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生辰至
姚守寧醒得很早。
外頭天還未大亮,窗邊透出青光,但隱約有嘈雜的聲響。
她躺在被窩裡沒有動,床幔垂落下來,將四周圍得嚴實,給她營造了一個小小的安寧世界,彷彿所有的煩惱都被隔絕在外了。
外頭有輕輕的腳步聲響起,有道玲瓏的身影靠了過來,接著一隻手探入帳中,輕悄悄的將床幔拉開了。
「姐姐——」
她喚了一聲,姚婉寧的臉出現在床榻上方。
姚婉寧見她已經醒了,似是並不意外,順勢坐在了床側,摸了摸她臉頰:
「守寧十六啦。」
說完,又輕輕的道:
「願你這一生順順利利,沒有煩惱。」
她說話的時候,眼角晶亮,彷彿將近來眉梢間的愁緒一掃而光。
可是姚守寧卻總有一種似是抓不住姐姐的感覺,她下意識的將姚婉寧撫摸她的手握住,心中沒來由的有些慌張。
『河神』悄無聲息站在她的身後,將她抱在懷中,高大的陰影將姚婉寧籠罩著。
姚婉寧額心間那粒紅色的硃砂痣越發醒目,她抿了抿唇,焦慮感又湧上心頭了。
不過她不想說出來令姚婉寧難過,只是強壓下心裡的感受,極力想要露出像以往一樣無憂無虞的笑容:
「我能有什麼煩惱?」
但話音剛落,那嘴角卻似是直往下垂,她深怕姚婉寧看出,連忙轉移話題:
「外頭什麼聲音,怎麼那麼吵?」
姐妹連心,姚婉寧哪裡不知道妹妹心中的擔憂。
她其實也有不妙的預感。
自前幾日夜裡,『他』突然失控消失后,便再也沒有在夢中現身,彷彿從自己的世界里消失了。
近來她夜裡睡不安寢,兩姐妹共住一屋,她聽到姚守寧晚上翻身的聲響,知道她心中擔憂。
想到此處,姚婉寧眼眶一濕,低垂下頭。
她知道姚守寧想要轉移話題,但她又何嘗不是怕妹妹看出自己也在擔憂,因此順著她的話題道:
「是青峰觀的道士來了。」
姐妹倆說話的功夫間,冬葵已經聽到這邊的動靜,知道姚守寧醒了,替她取來了要穿的衣服。
「妙真一直不醒,爹娘為她請來了驅邪的道士,」姚婉寧說到這裡,將衣裳抖開:
「你不是最喜歡看熱鬧了么?快起來,我們瞧瞧去。」
那衣裳冬葵已經提前用湯婆子捂過,此時暖乎乎的,她親自替姚守寧穿衣,不假他人之手。
「……」姚守寧擠出笑容,原本想說自己不想看這樣的熱鬧,但又怕姚婉寧多想,最終便什麼也沒說。
今日柳氏很忙,早膳便兩姐妹自己在房中隨意吃了。
早膳之後,姚婉寧拿出一個錦袋,遞到了姚守寧手中:
「今日你生辰,我送你的禮物。」
雖說前兩日姚守寧還跟陸執說過,今年生日不收禮物,但此時接過姐姐送來的東西,臉上卻不由露出笑容。
她年紀還不大,只是近來遇事多了才沉穩些,這會兒收到東西自然開心。
「姐姐送了我什麼?」她先是把玩著那袋子,袋子上綉了字樣:長命無憂。
那字顯然是姚婉寧自己寫了后綉上去的,姚守寧以指腹摸了摸,隱約覺得這字跡十分熟悉,似是在哪裡看到過。
姐妹兩人朝夕相處十多年,縱然姚婉寧以往病弱,讀書寫字的時候不多,但她的筆跡,姚守寧自然也是認得的。
只是奇怪的是,為什麼會覺得這樣的字十分熟悉。
「到底在哪裡看過?」她摸了摸那袋子,皺眉沉思。
「怎麼了?」
姚婉寧見她許久不說話,不由輕輕拍了她手一下。
姚守寧一下驚醒,回過神來:
「沒什麼。」她猶豫著,說出心中的感受:
「就是覺得這個字,好像什麼時候看到過。」
她這樣一說,頓時就將姚婉寧逗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我的筆跡,你還不認得了?」
其實除開兩人是姐妹,彼此十分熟悉、親近這一點來說,姚婉寧的字也並不難認。
她的字寫得一般,因病了多年,柳氏哪裡捨得她勞心勞力,寫字的時間不多,字還沒姚守寧寫得好看。
再加上她手腕力量不足,勉強誇獎,也只稱得上端正小巧罷了。
「看看裡面裝的東西,喜歡么?」
她這樣一說,姚守寧就只好暫時按捺下心中的疑惑,乖巧點頭,解開了絲帶,見到裡面裝了一把木梳。
那梳子僅有巴掌長,上面也刻了『長命無憂』的字樣,從字跡看來,也是出自姚婉寧之手。
「半個月前,我讓清元出去找人幫我定做的。」
她看著妹妹取出梳子,拿在掌中把玩,笑眯眯的道:
「你出嫁之時,會梳頭綰髮,到時……」
姚婉寧這話一說出口,姚守寧莫名就覺得心中有不詳的預感,將她餘下的話打斷,漫不經心道:
「我出嫁還不知道是幾年之後了,還早著呢。」
這話一說完,姚婉寧一下怔住:
「是還早,到時定親梳頭,也是一樣的。」
「定親也沒影。」姚守寧想起兩日前陸執所說的話,隨口就道:
「世子不允許我定親。」
她說者無心,但這話聽進姚婉寧耳中,卻令她抿了抿唇,露出一個笑容。
可惜姚守寧還未開竅,正偏頭研究著梳子上刻的字,若有所思,彷彿完全沒將心思放到『世子不允許她定親』這事兒上頭。
她又套了兩句話,姚守寧對她並沒有防備,便將前兩日的事都說給她聽,姚婉寧便心中有數了。
「算了,今日你生辰,家裡事多,反正你也不想看熱鬧,不如我們出門上街,玩耍一番好了。」
姚婉寧覺得陸執與姚守寧之間的相處倒是有趣。
這兩人之間近來相處很多,世子少年心性,興許還沒察覺異樣,姚守寧更是懵懂純真,估計還拿『喜歡世子』當借口糊弄柳氏。
可從她話中聽來,世子既然不允許她定親,還特地強調不允許她和溫景隨定親,顯然已經生出懵懂好感。
她抿唇而笑,也不捅破這層窗戶紙,準備坐壁上觀瞧這場熱鬧。
姚守寧聽聞出門玩耍,把玩梳子的動作一頓,先是下意識的點頭,接著腦海中似是響起吹鑼打鼓的聲響——眼前出現幻境,彷彿有大批人馬上姚家的門,耳畔響起一個婆子高亢刺耳的尖笑聲:恭祝姚二小姐生辰快樂。
這個念頭剛一生起,她心生厭惡,下意識的皺起了眉頭:
「恐怕我們出不了門了。」
她見姐姐笑意一滯,面露疑惑,主動解釋道:
「今日我們可能有訪客。」
「訪客?」姚婉寧心中不解,姚守寧也覺得有些疑惑。
姚家未出妖邪之事前,她出門的時間不多,交往的朋友也少,認識的人就那麼幾個,她生辰一事,柳氏已經不準備大辦,又有誰會來祝賀?
但不管是誰,姚守寧回想起那一句祝賀聲,心中不喜,連帶著對這還未謀面的來訪者都心生防備了。
她說得不清不楚,但姚婉寧對她預知能力卻是格外信任,見她面露不快,也在猜測這來訪者身份。
不管出不出門,姐妹兩人總要去柳氏房中先說一聲。
二人出了庭院,徑直往主院而去。
今日家中眾人神色緊張之中又帶著幾分興奮,原因是青峰觀的道長要來姚家驅邪。
家裡地方不大,能辦道場之所便唯有柳氏的正院了。
這幾日因蘇妙真昏睡不醒的緣故,柳氏不願意遷動她,便將她暫時安置在主院之中,姚翝便唯有暫時避開,這幾日搬到衙門居住。
院里已經布置起來,架了香案,姐妹兩人過來時,煙火繚繞,兩個身穿道袍的身影此時正在院中準備著。
院里擺了大缸,公雞、狗血等都準備妥當了,柳氏正在庭院之外,昏睡不醒的蘇妙真此時被人抬了出來,睡在院中擺著的涼床之上。
見到兩個女兒到來,柳氏連忙起身,先是問了姚婉寧身體,接著又問二人吃飯沒有。
姐妹倆點了點頭,柳氏看了姚守寧一眼,眼中露出歉疚,一面喊曹嬤嬤取荷包出來:
「今日你與姐姐出門玩耍算了。」
家裡騰不出手,她為蘇妙真驅邪,除了是擔憂外甥女身體,想寄望於道術驅邪外,也有想要做出態度給將軍府看的意圖。
畢竟當日陸執發瘋之事明顯與蘇妙真脫不了關係,柳氏心感愧疚,又想起女兒仰慕世子,深怕長公主因此而心生厭惡,便試圖以這樣的方法『告知』將軍府,蘇妙真之所以如此做,是受邪祟影響,而非出自她的本心,希望長公主夫婦不要因此而記恨姚家。
「妙真還沒醒嗎?」
姚婉寧問了一聲,柳氏憂心忡忡的搖頭:
「沒有。」
兩日了。
自從將軍府回來,蘇妙真便一直沒有醒過,眼見臉色越發蒼白,若非她還有氣在,柳氏都擔憂她會死了。
姚守寧的心思沒有放在娘與姐姐的交談上,而是落到了蘇妙真的臉上。
她臉上的紅毛越發的明顯。
若說一開始只有腮頰、下巴處有,此時鼻樑、額頭都長滿了,只是繞開了眼周與嘴唇處。
前日見她時,她的嘴唇烏紫,但還算正常,可此時再看,她的唇都變了形狀。
只見她鼻尖下方出現一條裂痕,順著原本的人中處直連上唇,幾乎使她嘴分成三份,兩根犬齒越來越長——蘇妙真獸化更加明顯了。
正常人的頭頂上方本該有把火,可此時她頭頂上方並無光明,雙肩兩側倒是隱約可見火星,只是那火星呈碧綠色澤,看上去倒像傳聞之中的鬼火,且格外的暗淡。
而柳氏請來的兩個道士像是並沒有察覺,顯然不是什麼有真實本事的。
「娘!」
她出言打斷了柳氏與姚婉寧之間的對話,拉了母親走到角落:
「您請這兩個道人,花了多少錢?」
道士在大慶向來吃香,現在妖邪現世,更是受人追捧,非高價請不動。
只是她一向心大,對家中財物也沒大上心,此時突然這樣一問,柳氏心中有些好奇,猜測她是不是吃了醋。
「五十兩銀子……」
她想起今日女兒生日,自己卻並沒有大辦,反倒出了錢替蘇妙真做法事。
自蘇妙真入神都進姚家以來,姚守寧好像並不喜歡她,此時問起此事,不知是不是心中不大舒服。
想到這裡,柳氏正要解釋:
「你表姐情況特殊,這錢是不得不花的,你生辰一事,娘也放在心中,明年必定……」
她話沒說完,姚守寧正要說這道士可能只是招搖撞騙,只是話沒說出口,就聽外頭有人在喊:
「老爺、大少爺!」
是柳並舟與姚若筠過來了。
一聽外祖父過來,姚守寧眼睛一亮,接著又心生疑惑。
外祖父修的是儒道,雖說不是專門畫符、捉鬼的道士,可從他數次手段看來,分明也有驅邪之法。
蘇妙真也是他的外孫女,照理來說表姐不醒,他也有辦法能將表姐喚醒。
可柳並舟為什麼眼看著柳氏折騰,凈花冤枉錢,卻不制止她呢?
「外祖父!」
想到這裡,姚守寧連忙往柳並舟迎了過去。
今日的柳並舟穿了一件雪青色的儒衫,他已經一把年紀,卻仍身長玉立,容貌俊雅,一頭長發挽起,長須垂及胸側。
不知是不是姚守寧錯覺,總覺得外祖父的鬚髮似是比他才進神都時要白了些。
「守寧十六了,願你快快長大呀!」
柳並舟一見姚守寧過來,眼中一亮,不等她說話,伸手先揉了揉她的頭,話中帶著一絲期許,彷彿意有所指:
「快了,快了!」
他說完,從袖口之中掏出一方小卷,遞到了姚守寧手中:
「這是外祖父送你的東西,你可要收好了!」
那小卷約有巴掌來長,中間系了細細的絲絡,她伸手解開,見上面以行楷寫著:歲月無虞,來日可期——願守寧朝夕福繞前,無災無難度一生。
落筆是:大慶神啟二十八年,柳並舟祝外孫女姚守寧十六生辰。
初時看來,柳並舟的這張紙箋上寫的只是祝福姚守寧的話語,但不知為什麼,姚守寧總覺得外祖父的這張紙箋上的話似是大有深意。
「大慶神啟二十八年……」
她看向了外祖父,微微有些出神。
柳並舟也在含笑看她,彷彿帶著些期許。
「守寧,我也有東西送你。」
一旁姚若筠打斷了妹妹的沉思,從袖口的荷包之中也掏出一個東西。
那是一塊白玉,雕刻成了書的樣式,竟與當日柳並舟送姚若筠的那塊玉樣式相似,只是要小了許多。
「是我找人刻的,等你大哥多讀書,將來悟出像外祖父一樣的神通,我就能保護你了。」
因柳並舟還在身旁,姚若筠說這話時有些羞澀,耳朵通紅。
那玉書首尾俱都被鑽了一個小孔,分別編了絲絡,可作為腰飾,掛在身側。
「謝謝大哥。」
姚守寧有些心喜,見那玉書小巧可愛,不由愛惜的撫了幾下,隨即掛在腰側。
「爹呢?」
她掛好玉書,又撥弄了兩下,隨口問了一句。
「爹去了衙門,說是傍晚回來,等送走了兩位道長之後,再買些酒肉,我們一家人為你慶生。」
姚若筠見她喜歡自己送的禮物,心中也很開心,應了一句。
提到那兩位道長,姚守寧撥弄玉飾的動作一頓,皺了皺眉,轉頭看了一眼身後的兩個道士。
兩人一老一少,年長的大概六十來歲,年輕的可能二十許,似是察覺到她的目光,年長的眯了下眼,年輕的露出討好的笑意。
「我覺得這兩個道士像是騙子。」
她含糊的小聲提醒:
「外祖父,您是不是提醒一下我娘,看看有沒有什麼辦法,能救救表姐?」
一旁的姚若筠聽得分明,先是吃了一驚,接著下意識的往柳並舟看去。
柳並舟聽聞她的話,眼中露出幾分遺憾之色,似是也有些失落與難受,目光越過姚守寧,落到不遠處躺在竹床上的蘇妙真身上,嘆了口氣:
「時也,命也,運也。」
他的神色黯然:「性格決定命運,妙真的選擇是因,如今只是承受果而已。」
「……」柳並舟說話似有玄機,姚若筠不明就裡,卻仍死死將外祖父的話記在心裡。
姚守寧聽得似懂非懂,既覺得外祖父的話像是有感而發的隨口一說,又覺得他好像是在暗示自己。
選擇?
蘇妙真選擇了什麼呢?她皺眉苦思,不知為什麼,想起外祖父到家時的那一***出表姐身上的妖邪之後,表姐裝暈時,與狐妖交談的事。
那時狐妖問她:可願付出代價,換她與陸執身上的蠱咒相連,掌握陸執『生死』的命運。
當時的表姐是怎麼說的?
蘇妙真道:她願意!她願付出一切代價,只要陸執不要愛上姚守寧。
而這代價,是一縷精魂!
想到這裡,姚守寧險些跳了起來,既感不安,又感遺憾。
她終於明白表姐身上的異變緣自於何處,恐怕就是因為被這妖狐取走了一縷精魂的原因。
那妖狐當年被太祖所斬,以斷一條尾保命,四處藏身。
它蠱惑了蘇妙真,寄於她身體中,如今又借著蠱咒,騙走蘇妙真一縷精魂,說不定藉此寄占她的身體。
可惜蘇妙真不知妖怪真面目,懵懂之中便答應。
但她哪裡知道,自己與世子之間並沒有情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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