,彌補了他童年失去親人的惶恐,給了他一個家,使他自此有了棲身之所。


  他成年之後,道術非凡,與太祖為伍,斬妖除魔,快意恩仇。


  正當以為未來前途無量,滿心報負想要大展拳腳,開創道家一派的盛世之時——他聽到了一個噩耗,自此入魔。


  那一天,他趕回青雲觀,屠殺了滿門師兄弟及同門。


  自此,曾經的道門天之驕子墜入魔道,他變相的被這世間放逐。


  ……


  陳太微的目光閃了閃,強大的自制力令他很快將思緒抽回現實之中。


  太祖當年的四人去了其三,僅剩了一個張輔臣,一直跟在他的身側。


  學而優則仕。


  但到了張輔臣這樣的修為,他在乎的不再是名、利,而是真心想一展胸中報負,想要將生平所學運用到治國之上,想要為天下人打造出一個更好的制度、更好的大慶。


  他這樣的人物,胸懷、想法早非一般人了。


  張輔臣一直陪在太祖身邊,直至太祖死後,他也輔佐於新帝身側,終身未娶,最終死後,喪事是由天元帝一手操持的。


  「張輔臣死後,必定留下了儒聖之心。」


  妖狐有些不安:


  「這該死的老東西,活著殺我族人,死後也要給我們留下後患!」


  它話沒說完,陳太微便提腳踩到了地上垂死的紅狐身體之上。


  他足下運力,將那紅狐腦袋踩爆,血肉噴濺開來,獨屍本能抽搐。


  狐王大怒。


  但它能感應得到陳太微此時殺意極盛,顯然自己先前的話觸到他的逆鱗了。


  「裝模作樣!」它心中恨極了,但嘴卻笑道:

  「生氣了?」


  「呵呵呵——」


  「提到了你的故人,就不高興了?不要忘了,你當年殺滅同門,這些所謂朋友早與你割袍斷義了。」妖狐笑道:

  「再說了,你都已經沖故人下過手,此時又何必動怒?」


  陳太微沒有說話,而只是轉身往觀星台走去,半晌之後在觀星台前站定,

  話音冷冷傳來:


  「他們與我割袍斷義又如何?在我心中,我仍拿他們當朋友。」


  「朋友?」妖狐冷笑。


  陳太微盜走了太祖屍身,任由這位曾經的開國英雄受妖氣褻瀆,最終淪為絕世魔物,天下有這樣對待「朋友」的人么?


  它心中不屑,卻並沒有開口刺激陳太微。


  只見觀星台延伸出去丈余,那石板路屹立於半空之中,如憑空支出的一根獨木。


  他獨自站在那裡,夜風吹來,他衣袍獵獵。


  頭頂滿天星空,他身側縈繞著若隱似無的煞氣。


  月光下,他的身體帶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孤寂之感,似是被排斥於這世間之外。


  「我提醒你,張輔臣與我的想法不同,「他」既然葬在這裡,那麼輔臣死後,定也會陪葬於君王身側。」


  一君、一臣,共同守護這大慶氣運與山河。


  「但我尋到了龍脈,帶走了「他」的遺軀,這幾百年我幾乎挖空了神都地底,卻並沒有發現儒聖之心,這始終是個隱患,你要小心了。」


  陳太微說完,回頭看了狐妖一眼:

  「不要謀划幾百年,最終百密一疏,毀於一旦!」


  他說完,露出笑意:


  「既然你說是合作者,這算是我給你的一個忠告吧。」


  話音一落,他腳步一邁,身體直往下墜落。


  司天監的觀星台高達十數丈,若是凡人掉落下去,必會摔個粉身碎骨。


  縱使陳太微自恃藝高人膽大,身懷不世修為,但此時的觀星台之下已經黑雲滾滾。


  這是近些年來,神啟帝昏庸治國后引發的民憤、不滿,在洪災、妖劫之後,這些不滿化為怨氣衝天,彌揚於神都城的上空。


  普通人看不到這些景象,但不意味著這股怨氣不在。


  這些怨氣此時尚在蟄伏,一旦到了它們爆發的那一天,天地都將為之震怒!

  縱使自傲如狐王,也不敢驚動這些煞氣,怕引發煞爆裂,到時將自己撕碎、吞噬了。


  而陳太微此人實在瘋癲無比,竟在此時主動跳入這些煞障之中。


  他就不怕「激活」了煞氣,被煞氣吞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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