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聽誰說
仔細想來,鎮魔司的人今日前來姚家問話,是想要查探出一些東西。
一行人如願進了姚家,見到了這位三天前就號稱高燒昏迷的姚二小姐,程輔雲也確實問了些事。
從交談情況看來,姚守寧有問必答,且性情坦率,可程輔雲總有一種自己並沒有問到關鍵性的答案的感覺,且隱隱還有被她牽著話題走的樣子。
「聽到過。」他略微猶豫片刻,接著仍是點頭應承,想看姚守寧問話的意圖,以猜出這個少女心思。
「鎖都砸了,便是空門大開,裡面的東西早被人都搬空了,對吧?」
那藥鋪附近的人晚上聽到有老婦人喚『兒』,都猜測是招了不幹凈的東西。
可對於許多百姓來說,有時貧窮遠比『鬼』更可怕。
孫神醫被抓之後,藥鋪東西充公,大部分值錢的被官府拿走,其餘物品也被附近的人趁夜摸走,沒過幾日他的鋪子便成了空蕩蕩的,連桌子腿都沒剩下一條。
程輔雲又點了點頭,道:
「是!」
案件發生之後,因涉及到了陸執,鎮魔司也插了手。
再加上近來那樁大事,皇上震怒,令人徹查,鎮魔司準備從西城案件入手,因此又將這樁案子詳情研究了幾日。
一些細枝末節的東西,程輔雲是牢記於心,此時回答得十分肯定。
「公公,可那孫神醫進刑獄之後,賊心不死,又哄騙我娘,說是留下了治我姐姐病的藥引。」
姚守寧望著他,壓低了些聲音:
「我娘信了他的邪,去那藥鋪之時,竟果真找到了一個藥引!」
家中已經被搬得空蕩蕩的,可偏偏就那東西還在。
「公公說,巧不巧?邪不邪?」
姚守寧這話問得程輔雲哭笑不得。
「自那之後,我姐姐病倒是好了,可家裡卻不得安生。」她向程輔雲招了招手,程輔雲配合的躬身上前,就聽她小心翼翼的道:
「我家裡進了賊!」
「我懷疑,我懷疑這賊可能不是普通人。」
柳氏在一旁聽得分明,開始懷疑女兒是病得糊塗了,不知所云。
偏偏鎮魔司的這位副監也不知是不是有問題,竟配合著她發問:
「那二小姐認為此人是誰?」
「我懷疑他是妖邪!」
她半真半假的話,震得眾人不敢出聲。
曹嬤嬤與逢春相互對視了一眼,滿臉茫然。
而姚若筠則想起了姚翝早前說過的話,心中已經有了一定的思想準備,此時聽到妹妹這話,倒也並不是十分吃驚。
唯獨柳氏眉心直跳,覺得這世界實在魔幻:一個隨心所欲的問,一個則是敢答,而程輔雲這樣的人物竟也真信。
「……」她覺得自己管不了這些事了,伸手拚命的揉自己隱隱脹痛的眉心。
「你為何做這樣的判斷?」
程輔雲對她的結論並不意外,卻好似對她猜測的過程十分感興趣。
問完這話之後,就見姚守寧抬頭看他,臉上帶著疑惑之色:
「難道我猜錯了?」
「二小姐別裝傻了。」程輔雲『呵呵』的笑,身體靠近了姚守寧一些,額頭幾乎與她腦袋相貼,柔聲道:
「你娘為你姐姐取葯那日,天下大雨,你夜裡覺得不妙,親自趕往你娘房裡,阻止你娘出門。」
「……」
姚婉寧身體冰涼,彷彿渾身如置冰窖,聽著這話,輕顫不止。
而原本正揉著額心的柳氏則是動作一頓,臉色煞白。
她不是害怕精怪傳聞,而是對於鎮魔司的手段感到恐懼無比。
姚家人口簡單,下人也並不多,出入她房中的只有曹嬤嬤與逢春。
這兩人之中,一個是柳氏乳母,一個是當年從南昭跟來的舊人,對她都十分忠心,眾人相處早如一家人。
柳氏取葯那日,姚守寧確實一反常態,淋雨前來。
這事兒因為後來母女二人鬧了矛盾,柳氏從未往外說過,怕有人背後說三道四,壞了女兒名聲。
細究起來,此事只有屋中幾人知曉,鎮魔司的人又是怎麼知道的?
她實在太驚恐了,下意識的抬頭往身邊人看去——
卻見曹嬤嬤、逢春二人都是一臉茫然失措,顯然也是覺得異常震驚,事前彷彿對此事全無所知。
如果這兩人表現不是作偽,那麼便證明往外傳話與她們無關。
柳氏心中亂糟糟的,程輔雲卻笑著又往下道:
「第二日後,你姐姐藥到病除,本該是天大喜事,你卻一反常態,與你娘鬧了一場。」
「二小姐——」他拉長了音調,喚了姚守寧一聲: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娘拿的藥引有問題,會給你姐姐帶來災禍呢?」
「不可能!」不等姚守寧說話,柳氏隨即大喝出聲。
但她說這話時,臉上卻止不住的驚慌,甚至下意識的想去看姚婉寧的臉。
可不知為何,大女兒低下了頭,不敢看她的眼睛。
柳氏心中一沉,一種莫名的慌亂湧上了心頭,她手足俱抖,顫聲又說了一句:
「不可能……」
她本該仍十分堅定的,可此時再說第二個『不可能』時,卻有種說不出的忐忑與心虛。
無助之下,柳氏轉頭去看自己的乳母,卻見曹嬤嬤也亂了心神,主僕倆對視的剎那,不約而同的想起了那一張包裹著藥引的詭異蛇皮。
「不可能,不可能啊!」
柳氏慌忙搖頭,也不知這話是說服別人,還是想要試圖說服自己。
程輔雲也不搭理她,只是看著姚守寧笑,等她的回應。
「我猜測確實有問題。」姚守寧老實點頭,又與程輔雲目光對視:
「我猜對了?」
「二小姐,明人何必說暗話呢?」程輔雲咧嘴一笑,「你剛剛也承認了……」
姚守寧聽他這樣一說,不由一怔,下意識的問:
「我承認什麼了?」
程輔雲彷彿覺得十分有趣,甚至回頭看了陳太微及鎮魔司其他人一眼,接著才道:
「你剛剛承認了,張樵死後,體內鑽出兩股黑氣,一股進入世子體內,一股鑽入孫神醫的身體……」
「等等。」姚守寧有些納悶不解,伸手去抓程輔雲的小手臂:
「那話不是公公說的嗎?」
「我?」程輔雲笑臉一僵,再度怔滯,好一陣后,他像是忍俊不禁,道:
「二小姐病得糊塗了,這話是你說的呢。」
「我說的?」姚守寧喃喃發問。
「對。」程輔雲狀若提醒:「二小姐曾說過,張樵之死有異,說世子、孫神醫中邪,在你娘出城當日,你預感不妙,拚命阻止,后與你娘大吵一架……」
「這是誰說的?」姚守寧似是驚愕反問。
「自然是你說的。」
「誰說是我說的?」姚守寧張了張口,一雙眼睛水汪汪的,程輔雲下意識的就答:
「是……」他抬起頭,目光似是轉向了柳氏身後。
但他畢竟非同一般人,幾乎只是在一瞬間,就意識到自己入套了。
「二小姐可真是狡猾——」
他向姚守寧拋了個媚眼,幽幽的開口:「咱都險些被您套出話了。」
程輔雲笑道:
「鎮魔司自有耳目,大慶官員、眷屬,無一不受監督,所說之話,難逃鎮魔司的監控。」
到了這樣的地步,他似是也不怕被人知道,直言道:
「好教二小姐知道,許多事情除非你不說,但只要你說了,便必是天知、地知,」他停了半晌,緊盯著姚守寧的臉:
「你知、他/她知,還有皇上、鎮魔司知道的。」「
「唉……」姚守寧嘆了口氣,心中暗道遺憾,臉上卻露出真誠之色:
「不瞞公公說,您說的這些話,我真的沒有說過。」
她吸了吸鼻子,似是說了半天話,精神萎靡了許多,額頭汗水流了又流,這會兒似是受了委屈,要哭不哭,拿袖子擦拭了一下臉,道:
「張樵有問題我是承認的,要說世子、孫神醫中邪,我早就懷疑。可說到兩股黑氣,我真的不知道。」
見她仍不承認,程輔雲索性開門見山:
「既是不知,你為何又承認知道張樵有問題,且懷疑世子、孫神醫中邪呢?」
「就如公公所言,張樵死後將軍府鬧蛇,我是親眼目睹,自然懷疑中邪。」
見她一答,程輔雲又問:
「你怎知不是巧合,而是一言就斷定他們中邪了?」
「因為我話本看得多!」
「……」
這個回答令程輔雲再度怔愣,接著一種被耍弄的感覺湧上了心頭,再問:
「難道不是因為你早知世子中邪,並將之告知世子,所以後來你再前往將軍府,將當時中了妖蠱而昏睡的世子喚醒,並與他殺死蛇嫗,是不是?」
「當然不是。」姚守寧自然不肯承認:
「我膽子小,根本不可能殺死誰——」
「那你為何自西城案件之後,就與世子走得極近,多次同進同出,形狀親密呢?」
「……」
程輔雲問完這話,姚守寧一下怔住。
她先前對答如流,此時停頓,便令程輔雲精神一振,正欲再追問時,卻聽她幽幽的道:
「因為我仰慕世子,覺得他長得好看,喜歡他,想和他同進同出……」
她想起陸執那雙因為被萬蛇噬咬而青紫腫脹的血痕斑斑的腿,最終含淚搬出當初忽悠柳氏的借口:
「神都城中許多女孩都仰慕他,我追著他跑,有什麼奇怪的?」
「……」
這下輪到程輔雲怔愣,半句話都說不出。
姚守寧又補了一句:
「當日公公也見到過,我對他真是一見鍾情,我娘都管不住。」
「……」
程輔雲見多了各種大場面,但今日這樣的場面真的沒有遇到過。
他轉頭去看柳氏,卻見柳氏臉色青白紅交錯,似是有些惱怒,有些丟臉,卻又克制著什麼,並沒有開口。
這位鎮魔司的副監見此情景,心中罕見的生出一抹同情的念頭。
陳太微眯了眯眼睛,打量著姚守寧,像是若有所思。
其他人表情不一,唯有蘇妙真極力控制著自己扭曲的神色。
「這件事情暫且不提,十一月十八日,你娘出城取葯之事,你不否認吧?」
程輔雲覺得自己的問話毫無進展,彷彿從頭到尾都被這小丫頭牽著走,當即話鋒一轉,準備從另一個問題入手:
「當夜你淋雨前往你娘房間,纏著她不放,難道不是事先預知了什麼?事後你姐姐病逾,本該好事一樁,可你卻大發雷霆,因此與你母親大吵一架,事後有你爹說合,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
姚守寧承認,接著又急急開口:
「當夜罕見打雷下雨,這已經早入冬了,自我有記憶以來,從沒遇過這樣的情況,夜裡雷響閃電大,我害怕才尋娘,想跟娘一起睡,這也有錯?」
「我娘自來偏心,只喜歡姐姐,當時急著想去看我姐姐,我那時吃醋,便纏著她不放,屋裡當時曹嬤嬤也聽到了!」
柳氏本來聽了程輔雲的話正要出聲,接著聽她這樣一喊,頓時渾身一抖,接著竟有些不敢抬眼去看姚守寧的臉了。
「之所以姐姐病癒我還與娘吵架,是因為我發現情況不對頭。」
「有什麼不對?」
程輔雲的表情逐漸兇惡,眼中泛起紅絲,殺氣騰騰的問:
「你發現妖邪了?」
他神色猙獰,說話時湊近了臉,激動之下甚至噴出了唾沫,灑了姚守寧一臉。
她心中嫌噁心,伸手一抹臉,想想又覺得憤怒,故意用盡渾身力量,大聲的吼:
「沒有!」
喊話之時,她也跟著唾沫一吐:
「那是因為我發現我姐姐額頭鑽出一粒紅痣,前一天還沒有!咘——」
「……」
程輔雲的臉被噴得濕透。
少女唾液倒是帶著淡淡幽香,可他早就已經凈身,對此只是木然著一張臉,從袖口中掏出一方帕子,面無表情的將臉抹了。
「那紅痣來得蹊蹺,我才懷疑葯有問題!公公還有什麼疑問沒有?」
程輔雲斯條慢理的擦臉,那帕子上很快沾了胭脂、水粉的殘留物。
他抹凈臉后,看上去神色倒是正常了許多,不像先前一樣詭異瘮人了。
不過他默不出聲,使得屋裡氣氛一下降至冰點。
鎮魔司的人站了起身,有人將手按到刀上,柳氏也膽顫心驚,再顧不得心中那些念頭,跟著也站直了身體,張開雙臂,試圖將自己的女兒護到身後。
程輔雲面無表情盯著姚守寧看,姚守寧沖他怒目而視,似是一點兒都不退縮。
好一陣后,他才咧嘴一笑,將手中掂著的帕子一折:
「二小姐好膽色。」
「不過!」他將帕子重新塞入袖口之內,但還未塞進去,又似是覺得噁心,抽了出來捏在手中:
「你怎麼知道,長了紅痣就是中邪呢?」
「因為我表姐額頭就有紅痣,我不喜歡她!」
姚守寧忍了半晌,終於在此時將話題拐回到蘇妙真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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