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五章 是非成敗轉頭空(四)
第廿五章 是非成敗轉頭空(四)
早在得知宇文成都藏身於府衙的時候,李言慶就做出了周詳的計劃。
他很清楚,此次奪取宣化,就在於一個出其不意。哪怕是宣化城中沒有多少士兵,也必須要在最快的時間結束戰鬥。否則,以麥子仲在邕州經營多年的聲望,天曉得會發生什麼意外。而速戰速決的關鍵,就在於把宇文成都完全分割出去,使宇文成都無法從容指揮。如此一來,整個府衙的防衛,也將隨之癱瘓。
可是要拿下宇文成都,又談何容易?
此人有萬夫不擋之勇,堪比當年的西楚霸王。
李言慶仔細的推算了一下,決定讓雄闊海出手,將宇文成都纏住。
論身手,兩人在伯仲之間。
宇文成都出身名門,師從魚俱羅;而雄闊海早年卻是野路子出身,並沒有受過名師的指點。哪怕是魚俱羅在峨嵋傳藝的那段時間,也不過是點撥了一下雄闊海。
一來,魚俱羅當時的主要精力放在李言慶身上。
這第二呢,魚俱羅本身也不擅長斧法,不知道該從何下手。
所以,在點撥雄闊海的時候,也只能從大面上給予指點。更多的,是靠雄闊海自己琢磨。
好在這些年來,雄闊海追隨李言慶戰高句麗,斗楊玄感,阻瓦崗寨,殺李密……
無休止的戰鬥,令雄闊海斧法大成。
從經驗上,雄闊海未必就比宇文成都來的差。
而且,雄闊海思想單純,不似宇文成都那樣被瑣事纏身。這就是使得兩人之間的差距,隨之縮小。
最重要的一點,雄闊海以童子身修鍊混元球,直至登堂入室。
宇文成都早年也是風流倜儻的人物,雖則修行比較早,可單論基礎,未必能勝得過雄闊海。
此消彼長下,雄闊海和宇文成都倒也在伯仲之間。
宇文成都已年過三旬,身體慢慢開始走下坡路;而雄闊海年方二十七八,正處於一個巔峰狀態。一個開始走下坡路,一個還在不斷成長,這樣一算下來,雄闊海倒有了六分的勝算。
只是,剛才宇文成都擊殺魚千人的一剎那,還是嚇了李言慶一身冷汗。
所以他留下沈光,同時喚住魚百人,帶著人往後院衝擊。
以搏擊技巧來算的話,沈光恐怕略勝宇文成都一籌。當然,若是在戰場上兩人交鋒,沈光必死無疑。可在這狹小的天井中,沈光卻明顯佔據了絕對了優勢。
他在一旁觀戰,能給宇文成都帶來足夠的壓力。
同時李言慶攻擊后宅,也會分了宇文成都的心神。以此推論,雄闊海倒是佔據了絕對上風。
至於兵器……
李言慶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趁你病,要你命。
他才不會給宇文成都什麼機會。
畢竟,這是打仗,不是切磋交流,哪有什麼公平可言?
想當年,他初次見到宇文成都的時候,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只因為當時宇文成都代表著朝廷,而他則心懷鬼胎。而今,宇文成都已成為亡國之臣,弒君之臣。李言慶呢,則成為高高在上,享有從一品爵位的王爺,又焉能畏懼宇文成都呢?
不過,李言慶往後宅走去,宇文成都卻急了!
「鄭言慶,無膽賊子,可敢與某家大戰三百合?」
李言慶腳下微微頓了一下,臉上流露出一抹古怪的笑容。他搖了搖頭,一擺手,帶著魚百人等人,直往後宅走去。
在穿過中門的一剎那,李言慶停下腳步,「宇文成都,我乃邕王李孝基之子,當今萬歲的侄兒。我姓李,而不是姓鄭,若你能活命的話,還請記住我這些話。」
和你大戰三百合?
李言慶冷笑一聲,邁步走進中門。
「鄭言慶休走……」
宇文成都若瘋虎一樣,憤怒的咆哮。
雙鞭揮出鞭影重重,拚命想要向李言慶衝過去,將李言慶攔住。
只是,幾次衝擊,卻被雄闊海攔阻下來。
「你這夯貨,我家王爺都說了姓李,你還一直喚錯。王爺總說俺大黑子傻,要依我看,你可比我傻多了!嘿嘿,王爺吩咐了,生死不計……你的對手,應該是我!」
一番話出口,宇文成都卻冷靜下來。
他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露出一絲冷笑:「既然如此,待我殺了你,再取那李言慶狗命!」
后宅中,寂靜無聲。
穿過中門以後,行出夾道,就看見后宅院牆。
院門緊閉,從外面看,裡面似乎一個人都沒有。李言慶突然止住腳步,擺手示意魚百人停止前進。
隨行眾人,立刻排成隊列,取出一張張強弓硬弩。
黑俚善射……生活在大山之中,以漁獵為生,也使得黑俚箭術超群。
不過,他們在山裡面使用的大都是簡陋的獵弓,威力不大。而此時,這些黑俚的手中,卻是清一色的制式強弓。
一張張近一石之力的強弓張開,對準了后宅。
李言慶沉聲道:「大唐安南大都督,五州經略使,河南王李言慶求見宇文鳳夫人。」
「李王爺,久仰大名。」
后宅院中先是一陣沉寂,片刻後傳來一個清冷悅耳的聲音。
「妾身宇文鳳,不知李王爺有何指教?」
話音未落,院門大開。
從大門中走出一個美婦人,年紀大約在二十四五的模樣,一身戎裝,英姿颯爽。
她手持橫刀,立於后宅門階上,一雙丹鳳眼,冷冷凝視李言慶。
在宇文鳳走出來的一剎那,李言慶做出一個手勢,命身後黑俚弓箭朝下。
「嫂嫂,小弟有禮了!」
「哈,李王爺客氣,宇文鳳不過一罪臣之女,亡國之臣之婦,焉敢得王爺一句『嫂嫂』?」
李言慶說:「如何不敢?
我與麥子也有袍澤之情,他年長於我,小弟安敢失禮。」
宇文鳳嘴角一撇,露出一抹冷笑。
「兩國交兵,休論私誼。
李王爺喚妾身出來,不知有何指教?」
「嫂嫂何必明知故問,小弟今日前來,只為收回容桂。
明人不做暗事,小弟請嫂嫂停止抵抗,不要做無謂之事……天下歸唐,此乃大勢所趨。秦王自夔州出兵,不日將平定荊襄。這欽州、邕州,小弟勢必要收回,嫂嫂又何必做那螳臂擋車之事?需知,天命不可違!小弟不想傷及子仲家小,故而請嫂嫂立刻投降。」
李言慶也不含糊,開門見山。
其實,宇文鳳何嘗不知道李言慶的心思。
只是她沒想到,李言慶會如此直白。
李言慶接著說:「我知嫂嫂可能寄望城中援兵……呵呵,不瞞嫂嫂,子仲的兩千兵卒,已不在宣化城中。這宣化縣城,現在已經被小弟控制。至於宇文成都……」
他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
偷眼看去,見宇文鳳面色平靜,看不出任何端倪。
心中不由得暗自稱道:麥子這傢伙,倒是娶了個了不得的女子!
「宣化已落入你手中?
如此說來,那童環……」
宇文鳳心中一陣慌亂,努力保持著平靜。
她沒有去刻意關心宇文成都,如果真如李言慶所說的那樣,一個宇文成都,也無法挽回大局。
宇文成都到現在也沒有出現,其結果只可能有兩個:逃走,亦或者凶多吉少。
「童環,是洛陽人。
他本是洛陽天牢的獄吏,當年為救魚老柱國一家,離開了洛陽……小弟,也只是運氣好,與偶然間得知了消息。」
莫不是,天亡夫君?
宇文鳳這心裏面已經亂成了一團麻。
如果李言慶說童環是他早就安排在邕州的人,亦或者重金收買,她尚能夠接受。
可沒想到,居然只是一個意外。
而就是這麼一個意外,給宇文鳳帶來的打擊,難以估量。
為什麼自家沒有遇到過這種意外,為什麼大隋朝沒有出現過這種意外?
也許,真的如李言慶所說的那樣,李唐是天命所歸嗎?
如果李唐真的是天命所歸,麥子仲,還有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又有什麼意義?
「嫂嫂,莫再猶豫了!」
雖說宇文鳳看上去很平靜,可李言慶還是敏銳的捕捉到了她眼中的那一抹迷茫。
「你就算不顧慮自己,也要顧慮你的兒女不是?
當年子仲離開滎陽郡時,我就聽說你懷了身孕……想想子仲,想想你們的孩子。這種全無半點意義的抵抗,最終的結果,只能是血流成河……到時候的話……」
到時候如何?
李言慶沒有再說下去。
可宇文鳳卻非常明白,一時間心思更亂。
「你……可否保證,不傷子仲的性命?」
李言慶大笑,「嫂嫂,子仲與我有袍澤之情,當年更一同在高句麗出生入死。
嫂嫂飽讀詩書,也當知《秦風-無衣》。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豈曰無衣,與子同澤;豈曰無衣,與子同裳。我又豈能壞了這袍澤之情呢?子仲有大才,文武雙全。這一點從他治理邕州的種種手段就能看出端倪。我雖不才,竊據安南大都督,五州經撫史,正需子仲這等賢才,安能壞他性命?」
李言慶說的是情真意切,而宇文鳳也不禁怦然心動。
說實話,誰又真的願意慨然赴死?若能好好的活著,她自然願意選擇後者。李言慶說的倒也不錯,李唐乃天命所歸,隋楊早已滅亡。至於錢塘縣的隋室朝廷……
那已經變了味道!
李言慶貴為李唐宗室,又是當今名士。
他和麥子仲之間並沒什麼仇恨,此前更一起並肩作戰。
有他護持,子仲日後東山再起,重振麥家、宇文家,都不是沒有可能。一時間,宇文鳳那僅存的一點信念,也漸漸淡薄了……她苦笑一聲,抬頭道:「此事事關重大,容妾身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