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說實話
姚家地方不大,柳氏屋中到姚婉寧的房間的距離也不是很遠,大家平日都走慣了,因此燈光雖說並不是很亮,一行人仍是摸著黑,頂著濃霧回了姚婉寧的屋子。
說來也怪,姚婉寧一回房中, 那睏倦感剎時消失了大半。
邁進了門坎之後,她睜了開眼,迷迷糊糊的清醒:
「幾時了?」
她竟像是這一路睡了一覺,渾然不記得回來的光景。
清元愣了愣,還沒來得及說話,姚守寧突然湊了過來:
「姐姐醒了?」
「守寧?」
姚婉寧睜開眼睛看到了她,眼裡帶著迷惑, 好一瞬間之後像是終於想起先前發生的一切,恍然大悟道:
「今夜你陪我睡。」
姚守寧見她這模樣,心中隱隱不安,卻仍是點了點頭:
「今晚我陪姐姐睡。」
姚若筠送到門庭處便並沒有進來,見姚婉寧醒后,他喊了姚守寧一聲,打了招呼之後才轉身欲走。
「大哥——」
姚守寧張了張嘴,也喚了姚若筠一聲。
「什麼事?」少年定足轉身,神色平靜,眼神帶著疑惑,似是在等她接下來的話。
大哥雖說性格老沉,可卻不滿二十,且他不信鬼神,平日又只會讀書,不會舞刀弄槍。
若『河神』一至,他也束手無策, 又何必留他下來呢?
想到這裡, 姚守寧忍住心中的不安,搖了搖頭:
「沒事。」她擠出笑容,勉強道:
「今夜霧大夜深, 大哥回去的時候要小心。」
姚若筠還以為她有什麼話要說,聽她只是囑咐自己,雖說覺得她語氣有些怪異,但他卻並沒有往心裡去,而是揮了揮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跟在六奇身後,那燈光越走越遠,逐漸消失在黑夜裡。
等他一走之後,姚守寧便緊緊的拉住了姚婉寧,神色像是有些緊張的樣子。
「別擔憂。」
姚婉寧有些好笑的看了她的表情一眼,打趣了一句:
「我又不會消失。」
她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令得姚守寧更加緊張。
清元、白玉二人忙著去準備換床鋪、被褥,同時還要準備熱水以供兩位小姐洗漱,屋裡便僅剩了姐妹二人以及冬葵。
一見人走了,姚守寧也不瞞姐姐,吩咐冬葵:
「你跑快些,去小廚房替我拿把刀過來。」
「拿刀?」
冬葵一聽這話,嚇了一跳,姚婉寧也吃了一驚。
可惜這會兒姚守寧卻沒辦法與冬葵詳細解釋,深怕把她嚇住,只含糊不清道:
「家裡爹剛被刑獄的人帶走,以往他任兵馬司指揮使,我怕他得罪過閑人,所以拿把刀想護身。」
姚翝以往雖說也有辦差不在家中的時候,但畢竟官職仍在,姚家所住之處也屬於神都官員所聚居之地,尋常宵小不敢過來鬧事。
但此時他一被抓,難保有人知道家中沒有男人,便趁夜入門,做偷雞摸狗之事。
她的這個解釋倒也說得過去,再加上冬葵平時聽多了姚守寧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初時的驚訝之後倒也並不是十分抗拒。
再加上今夜氣氛怪異,不知是不是姚翝被捉,整個姚家十分消沉的緣故,冬葵總覺得今晚家中格外壓抑,若能拿把刀防身,夜裡說不準睡得也更安生。
因此聽話的點了點頭,轉身退了出去。
「對了,你出去之時,找一下鄭叔,讓他夜裡多注意這邊一些。」
姚守寧想了想,還不保險,又添了句吩咐。
冬葵便點頭應道:
「我知道。」
說完,快步出去了。
等她一走,屋裡便剩了姐妹二人。
姚婉寧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神情間帶著幾分打量,那雙目光盯著姚守寧看,彷彿看進了她的心裡。
「怎,怎麼了?」
姚守寧被她一看,不免有些心虛,結結巴巴問了一句。
姐姐雖說常年在病中,看似溫柔沒有脾氣,可實則聰明內秀,她今夜舉止反常,可能瞞姚婉寧不過的。
果不其然,她這話音一落,姚婉寧直接就問:
「今日你說我額頭的這顆痣是怎麼回事?」
說話的同時,她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眉心。
手指尖所撫之處平平整整,並沒有摸到凸起的印痕,可白天姚守寧走後,她就看過鏡子,確實眉心處不知何時浮現出一顆血紅小痣。
姚婉寧雖說病弱,但並非傻子,反倒心細如髮,僅憑姚守寧今日的態度,便將一些原本看似毫不相關的線索串連到了一起。
「清元、白玉之前沒有注意到我這顆痣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娘也沒有注意,你發現的更早了一些。」
她偏著頭,看著坐在椅子上的姚守寧,少女先前還眼神遊移,似是不敢看她的眼睛,但聽到她問起『小痣』的時候,卻身體抖了抖,臉上露出怔忡之色。
「我記得,西城案發那一日,你回家之後,過來看我時,就好像說過我額頭看到了一顆小痣。」
姚婉寧抿了抿唇,突然說出這樣一句令姚守寧意外的話語。
她看似悶不吭聲,其實心思細膩,將一些小事牢記於心。
「姐姐還記得?」
姚守寧抬起了頭,瞪大了眼看她。
「嗯。」姚婉寧點了點頭,向她招了招手,看她毫不猶豫起身往自己走了過來,心裡不由軟得一塌糊塗。
「姐姐是不是已經猜出什麼了?」
姚守寧伸手將姐姐胳膊一抱,也不想再瞞她了。
「前些日子,你跟娘鬧了彆扭之後,曾經問過我信不信這個世界上有妖邪。」姚婉寧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話,但說的這句話,便相當於間接回答妹妹的問題了:
「是不是因為這個緣故?」
姚守寧不是任性的人,今日卻沒有因為她病癒而歡喜,反倒在看到她這顆痣時,向柳氏發了火。
幾天前,她來自己房中,當時莫名其妙提到她眉心有顆痣,手一碰到時,像是被燙到似的連忙往回縮。
當時姚婉寧不懂那種感覺,但今天姚守寧碰她眉心時,妹妹點她的那一下,她也像是被烙鐵燙到,突然就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了。
可惜那會兒她看了一眼,只說眼花,清元、白玉二人也湊過來看了,都說沒痣。
卻沒想到幾天之後,她病情一好,那痣卻出現,這些都不是巧合。
她平日身體不好,飽受疾病的折磨,兩姐妹玩耍的時候不多,但血緣所帶來的親昵與牽連卻是斬不斷的。
姚婉寧這話一說出口,姚守寧便眼眶一熱,用力的點了下頭:
「嗯。」
心中牽挂了一整天的事,此時在得到她確定的回復之後,反倒踏實了許多。
「你跟我說說,讓我心裡有個數。」
姚婉寧反手將妹妹身體抱住,姐妹兩人相互依偎著,姚守寧被她抱在懷裡,整理了一番心中的想法,從當日西城案件說起,提到陸執為救柳氏而殺人之後,那張樵體內湧出兩股黑氣,鑽入孫神醫及世子身體之中。
再到後來回家,看到了姐姐額頭處像是痣浮現。
「當日表姐被刑獄司帶走,娘在刑獄遇到孫神醫,我便有不妙預感。」
姚守寧眼圈通紅,說到昨夜風雷交加時,她覺得不安,趕往柳氏屋裡想要纏她,卻並沒有將她纏住。
「我當時太困了——」
說到當時的情景,她又悔又難過,那眼淚無聲的往外流。
她性格明媚活潑,生於官宦之家,年方十五六,少年不識愁。
卻因西城案件,短短半個月的時間,整個人像是受了不少挫折,竟大變樣了。
「對不起,姐姐」
她哭得有些打嗝,緊緊將姚婉寧抱住。
後悔與懼怕兩種情緒在她內心交絞,從看到姚婉寧眉心處的那粒血紅小痣,所有不安與忐忑瞬間全爆發出來了。
她後悔昨夜自己太困,所以不知不覺睡了過去,明知有不好的事情發生,本該強打精神挽留柳氏,纏著她不讓她外出。
又害怕姐姐中了妖邪烙印,與『河神』有了牽扯,可能會遇到危險。
柳氏不理解她,偏執的不相信妖邪的存在,姚翝倒是相信了女兒的話,但卻被刑獄司的人抓走。
偌大一個姚家,知情的人恐怕唯有她了。
姚守寧想要保護姐姐,所以今夜不顧一切,纏著要與她同睡,並吩咐冬葵拿刀,都是想要將姚婉寧守住。
少女眼淚流得又急又凶,道歉聲聽得姚婉寧心都痛了。
「不怪你,不怪你。」
她將妹妹抱住,想到姚守寧這些日子以來所承受的壓力,不由將她抱得更緊了。
「你連著幾日惡夢,好多天都沒睡好,昨夜你只是相信娘,這又怎麼能怪你呢?」
聽到姚守寧自責的話,姚婉寧連忙安撫她。
但她的話一說出口,卻令姚守寧哭得更凶。
她還不滿十六,這些日子以來卻承受了很多壓力。
姚翝的話開解了她,給了她安全感,但此時姚婉寧的理解卻是姚守寧更需要的,她這一哭,將這些天的所有她壓力統統宣洩而出。
等她哭了一陣之後,開始輕輕的抽泣了,姚婉寧才輕輕的環住她,有節奏的微微搖著:
「你別著急,也別自責。」她的聲音溫柔,「發生這種事情,誰都不想的。」
她頓了頓:
「娘也不是有意的,她只是太著急了。」
姚婉寧的病,已經成為柳氏的心結,更何況有心算無心,柳氏這樣不信鬼神的人,又怎麼會想到有妖邪會設了一個圈套,使她去鑽呢?
若她知道,她不知道有多後悔,恐怕哭的比姚守寧還要傷心得多。
想到那樣的情景,姚婉寧眉頭不自覺的皺了皺。
「更何況,就算知道葯有問題,我也會喝的。」
姚守寧哭了一陣,只覺得頭疼鼻塞之際,冷不妨聽到姐姐說這話,驚得下意識的想起身看她。
卻沒想到姚婉寧低頭下來,將臉頰貼住了她的頭頂,喃喃的道:
「守寧,守寧。」
她喚了妹妹的名字兩聲,低聲的說:
「你不知道,生病有多苦。」
她的這聲輕嘆,一下使姚守寧的掙扎動作僵住。
「我太想要健康了。」
她生來有疾,自小與葯為伴,許多醫理她都懂了。
十八年來,喝的葯比吃的飯還要多,因為心悸之症,她要剋制喜怒哀樂。
有親妹妹,卻不能陪她玩耍,無論颳風下雨,亦或陽光明媚,她大部分的時光都被困鎖在房間之內,與床榻為伍。
「我的房屋中,藥味最濃。」
平常女孩家種花弄草的,柳氏怕她費神,也擔憂花香、花粉會令她不適,不允許她擺弄。
綉工、讀書也不能做太多,否則既傷眼精也傷神,末了又會使姚家請大夫,鬧得雞飛狗跳的。
到了每天的春冬時節,更是全家高度緊張的時候,城裡的大夫請了一撥又一撥,這種情況不止對柳氏是種折磨,對她也是。
「我太想要健康了!」
她再嘆這話時,那語氣便比先前更加的深刻。
「想要跟你玩耍,想要不靠人攙扶便獨自行走,想要曬著陽光,想要感受雪水的溫度。」而這些,都是柳氏所不允許的。
姚婉寧溫柔的抱著妹妹:
「想跟全家人一起坐著吃飯,大家有說有笑,而不是我獨自困在屋中,孤單單的喝著易消化的粥水。」
她太想要健康,所以哪怕知道柳氏拿來的葯有問題,她也會吃的。
「就算是只能好好的很短時間,我也想要像正常人一樣行走。」
「姐姐」
姚守寧被她的話震住,有些不知所措。
她沒想到在姚婉寧心裡,竟會藏了這麼多的不快樂。
「所以你別怪自己,就算昨夜娘沒有偷偷去拿葯,就算我早知後果,她要跟我說,我也會想賭一賭。」
姚婉寧輕聲的說著,姚守寧一時之間分不清她說的是真心話,亦或是想要安慰自己的。
但確實聽姐姐這樣一說之後,姚守寧內心的自責一下被她安撫了許多。
「今夜若有危險,你不要管我,自己逃走。」
姚婉寧似是也有所感應,抱著她,輕聲吩咐:「你要好好的。」
「我不。」一聽到此處,姚守寧不由掙脫了她的懷抱,坐了起來:
「我要守護姐姐!」
她這話說得十分堅定,目光與姚婉寧對視,顯示自己絕不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