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三章 逝我現我未我
如泡沫幻影般，當寧淵的手好不容易即將觸摸到，眼前突然變為了一片黑暗，周圍儘是滾滾黑氣。
「這裡……是哪？」寧淵虛弱的道，他發現本該遍體鱗傷的自己竟然站了起來，全身毫髮無損，周圍黑色的霧氣不斷翻攪。
眼前的一切有些熟悉，寧淵手扶著額頭，努力的回想剛剛發生過的事情。
他只記得他在與另一個自己的生死搏鬥中慘敗，已經處於彌留之際。只是奇怪的，當他闔上雙眼，意識稍稍清醒后醒來，卻是置身於這樣一個地方。
「神佛葬地。」寧淵儘管身體看上去無恙，但是出口的聲音卻十分虛弱。是的，這翻攪不休的黑色霧氣所在他十分熟悉，正是那個改變了他一生命運的神佛葬地。
「為什麼會在這裡？」寧淵眼中儘是疑惑，腳步蹣跚的向前走去。以他六蛻二熟戰體之強悍，本應全身精氣旺盛如海，但此刻他卻感覺自己像風中的殘燭，周身被鐵鐐鎖住，背後綁縛著千仞巨山，每走一步都異常艱辛。
但是他還是一步步向前走去，連他也不知道為何如此。
前方出現一絲光亮，寧淵追尋著它而去，很快發現一個巨大的紅金兩色光芒交織的巨蛋。
「這是？」寧淵蒼白的神色微凝，眼前的這一幕是如此熟悉。他呆愣在了原地，傻傻的盯著巨蛋。
咔嚓咔嚓。
不一會兒，那巨蛋的蛋殼裂開了，傾斜出陣陣霞光。一個全身寸縷未著的年輕男子從裡面爬了出來，而在他的旁邊，一頭金燦燦圓滾滾，有著澄藍色大眼睛的小獸跟著出生。
「呀呀。」稚嫩的呢喃聲傳來，小獸揉著惺忪的雙眼。
看到這一幕，寧淵內心不由得一顫。有多久了，有多久他沒有聽到這個熟悉的呼喚聲？
眼前的小獸撲入了年輕男子的懷中，一人一獸的背影向前方拉長，逐漸消失不見。
「這是夢？」寧淵明白了自己看到的一切。他曾聽人說過，人在死前，會回憶起一生所經歷過的種種事情，還有自己牽挂的親人。此刻他的狀態，應該就是如此吧？
真的要死了。寧淵置身於黑暗中，周圍無聲的壓抑，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自己體內生機在流逝，身體變得越來越冰冷。
周圍的天地一轉，寧淵發現自己出現在了一片原野之中。
這是昊光凈土豐月境的重鎮南越，寧淵看著周圍的一幕幕，回憶一一浮現。在這個地方，他和張師師，小傢伙以及隱者曾經呆過一段時間，五毒蟾好像也是這段時間加入進來。
從晉華離開，遠走他鄉，前往前途渺茫的豐月城。這段路程中寧淵幾人一直受到昊光宗的通緝，終日提心弔膽，但儘管如此，這段時間卻也是極為快樂。
有張師師，有三獸，當時固然前途未卜，但此刻想來卻是寧淵一段難得的回憶。就是在那段歲月里，他和張師師互生情愫，就是在那段日子裡，三獸終日嬉鬧，出入於各大古迹險地。
然而，一切都變了。小圓圓已經死去，張師師遠在大唐，而隱者如今面臨此生最大的危險，不知究竟能否平安無事。
寧淵嘴角浮現苦澀的笑容，看著面前嬉鬧的三獸，看著背影成雙的自己和張師師，往日的美好一一浮現在腦海。
「死了，一切都失去了。」寧淵面容哀傷，他出現在了豐月城，看到了那傷痕纍纍，一步一步往古傳送陣中走去的少年。
這是他人生又一次的大變化，在豐月城之後，他到了九幽厄土，遇到了魔尊重瀛。
在九幽厄土的日子裡，寧淵與三獸一直相依為命。失去了張師師，只有小圓圓，隱者，五毒蟾一直陪在他的身邊，若不是它們，寧淵恐怕也不可能挺過那段艱難的歲月，更不可能活到現在。
死了，小圓圓死了，隱者生死未卜，而自己處於彌留之際。寧淵發現自己的腦袋異常殘忍的清醒，回憶一直提醒他，所有人都會死，他誰也救不了。
拳頭緊緊的攥住，寧淵不甘心，身體顫顫巍巍，踉蹌著朝前走去。
「呀呀……」稚嫩的哭喊聲傳入寧淵耳中，他轉身一看，看見小圓圓渾身染血，而杜問天滿臉猙獰，笑容殘酷。
他心一顫，明知這一切是回憶，卻拼了命的衝上前去，想要救下小傢伙，想要將杜問天碎屍萬段。
可是，他終究沒能趕上，小圓圓的身體化為泡沫，凄涼的看著他。
「你真沒用。」杜問天張狂的笑著，一臉鄙夷。
「我對你好失望，你怎麼可以讓小傢伙就這麼死了。」 張師師一臉哀怨的看著他，隨後轉身離去。
「寧淵，你為什麼要回來？你可知道，因為你回來，給宗門帶來了災難！」掌門，師尊，左大師兄，蕭師姐，一個個先罡雷門的人跟著出現，對寧淵嗤之以鼻。
寧淵心神一顫，他的周圍出現無數曾經熟悉的臉孔，他們無一例外，通通在抨擊指責他。
「啊！」寧淵受不了周圍的聲音，抱著頭蹲在地上，整個身體微微顫抖。
「讓我死……讓我死……」他喃喃自語著，神智開始模糊不清，分不清剛剛的一切是真實還是虛幻。
啪嗒。啪嗒。啪嗒。
一陣緩慢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蹲著的寧淵頭微微抬起，眸光渙散，發現一個身穿黑袍的男子朝著自己一步步走來。
他的視線模糊不清，因此看不清那個男人的真實樣子。
「怎麼，你竟然如此的狼狽？」邪異的嘲笑聲傳入耳中。
寧淵沉默不語，他感覺自己的身軀在變得僵硬，只要再過片刻，他便會消失在這世界上，到時候，就不必聽見這些挖苦與嘲諷，更不用活得那麼累了。
「黃泉路上不好找，給我清醒點。」一隻腳丫突然直直踢中了他，讓他身體一震，向後摔倒。
他緩緩的抬頭，散亂的黑髮下一雙瞳孔無神，終於看清楚了眼前之人。
「是你。」他虛弱的道。
「很意外？」面前的人有著一張俊逸到有些妖邪的臉，他的眼神迷人又邪惡，居高臨下挖苦著寧淵。
「有點。」寧淵低下頭，他沒想到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看到的竟然是這個男人。
」瞧你一臉喪家之犬的樣子，真是給我丟臉。」魔尊彎下身子，妖異的瞳孔盯著寧淵，儘是戲謔。
寧淵雙眼無神的看著他，這個在九幽厄土鍛煉了他整整六年的男子，在他生命中留下不可去除的烙印。但是他沒想到，臨死之際，自己最後一個見到的，不是張師師，不是小圓圓，也不是寧氏部落的族人們，而是這個男人。
這是何意？寧淵有些不明白，他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但若是做夢，自己對魔尊的感情又豈有深厚到這個程度？
「你一定很納悶為什麼會看見我。」魔尊邪邪的一笑。「唔，本來我是不想見你的，想說就讓你這麼死算了，畢竟你連續兩次壞了我的好事。」
寧淵迷惑不解的看著魔尊，眼前的重瀛顯得異常的真實。
「這心境高原擁有奇特的偉力，連接了異時空。算了，跟你說了你也不懂。」魔尊重瀛喃喃自語，隨後又搖了搖頭，鄙視的掃了寧淵一眼。
「給老子站起來！」他用力踢了萎靡不振的寧淵一腳，「在外界給我丟盡了臉，至陽殿和杜家這路貨色都可以欺凌你，你若是不給我討回面子，就這麼掛在這裡，老子死不甘心啊！」
寧淵被魔尊重瀛踢中，引來一陣咳嗽，但意識卻漸漸清晰起來。「我都快掛了，還怎麼討回面子？」他白了對方一眼，都要死了，還要遇到這死去多時的老鬼，他可真夠不幸的。
「你不是向來自認為很聰明，怎麼現在跟個驢腦袋似的？」魔尊重瀛不滿的看著寧淵，又想踢出一腳，卻被寧淵躲過了。「喲，不錯嘛，有點起色了。」
寧淵眼含憤怒的看向他。「敵人是我自己，對我瞭若指掌，甚至我有什麼他也有什麼，我如何和他打？怎麼打都是輸！」
魔尊重瀛搖了搖頭，沒點好氣色的盯著寧淵半晌。「果然蠢得很，既然敵人是你自己，他強任他強，他弱任他弱。只要本心不為所動，逝我，現我，未我都是虛妄。」
逝我，現我，未我，都是虛妄……
魔尊重瀛說完這話，身影突然緩緩消散，而寧淵整個人卻是如醍醐灌頂，識海中洪鐘大呂之音不絕。
」逝我，現我，未我……」寧淵喃喃重複著這六個字，眼睛逐漸的明亮起來。
嗡 寧淵的身體之中，一股奇異的波動傳遞開來，原本快要消散一空的生機突然強盛起來。
空間一轉，在他倒下的身體旁邊，虛假的寧淵臉色突然一變。「怎麼可能？」他的眼中充滿了恐懼，身體下意識的後退開來。真正的寧淵兩隻手撐在地面上，緩緩的支撐著站了起來。他抬起頭來，凌亂的黑髮下雙目清澈，嘴角露出一絲輕鬆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