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紅杏
第二百七十九章 紅杏
沒有人希望自己被眾人遺忘,不曾掛懷在心。景鴻只覺得自己身邊的親人都已經死了,最後一個他的忠臣俞長喜,此時也成了一枚廢棋,想救也救不得。
如今的人們談起他來,只會說一句:哦,慶帝啊,那個百病纏身的皇帝,當今聖上奪位那天,他卻病死了,直接將江山拱手相讓了。
他也忘不了五年前的新年那一天,皇寺中檀香裊裊,他的母后被景珏殺死,血水流了一地,大火不知從何處起,瞬間火光溢滿了山寺,連著他母后的屍體也埋葬在了火海當中,挫骨揚灰。而後,就連他的皇后,也是向著景珏,竟給自己下毒,若不是有俞長喜,他早就沒命了。
每每想起這些,他都恨極,不甘心,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景珏的,他憑的什麼?就憑父皇當初對他的偏愛嗎?他輕而易舉地得到了這一切,他都要將他毀了。
小雲月今天玩鬧了一整天,是以聞人秋沒怎麼費勁,就哄得她睡著了。他隔著窗縫,看著外面的還在飲酒的景鴻,心思轉了轉,想著要怎麼救小丫頭和寧雨宣出去。
光憑他一己之力是有些困難的,況且他曾斷了腿,如今雖然行走無礙了,那份出神入化的輕功到底還是失去了。然而景珏現在還在金陵城,想要傳個消息過去,沒個一兩天是得不到回信的,看樣子也只能自己見機行事了。
今日他想盡了辦法,得了景鴻的命令去別院里接公主回來,又留了紙條給寧雨宣,費了這麼一番周折,也不過是為了讓她能安心,可自己能做的,還是太少太少了。
這夜月色如水,該是與家人團圓的時刻,可又有多少人是孑然一身,對月喟嘆呢。
第二天一大早,景鴻便去了囚禁寧雨宣的別院,他覺得自己已經足夠仁慈了,放任了她一次又一次,又刻意將周雲調離宿城。他身上染了一些戾氣,與昨晚那個孤身飲酒的身影判若兩人。
寧雨宣就站在檐下,秋日的清晨帶著淡淡霧氣,看著他進了院子,眸色有些深。她只覺得,有些事情才剛剛開始,只因今天的景鴻,不再是昨日那個還依舊帶著溫潤的男子。
時間還早,不過幾天的時間,寧雨宣就染了些失眠的毛病,局勢動蕩,夜裡翻來覆去都是在擔心景珏和雲月,好在昨日聞人秋的到來,讓她多了幾分希冀。最讓人煩的便是景鴻留在別院里的兩個啞巴侍女,寧雨宣猜不出她們武功如何,又整日貼身伺候著她,想要離開她們的視線,是最困難的。
腦子中想了許多,不知不覺中,景鴻已經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大概是怕在她的面前容易心軟,景鴻神色有些冷,「已經過了這麼多天,你打算什麼時候將改良的火藥配方交給我?」面對寧雨宣,他已經仁至義盡了。
他此番前來的目的在寧雨宣的意料之中,她只是抬頭看著院子中那棵高大的梧桐樹,隱在了乳白色如薄紗一般的霧靄中,不自覺就想起了景王府的長玉閣那裡的兩株高大梧桐,此時可能已經黃葉飛舞了吧。
交出火藥配方已經是勢在必行了,只因為雲月在他手上,昨日他將雲月送過來,不就是給自己的警告嗎,如果景珏在的話,想必也會同意她的想法,思及此,她開口道:「新的火藥配方我只想出來一半,最快也只能後天將它完善,至於它的威力如何,我需要親自試驗才能知道。」
宿城和陽城都在淮水之畔,一到了秋季便多雨,潮濕陰冷,雨勢通常不大,但是東西極易受潮,叛軍兵力不夠,只能依靠火藥,但是在此之前,就連周雲也不知道那火藥碰不得水,他們走到這一步,只能硬著頭皮繼續下去。
後天,那就還要兩天時間,可是時間緊迫,景珏的大軍就在宿城城外,景鴻眉頭皺了皺,「後天不行,最遲明天晚上,」他看著寧雨宣的容顏,忽然笑了,「雨宣,你要知道,是你現在要求我放了你們母女二人,而不是我在要挾你,我如果想要挾你們的話,大可以帶你你們去陣前,叫景珏好好選選。」
他話沒說完的時候,寧雨宣的神色就變得難看起來,他都已經這樣做,卻狡辯自己沒有出言要挾,藏在袖子下的手緊握著,「好,那你明日晚上派人來拿吧,若是明晚沒人來拿的話,我照樣會將它燒了。」
景珏只是笑著,他為什麼之前三日之期到了的時候,沒有派人過來,是因為景珏派兵來攻打宿城,他無暇去顧忌到這邊來罷了。「你將配方寫出來,交給紅杏便好,她會轉交給我。」紅杏便是別院里的那個紅衣婢女,綠衣婢女名叫綠影。
寧雨宣點了點頭,轉身便進了屋子裡面,外面濕氣太重,衣裳已經有些濕了。本以為景鴻說完這些便會離去,豈知他也跟著走進了屋子裡來。
綠影沏了茶端過來,給自家主子斟滿,便退了出去。寧雨宣坐在他的對面,無心飲茶,冷著聲說道:「你來不就是讓我給你配方的嗎,既然事情已經說完了,怎麼還不走?」
此時,讓寧雨宣答應交出配方,他的心情一掃之前的抑鬱,悠閑地喝著茶,「好不容易今日得了閑,想在你這裡坐坐,你卻這樣急著趕我走。」
沒有人會歡迎這樣的人留下來,寧雨宣神色如常,她抿了一口茶,卻發現茶水是馮國的貢品青茶,她斂下眸子,不動聲色,「這本就是你的地方,我趕不走你,但是的確是暫時不想見你,況且我需要時間來完善配方,你留下來只會是耽誤你自己的事情。」
其實新的配方她早就想好了,但面對景鴻,她總要留一手。明天下午之前,不知道聞人秋能不能找到機會來一趟這裡。
到底還是怕寧雨宣交不出真正的配方,景鴻又喝了一口茶,「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留了,」他眉眼帶著得意的神色,伸手碰了碰寧雨宣的側臉,只是對方下意識地躲閃讓他眼眸陰鬱了幾分,收回了手,「你想躲,是躲不掉的。」
看著景鴻離開,外面的霧靄淡了許多,高牆之外可見遠山,秋的到來,讓山有了不一樣的色彩。寧雨宣又喝了一口青瓷盞中的茶,色澤透亮,茶香帶著甘甜,回味無窮,確定是青茶無疑,而景鴻離開了臨都五年之久,怎麼會有馮國的貢茶?
一個想法漸漸在她的腦海中醞釀,以至於越來越心驚,可是她不能問任何人,唯恐會打草驚蛇。這幾年景國與馮國的關係,寧雨宣有所聽聞,因為景珏拒絕了和馮國公主的和親,兩國已然是老死不相往來的狀況,若是景鴻找了馮子談達成盟約.……
這茶是今日才有的,景鴻雖然將她關在了這裡,但是吃穿用度都是極好的,而突然出現的青茶,究竟是他的無心之失,還是對自己的警告?外面紅杏端著早膳款款走來,寧雨宣收斂了臉上神情,坐在桌邊,「等下替我準備好紙筆。」
紅杏知道她要紙筆的目的,微微點頭,便用手勢示意了綠影。
一直在景鴻私宅伺候景雲月的聞人秋有些著急,他不能一直待在這裡沒有行動,如今唯一的進展也就是知道了寧雨宣所在的地方。正想著,突然袖子被一個力道拽著,他低頭去看,正是那個小丫頭,眨巴著一雙明眸,「姐姐,我想吃母后做的海棠糕。」
聞人秋心中暗道,真是個小祖宗,只覺得自己莫不是前輩子欠了景珏的,這輩子要幫他救他的妻子女兒。他低下頭和藹笑著,「公主乖,過些天就能吃到你母后做的了。」
此番回答,景雲月知道了是找他沒用的,也不多說,直接鬆了手去玩自己的了。
這處宅子到處都是景鴻的心腹,聞人秋冒充的這個人顯然也是,所以都是出入自由的,但要貼身照顧景雲月,所以他萬分艱險地抽了個空回了客棧,找晏無蕭要了一些蠱毒和藥粉回來,打算晚上去找寧雨宣商議一下如何逃出去。
所謂十五的月亮十六圓,明晃晃的月色灑在街道上,照的人無處遁形,聞人秋暗自咬著牙,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挑了這一天來找她,穿著一身黑衣都沒用,只要人眼睛沒瞎的,就能看見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昨天來接雲月回去的時候,聞人秋就暗自觀察了,這別院裡面是只有兩個婢女的,但是有些底子,他沒辦法硬拼,外面有二十多個護院,都是只會點拳腳功夫的大漢,他還能打得過,可架不住對方人手多,一鬧出動靜了只會引起裡面那兩個婢女的注意。
他躲在了巷子一處牆根後面,幸虧他還算機靈,去找了師父要了一些蠱蟲過來。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盒子來,慢慢打開,大概是這宿城的天比南疆地冷許多,小蟲子密密麻麻得在盒子里,都不願意動彈。
聞人秋無奈,只得又拿出自己的玉笛來,氣息時悠長時短促,玉笛在夜色下發出幽幽的綠光,不止是蠱蟲感知到了這笛聲,看守在別院的那些護院們,也都聽見了這突然響起的笛聲,都警惕起來,三四個結伴朝笛聲傳來的方向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