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秋風涼
縣城裡,日本駐軍司令部。
在那座青磚尖頂的大房間里,正在召開一個小型秘密會議。
宮崎老鬼子穿著軍裝,倒背著手,腆著圓鼓鼓的大肚子,在屋裡的青磚地面上,慢慢踱步。
房間里的椅子上,坐著好幾個人。
這些人是:憲兵隊長西村,治安軍團長龐天輝,警察局長萬大麻子,還有一個長相頗為英俊的年輕人,是郎秀。
屋角,坐著一個四十來歲的和尚,長著一副苦瓜臉,低垂著眼皮。
大家都臉色陰沉,緊閉著嘴巴,象雕塑一般枯坐著。誰也沒說話。屋裡一片彆扭壓抑的沉寂。只有宮崎腳上的長筒皮靴,咯吱吱的響聲,聽起來格外刺耳。
這幾天,宮崎的心情很不好。從軍事到政治上,諸事不順。千戶鎮,宋富貴的短槍隊被全殲。黃沙峪,治安軍一個連被全殲。更為憂慮的是,八路軍在全面開展民眾工作,抗戰烽火,在處處燃燒。
「郎秀,」宮崎停住腳步,扭頭說道:「你不是說,南宮仕只有幾十號人馬么?」
郎秀站起身來,挺直答道:「是,太君,確實只有幾十人,不過……」
「不過什麼?」宮崎擰起眉毛。
「他們善於做群眾工作,盅惑民眾,壯大隊伍……」
「郎秀,」宮崎打斷他的話,「你是總部派來的優秀幹探,受過專業特工訓練,竟連一個小小的南宮仕,也鬥不過,差點丟了性命……你讓我很失望。」
郎秀臉色尷尬,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我命令你偵察有關血梅花的案子,有什麼進展沒有?」
郎秀臉色變得更加慘白,「這個……目前還沒有,只能肯定不是南宮仕的游擊隊所為,這個……」
「這個什麼,必須儘快破案,皇軍養著你們,不是讓你們白吃飯的,一群廢物,渾蛋。」宮崎鐵青著臉,吼叫起來。
郎秀臉上的汗水,淌下來。
宮崎訓斥完了郎秀,又扭頭沖著屋角那個和尚,皺著眉頭說:「慈慧大師,你的情報工作,最近,成績大大的糟糕,是為什麼?」
慈慧站起身來,臉色更加愁苦。
「太君,唉,南宮仕的游擊隊,實在是神出鬼沒,我在幾個鄉鎮,設置了眼線,可是……南宮仕就象一條滑溜溜的魚,抓也抓不住……」
「廢物。」
宮崎又吼叫起來。
滿屋的人,都屏氣凝神,不敢大聲喘氣。一種無形的壓抑,使房間里空氣凝滯而緊張。
宮崎穿著皮靴的腳,咯吱吱地在地上踱了幾步。
「西村,你來宣布下一階段的計劃。」
「哈伊。」
西村站起身來,板著臉說道:「為了給即將開始的大掃蕩,鋪平道路,摸清敵情,決定成立特種便衣隊,負責偵察、逮捕、情報等項工作。編製三十人,隊長由郎秀擔任。」
郎秀愣了一下,他挨了半天訓斥,正自心裡惴惴,卻忽然聽到自己「升了官」,有些驚訝。繼而,又有點「受寵若驚」了。
「願為皇軍效勞。」郎秀站起來,宣誓般地說道。
西村繼續板著臉說道:「慈慧大師,你的情報小組,以後要和郎秀的便衣隊密切配合,由我的憲兵隊統一指揮。」
「是。」
宮崎發了一頓脾氣,似乎那股火氣泄光了,氣哼哼地坐到椅子上。
西村面無表情,說道:「各位,情報偵緝工作,是建立大東亞新秩序,強化治安的重要措施,近幾次失利,都是因為耳目不靈,被動挨打。」
「可不是嘛,」治安軍團長龐天輝憤憤地擺了擺手,訴苦似的說:「黃沙峪我那一個連,損失得好冤枉啊,齊裝滿員的一個主力連啊……」
慈慧和尚又站起來,臉上擠出一絲苦笑,他「笑」的時候,苦瓜臉上表情苦澀,讓人看不出到底是哭還是笑。
「太君,我還有一張牌,目前還沒用呢。」
「嗯?」
慈慧臉上的神色有些猙獰,他嘿嘿一「笑」,陰沉沉地說道:「這是一副王牌,我正準備把他給打出去,把南宮仕給抓在手裡,弄得好了,直接割掉南宮仕的腦袋……」
「什麼王牌?」
「嘿嘿,我的這張王牌,外號叫做『野狼二號』……」
屋裡的幾個敵酋,都有些興奮起來,把腦袋往一塊湊。
「野狼二號?」
…………
宮崎鬼子們躲在司令部里召集秘密會議,商議怎麼抓住南宮仕的時候,他們萬萬想不到,南宮仕此刻就在城裡。
就在離他們不足幾百米的大街上。
南宮仕到城裡,檢查布置了地下偵察網的情況,岳濤等人調到分區外線以後,這些工作就得由他擔任了。
在「孤竹飯館」里,南宮仕和錢忠厚密談了一陣,便走出來。
他沿著大街往西走,拐過一個街角,到了縣中學的牆外,忽然遇到了一個人。
一個白衫黑裙的少女,長相俏麗,提著個毛線網兜,正迎面走來。
「南宮,」少女忽然滿面驚喜,沖著他跑過來。
何碧瑤。
南宮仕停下腳步,他朝四周打量幾眼。
「哎呀,南宮,你怎麼到城裡來了,」何碧瑤興奮得滿面通紅,張開嘴掩不住欣喜地笑,「真沒想到……最近你還好吧?」
「好,」南宮仕面無表情,冷冷地說道:「沒讓鬼子抓住。」
「哎喲南宮,」興奮的少女並沒注意到南宮仕表情的冷漠,繼續嘰里呱啦地說道:「那回可給我嚇壞了,城門上,竟然貼著畫影圖形,抓捕你的告示,真是……嚇得我一陣心跳,你可得小心點兒……」
「你不是正盼著把我抓住嗎?」
這句話,何碧瑤愣住了。
她這才發現,南宮仕的表情不對,冷若冰霜,眼神里暗著一絲憤怒。
「你……南宮,你怎麼了?」
姑娘疑惑地瞅著南宮仕,欣喜的表情迅速褪去,兩手提著網兜,愣住了。
「何碧瑤,別裝了,」南宮仕憤怒而低聲地說道:「假裝好人的美女蛇,我差點就上了你們的當,你現在就可以去日本鬼子那裡報告,說我南宮仕進城了……」
「你說什麼啊,」何碧瑤有些蒙了,吃驚地打斷南宮仕:「我……南宮,你怎麼……」她的眼睛里登時涌滿了淚水,渾身顫抖起來。
「你那個表哥,郎秀,還和你在一塊兒嗎?他還活著嗎?你們有沒有醞釀更新的陰謀?」
「郎秀?」何碧瑤瞪大著眼睛,眼淚一顆顆地往下掉,「南宮,我不明白你……什麼意思,表哥他……我不知道,南宮,你肯定是誤會了……」
「你算了吧,我現在才明白,那天,我們去栗子溝,怎麼那麼巧,你就正好在表哥家……何碧瑤,原來這些都是陰謀,你們的算盤,打得好精確……」
「南宮仕——」何碧瑤尖著嗓子嚷起來,「你別冤枉人,你……願意不願意相信我,那是你的事,我問心無愧……」
「別嚷了,何小姐,」南宮仕用眼睛狠狠瞪著何碧瑤激動通紅的臉龐,「那天,我們剛開完會,你就坐了馬車去千戶鎮,嘿嘿,大概你還以為,這事兒做得神不知,鬼不覺……」
「千戶鎮?」
何碧瑤愣了一下,她忽然回憶起來,那天,她確實是跟著父親去千戶鎮了。
可是……那又怎麼了?
千戶鎮上,她見到了宋正豪的公子,那個風度翩翩,儒雅多知的公子宋翰。
可這又怎麼了?
她對宋翰,有一種莫名的疏遠感,那是和想起南宮仕來完全不同的感覺。那天去千戶鎮玩了一陣,在何碧瑤的心裡,並沒留下什麼印象。
為什麼南宮仕會提起這件事?
她不願意在南宮仕面前,提起宋翰。
何碧瑤這一刻的猶豫,卻使南宮仕更加堅定了自己的判斷。沒錯,她心虛了,無語了。還會有錯么?除了送情報,有什麼事會值得何家千斤大小姐,巴巴的匆忙趕往千戶鎮?
「美女蛇。」
何碧瑤腦子裡轟轟作響,眼前發黑。她手裡的毛線網兜,掉到了地上。
天旋地轉,她用手扶住了學校的圍牆。
這一刻,南宮仕心裡閃過一絲憐憫,這個單純活潑的女孩,此時是那麼可憐無助,楚楚動人,他忽然有上前扶她一把的衝動。
但南宮仕馬上又告誡自己:這是敵人。
對敵人怎麼能有一絲溫情?郎秀差點出賣了全隊同志,可惡的敵人,扮作美女的毒蛇。
南宮仕轉身便走。
秋風,刮落了道旁樹上的枯葉,掉落在地上,隨風翻滾。
秋意漸濃,風也有些涼了。
何碧瑤頭暈目眩,她扶著圍牆,慢慢蹲下身子。
毛線網兜掉在腳下,那裡面,是她準備給南宮仕織的一件毛衣。
一串眼淚,掉在地上翻滾的落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