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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裝昏迷

  屋外烏雲散開,明媚的陽光重新灑落下來,妖氣煙消雲散。


  但姚守寧扶著姐姐回到椅子上坐下,轉頭往外看時,卻見母親、哥哥等人如中了咒語般,一動不動跪在原地。


  「外祖父!」


  少女的聲音嬌脆悅耳,如同一縷清風,吹入沉悶的環境之中,帶來鮮活之感,將這死寂打破。


  跪拜在地的柳氏一下回過了神來,挺直上半身,再四處探望——卻並沒有見到那尊金燦燦的儒聖人之影。


  四周僅剩了滿地的殘磚碎瓦,地面鋪滿枯枝斷葉,木欄被大力拍斷,屋檐之上許多地方的瓦片被震落,看起來份外凄涼。


  柳並舟懷抱著昏睡的少女,站在庭院中。


  一支受金光包裹的玉筆浮在他的頭頂,他的衣袂飄飛,彷彿還有一股氣流環繞於他身側。


  「爹……」


  柳氏試探著喚了一聲,有些懷疑自己先前看到的那一幕如同神跡般的場景是不是幻覺。


  ——她突然感到有些忐忑。


  以往在她心裡,只是隱於南昭一普通儒士的父親,此時變得深不可測。


  那個聽信讖言,執意插手她與妹妹婚事的迂腐的父親,及此時這個可召喚儒聖人,輾壓妖怪,如同神人一般的父親,究竟哪個才是柳並舟的真面目?


  聽到女兒的呼聲,柳並舟轉過了頭。


  他臉上的金芒隱了下去,飄動的鬍鬚重新垂落於他胸前,他抱著蘇妙真,往前走了兩步。


  每一步邁開,氣息內斂,浩然正氣重新隱於他身體中,那種使人不可直視、親近,並心生畏懼的感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柳氏熟悉的溫和眼神:


  「妖邪之事我暫時已經處理好了。」


  他說話時,看了姚守寧一眼。


  「外祖父,可是——」


  姚守寧見他神情,心中一動,想起了先前的疑惑。


  從她聞道悟后,力量達到巔峰之境,曾親眼見識過隱匿於蘇妙真身上的那妖物的廬山真面目。


  紅毛尖嘴的大臉,似是一頭狐,身有數尾,絕非是一條黑色妖蛇。


  而今日蘇妙真身上被逼出來的妖邪,卻是一條妖蟒,與那紅色巨狐截然不同。


  先前那場大戰倒是打得驚天動地,陣勢極大。


  柳並舟召出了儒聖人,毫無意外將那巨蟒殺死,從表面看來,好像這一場收妖之戰已經成功了。


  可姚守寧總覺得這是一個障眼法,那妖蟒只是狐影拋出來的棄子,以迷惑眾人罷了。


  她想起自己曾聽蘇妙真身上的妖影提到過,當日沖陸執下蠱的乃是南安嶺佘氏一族,再結合蘇妙真當日進神都發生的種種事故,姚守寧隱約覺得這佘仙一氏,恐怕與蘇妙真身上的紅狐之影乃是勾結的。


  「我總覺得,表姐她——」她正欲將心中疑惑說出之時,柳氏聽到『表姐』二字,心中感到不妙,再定睛往柳並舟方向一看,頓時發出一聲驚呼:

  「妙真!」


  她臉上的驚恐、忐忑在看到被柳並舟抱在懷中的女孩時,一下化為了擔憂。


  柳氏提裙起身,跌跌撞撞的往父親的方向走去:

  「妙真,妙真。」


  蘇妙真被外祖父打橫抱在懷裡,長發垂落。


  她的臉上全是血,『滴滴答答』的順著臉頰兩側往耳根處滑落,看上去像是已經斷了氣了。


  柳氏有些害怕,眼淚直往外涌:


  「爹,爹怎麼辦?」她性情剛強,平日極少這樣哭,「致玉臨去之前,寫信給我,讓我替她照顧一雙子女,如今妙真出事,到時道元(蘇文房的字)若來神都,我該怎麼向他交差呢?」


  聽到這裡,蘇慶春也抬起了頭來,姚若筠起身看到儒聖人之影已經消失,臉上露出失望之色。


  只是他的目光轉到柳並舟身上時,那失望又化為興奮,忙爬起了身來,跟在了柳並舟的身後。


  「不用擔憂。」


  柳並舟說這話時,是沖著正倚在門口滿臉擔憂的少女方向。


  這話音一落,姚守寧頓生一種預感——外祖父應該是猜到了她內心的隱憂,這話是在回答她先前被柳氏打斷的問題的。


  他的目光之中帶著篤定、安撫,臉上有若隱似無的笑意,彷彿一切盡在他掌握之中。


  姚守寧心中稍安,覺得鬆了口氣的同時,又隱隱有些疑惑。


  外祖父好像什麼都知道,無論是家中發生的事,還是蘇妙真身上的秘密,他老人家好像都一清二楚。


  據他所說,這是當年他所認識的一位『小友』告知他的。


  而外祖父與這位『小友』的見面,則是在三十二年前的那一場應天書局上。


  當年的應天書局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心生好奇與嚮往,有些遺憾自己生得太晚,以至於無法親眼目睹。


  這個念頭一起,姚守寧身體里的力量涌動。


  那力量好似感應到了她的意念,使她的意識在這一瞬間有片刻的恍惚,耳畔好像聽到了一個老者的嘆息聲:

  「老朽已尋找這孩子78年,天象預示,我與這孩子的緣份已近,興許這『緣』,就在這一次的應天書局中……」


  老者的聲音溫柔而慈和,帶著空靈之感,彷彿不識人間煙火。


  最終的嘆息聲里,滿是遺憾與失落,聽得姚守寧心有所感,鼻尖微酸,眼睛瞬時便紅了。


  「不用擔憂。」


  柳並舟再度開口,將姚守寧耳畔的幻聽打破。


  這一次他的話是對柳氏所說,他已經轉過了頭,將手裡的蘇妙真交到了柳氏懷裡:


  「她暫時沒有大礙,只是受妖邪附身已久,那道妖蛇藏匿於她體內,驅使她體內陽氣施妖法時,使她精魂受損罷了。」


  柳氏將蘇妙真接了過來,一把抱住后,他這才理了理自己的衣冠,頭頂那支玉筆落了下來,被他握於手中。


  玉筆逐漸縮小,須臾之間,便重新幻化為一指頭大小的玉筆裝飾。


  柳並舟將其握住,重新拉了腰側絲縷,欲將這支玉筆穿掛在腰側。


  「外祖父,外祖父,讓我來!」


  一旁的姚若筠終於找到機會開口,忙不迭的要上前獻殷勤。


  他先前醒悟過來之後,便跟在了柳並舟身側,恨不能替外祖父鞍前馬後的效勞,但他當時懷裡抱的是蘇妙真,姚若筠猶豫半晌,仍是退縮了。


  表妹之前滿口胡言污衊他,此時他一見蘇妙真便覺得心中膈應,就連對外祖父的崇拜感都壓不住,便唯有暫時不開口。


  這會兒柳氏接走了蘇妙真,一見外祖父欲整理衣冠,姚若筠便覺得自己表現的時機到了!

  「……」


  柳並舟轉過頭,見姚若筠彎著腰跟在他身側,一臉渴望的神色。


  他失笑,將手中的玉筆遞到姚若筠手中:

  「來。」


  姚若筠大喜,雙手交疊,將這『神筆』握住。


  他曾親眼見過外祖父施展神筆,將那蛇妖打得『嗷嗷』慘叫的風光情景,一握住那筆,激動得雙手都在抖,好半晌不敢去理絲絛,深怕一不小心落到地上便將這神物摔碎了。


  「你這孩子倒也有心,只是可惜……」


  可惜他已經有了衣缽傳承之人。


  柳並舟後續的話沒有說出口,眼中看向姚若筠,露出遺憾之色。


  「外祖父,這神筆是件寶物嗎?」


  姚若筠並沒有聽出他言外之物,而是雙手小心翼翼的包握住玉筆,輕輕撫摸著。


  「哪是什麼寶物?只是尋常佩件罷了。」柳並舟失笑,「你若喜歡,送你得了。」


  他話音一落,姚若筠眼睛頓時亮得驚人。


  柳並舟笑了笑,繼而溫言指點他:

  「對讀書人來說,任意書、筆皆可成為手中的利器。胸中的才學可化為浩然正氣,才是行走世間,斬妖除魔的根本。」


  姚若筠聽得熱血沸騰,想到外祖父先前威風至極的身影,仰頭看他,一雙眼睛亮光閃閃的:


  「我也讀書,能修出浩然正氣嗎?」


  「只要是讀書人,自然胸有才氣。」他頓了頓,耐心解釋:


  「不過能不能化為浩然正氣,得看你的領悟。」


  說完,他的眼中露出隱憂:

  「妖亂時代即將到來,也許你會修出浩然正氣的。」


  只是修出浩然正氣,未必能成為真正的大儒。


  柳並舟搖了搖頭,將內心的擔憂暫時壓下:


  「若筠要好好讀書啊。」


  他這一句嘆息,令得姚若筠像是打了雞血,振奮道:


  「外祖父放心,從今之後,我每天必定挑燈夜讀!」


  以往他讀書為的是考功名、求仕途,現如今,卻覺得不為功名,就為修出浩然正氣,將來能像外祖父一樣,揮手間便打死一隻妖邪也很威風。


  柳並舟含笑點頭,看得姚若筠熱血上涌,恨不能立即便回房閉門苦讀。


  「爹——」


  柳氏懷抱著蘇妙真,有些擔憂:

  「妙真她中邪不醒,我們是不是要請個道士……」


  她目光落在外甥女身上,摸了摸她鼻息,感應到確實有氣后,先是鬆了一口氣,但見她又沉睡不醒,不免又感到不安。


  詢問的話剛一說出口,卻又想到父親能驅邪除妖,剩餘的話頓時咽進喉中,看向了柳並舟。


  「不用。」


  柳並舟搖了搖頭,深深看了『昏睡』不醒的蘇妙真一眼:

  「妙真只是暫時昏睡,蛇妖一死,她遲早會醒的,只是醒后可能身體會虛弱一段時間罷了。」


  幾人說話的功夫間,躲藏的下人相繼出來。


  曹嬤嬤走到柳氏身邊,再看柳並舟時,一臉的敬畏,先是恭敬的下跪叩頭。


  其餘眾人也接連跪下,口中還不停的念叨著:

  「老神仙。」


  柳並舟笑了笑,吩咐道:


  「該先將此地收拾了。」


  地上滿是殘磚碎瓦,行走間極有可能會跌倒受傷。


  他話音一落,下人們便爭先恐後的應『是』,各自拿著東西去收拾打掃了。


  大家相繼進屋,蘇慶春雙腿發軟,由曹嬤嬤扶著他走。


  屋內姚婉寧靠坐在椅子中,見長輩們進來,連忙要起身行禮。


  柳並舟沖她壓了壓手,示意她不要起身。


  她臉色蒼白,顯然還沒有從先前那一場大戰中緩過神來,見外祖父示意,猶豫了一下,手搭在肚腹間,便又重新靠椅子中。


  柳並舟坐回首座,柳氏則是抱了蘇妙真也放進椅子上,示意逢春立即打熱水來替她擦臉。


  先前一場大戰之後,眾人既是驚魂未定,卻又都覺得好奇、興奮。


  逢春兌了熱水,又擰了帕子過來,見到昏迷不醒的蘇妙真時,有些害怕,不大敢靠近。


  柳氏拿了帕子,溫柔的替蘇妙真擦臉,卻見她嘴角兩側各撕出兩條長達半指的傷口。


  她臉頰本來就窄小,如巴掌大,此時這兩道傷口幾乎撕至她下頜處,血流不止,看得柳氏手抖。


  「這可如何是好?本身就是姑娘家,留了這樣大兩道疤,那該死的妖怪!」


  柳氏詛咒。


  從父親口中得知蘇妙真暫時不會有大礙之後,她便開始擔憂蘇妙真以後留了疤會影響未來姻緣,如此一來,再想起那蛇妖時,便恐懼盡去,只剩惱怒。


  柳並舟沒有說話,伸手往桌上一摸,還未開口,就已經有一杯溫茶遞入他的掌中。


  姚若筠恭敬站在他身側,遞了茶水,還愛惜的撫摸著手中玉筆,一臉欣喜之色。


  眾人正忙的忙,說話的說話,姚家幾人則各有所思之際——


  姚守寧還在回憶自己先前『聽』到的耳語,接著一道細如蚊蠅的聲音便傳入她的耳中:「大人,大人?」


  少女的聲音輕細,帶著小心翼翼,十分的耳熟,一下將她驚住。


  她瞪大了一雙鳳眼,有些不敢置信的轉頭。


  只見蘇妙真仰頭歪躺在首位的椅子之上,柳氏托著她後腦勺,正拿了一張濕巾替她擦臉。


  她臉色煞白,雙眼緊閉,像是失了魂似的,並沒有蘇醒。


  可是姚守寧先前聽到的那兩聲呼喚,分明就是蘇妙真的聲音。


  「她沒有昏睡!」


  蘇妙真是裝的!


  這個念頭先是從姚守寧心中生起,接著她再度意識到自己的猜測果然是對的:附身於她身上的妖狐並沒有真正的被消滅,而是暫時隱藏。


  昨夜她當著程輔雲的面,將蘇妙真中邪一事挑破后,應該引起了這一人、一妖的警惕,今日趁著柳並舟到來,那妖怪便趁機將蛇妖拋了出來,當成誘餌,造出極大動靜,被柳並舟誅滅。


  陣勢鬧得如此之大,讓人以為蘇妙真身上的妖邪已經被收服,而那真正的妖狐則隱於暗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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