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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言慶收徒(二)

  第五十三章 言慶收徒(二)

  其實,李淵在隋室的地位,一直有些尷尬。


  說他受排擠,楊廣對他確實很猜忌,甚至恨不得殺了他;說他受重用,似乎也沒有錯。只看從大業九年來,李淵的履職情況,就能看出端倪。


  大業九年,李淵出任弘化郡(今甘肅合水)留守,有權徵發附近十三郡的兵士;大業十一年,出任山西、河東撫慰大事,有權選用郡縣文武官員。至大業十二年,李淵出任太原留守,其權力更盛。楊廣一邊想要用他,一邊又要壓制他,猜忌他,也算是一樁頗為有趣的事情。


  自大業十二年前,李淵權力日盛,危機感也日甚於一日。


  後世常說,李淵起兵是李世民所迫。然則據李孝基告訴言慶,在出任太原留守一職以後,李淵就密令長子李建成『於河東潛結英俊』,又名次子李世民『於晉陽密召豪友』。李建成在河東如何行事?李孝基沒有說明。然則李孝基卻說了,李世民在晉陽日耗十萬錢,而渾不在意。


  李言慶也是在世族裡長大,對於世家的狀況,不是沒有了解。


  似鼎盛世族,錢糧廣盛。如河東洗馬裴,算得上其中翹楚。可裴行儼每個月的例錢,也不過一百五十貫。這還是因為他過早在軍中效力,裴氏給予的優待。一百五十貫,接近十五萬錢。也就是說,李世民一天的花費,就差不多是裴行儼一個月的花銷。如此龐大的開銷,他又從何而來?


  李孝基在李淵麾下,主要負責的就是財貨。


  所以對李世民手裡錢財的來源,是一清二楚。若沒有李淵在背後點頭,他李世民不滿二十歲的年紀,又從何得來這許多錢財?雖然李孝基沒有說明,但言慶聽得出來,李氏早有準備。


  只是李淵那一句『吾一夕思汝言,亦大有理。今日破家亡軀亦由你,化家為國亦由你』的說法,究竟是在怎樣的情況下說出?不過言慶一直覺得,李淵這句話,並不是說要把國事託付給李世民,倒更像是一句下定決心的話語:反正成不成,如今就只有照你的說法,搏一搏。


  不過,李孝基似乎,並不知道這句話……


  四月,李淵命李世民和劉文靜各自募兵,十日便爭得萬人,口稱要攻打劉武周。然則副留守王威高君雅,懷疑李淵心懷反意,準備謀壞李淵的性命。卻被李淵提前得知,先下手為強,拿下王、高兩人,並對外宣稱,此二人勾結突厥。大業十三年五月中,斬殺此二人後,起兵準備奪取關中。


  大致的情況就是如此,最新的消息,目前還不清楚。


  李言慶看罷邸報,沉下了臉。


  從弄明白了這個所處的時代以後,李言慶無時無刻,不渴望著去抱住李家的大腿。二十年來,他日思夜想的事情,就是李淵什麼時候造反?特別是這兩年,隨著山東戰局日益糜爛,李言慶這心情就越發焦躁。然而,當他此刻真的聽到李淵造反的消息時,反而冷靜下來。


  「爹,你準備怎麼辦?」


  李孝基在屋中徘徊,似乎也在猶豫著什麼。


  「言慶,你呢?你想要如何?」


  「我決定,暫不響應。」


  李孝基瞪大眼睛,輕呼一聲,「言慶,難道你準備……」


  李言慶當然知道李孝基準備說什麼,連連搖頭。他苦笑一聲,「其實,叔父如今在太原起兵,和我沒有半點干係。我幫不到他什麼,他也幫不到我什麼。這一點,爹你一定也清楚。」


  李孝基,點點頭,表示認可。


  其實,也並非如此……如果李言慶這時候響應李淵的話,可以使李淵的壓力大大降低。畢竟滎陽是中原腹地,直接威脅東都。李言慶如果能起兵響應李淵的話,至少能把河北半數隋軍兵力吸引過來。可那樣一來,言慶的危險可就變得大了……甚至弄不好,會有性命之憂。


  「滎陽郡是東都之鑰,河洛咽喉。


  可同樣,這裡也是四戰之地。自通濟渠開,更使得這裡成為八衢要衝之所。我起兵響應可以,哪怕是和李密結盟,也勢必會遭受來自八方的攻擊。李密此人不可靠,關鍵時候捅我一刀,也很正常。王世充更與我有大仇,斷然不會放過我。我雖任河南討捕大使,總督四郡五十二縣兵馬。可時間太多,根本無法建立起屬於我自己的力量。況且,四郡五十二縣,又有多少人,還願意聽從皇帝的詔令?說好聽我是河南討捕大使,說難聽,不過是個空殼子。


  所以,我不能起兵響應叔父!而且叔父若在這樣的情況下,連立足都無法做到,我響應又有何用?


  他要我響應,可以!


  待他坐穩關中,兵出通關之後,我二話不說,立刻起兵。」


  李孝基沒有生氣,反而露出滿足的笑意。


  「玉娃兒,你能保持如此清醒頭腦,我就算回去,也能放心了。」


  李言慶說的是實話,沒有半點虛假。河南討捕大使治下所謂四郡五十二縣,包括滎陽郡、東郡、梁郡和潁川四郡。如今,東郡已經是全盤糜爛,成為了瓦崗寨的大本營;梁郡自顧不暇,早已經民力匱乏;潁川郡同樣,久經盜匪襲擾,早已不堪重負;而滎陽郡本身雖元氣尚存,可開封、尉氏、新鄭、陽城、大梁城五縣失守,李言慶手裡只剩下六縣治下,又何來五十二縣之說?


  若是這河南討捕大使能早兩個月落實,李言慶定然能整合出一部分力量。


  可如今,給他的時間太少了……


  言慶到現在,對五十二縣的概念還僅止於一個名字,大部分縣城,他根本就沒有去過,更談不上了解。


  不過,言慶聽李孝基這一句話,不由得大吃一驚。


  「爹,你要回哪裡去?」


  李孝基在書案旁坐下,笑呵呵道:「自然是回太原。」


  「為什麼?」


  「言慶啊,爹這次過來,一是要為你促成婚事,也算了結了爹這心裡的一樁牽挂;二則是向看看你這邊情況如何,需不需要爹幫你。本來,爹把這麼大一樁事壓在你的身上,於心不忍。可現在看來,你做的很好。如今你手下也算是人才濟濟,待你正式走馬上任后,兵多將廣或許說不上,但也能為一方諸侯。爹也算放心了……


  如今,你叔父在太原起兵,必然是百廢待興,也是急需人手。


  雖則他帳下也聚集了不少了不起的人物,比如無垢的族叔長孫順德、還有你竇叔祖的族侄竇琮……現在全都在你叔父帳下效力。可有些事情,終究少不得自己人的幫襯。你叔父收留我這麼多年,我也需報答恩情不是?而且晉陽府的那些事情我也熟悉,正好可以幫到他的忙。


  現在,李氏已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進一步化家為國,退一步家破軀亡,由不得我們再去選擇。所以,言慶你在滎陽好好做事,待到天下大定之後,爹答應你,什麼都不做,天天讓你陪著說話,你到時候莫要煩我才是。」


  李言慶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勸說李孝基才好,腦子裡很亂。


  許久,他輕聲問道:「那什麼時候動身?」


  「我想好了,時局緊迫,我早一日回去,就能為你叔父早一日分解憂愁。


  所以,天一亮我就走……你莫要勸我。爹向你保證,這是爹最後一次,與你分別,好不好?」


  李言慶面頰抽搐兩下,而後垂下了頭。


  「爹,我給你烹茶。」


  「好好好……且再飲我兒妙手烹茶,權當送行吧。」


  父子二人落座屋外門廊,李孝基好像當年在竇家學舍時一樣,靠著廊柱,欣賞廊外景色,和言慶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話。而言慶呢,則靜靜碾碎茶葉,烹開沸水,烹茶以侍奉父親。


  他們的話題,從當年洛陽營建,到後來言慶遠赴蜀中,再到征戰高句麗……


  這話,似乎是怎麼也說不完。


  李孝基時而大笑,時而面露悲苦之色。


  而言慶呢,則強作笑顏,不時迎合著李孝基的言語。


  「兒啊,爹這一生流離,無所成就。


  此生唯一自豪之事,就是有子若你。你這孩子,才智高絕,而且有機變之能。做事也很穩重……但是,有時候太穩重了也算不得好事,過猶不及,穩重的過了,那可就變成了暮氣。


  我似你這等年紀,兔脫飛揚。騎最烈的馬,睡最美的女人,直到遇到你娘后,才算定下了心。如今思來,當年的荒唐倒也是一種回憶……言慶,你應當在銳氣些,再飛揚些,才不負你這好年紀。你著《三國》,曾言司馬與諸葛之爭。司馬好奇謀,諸葛唯謹慎。此二者皆可不取,若能中和,才算絕妙。」


  李言慶笑了,此時的李孝基,似乎不僅僅是他的父親,也是他的知己好友。


  兩人聊著聊著,不覺睏乏了。


  言慶倒在李孝基的腿上睡著了,李孝基則靠著廊柱,口中哼著不知名的小曲,輕輕的拍撫言慶後背。


  直至,金雞報曉!

  李孝基來時,車馬隆隆。


  離去時,卻簡簡單單……他只帶了五六隨從,也沒有聲張,清晨在言慶的陪伴下,離開鞏縣。


  他此去東行,過虎牢后渡河而去,自河內轉道河東,直奔太原。


  本來,言慶還準備給李孝基增派一些人馬護送,但是卻被李孝基拒絕了。他告訴言慶,河東縣縣令盧赤松,早已歸順了李淵。兩河如今相對平靜,到時候他可以借道河東縣,一路暢通。


  若是帶太多人,則略顯張目。


  如果被人覺察到了李家和言慶的關係,可就有些不妙了!


  李言慶無奈,也只好由著李孝基。


  父子二人出鞏縣十里,言慶還想再送一程,卻被李孝基攔住。


  「天亮了,莫效那小兒女之態。


  言慶,你如今已經成親,也算長大成人了!按規矩,我理當再過幾個月為你起字。可現在看來,恐怕趕不上時候了……即已成丁,這表字還需早備。我思來想去,就贈你『養真』為字,如何?」


  養真,李養真?


  聽著似乎有點彆扭。


  可古人的表字,都很有講究,不是自己想叫什麼,就叫什麼。


  李言慶琢磨了一下,抬頭笑道:「養真二字甚好,多謝父親賜字。」


  「好了,我也該上路了……你早些回去吧。


  自己多小心些,切莫一味逞強。如今局勢混亂,若實在無法支撐,放棄也就是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言慶笑道:「爹,你只管放心,李密和王世充,還沒有那個讓我放棄的本事。」


  「恩,這樣好,這樣才好……再飛揚些,才像個錦衣少年嘛。」


  李孝基大笑著,翻身上馬。


  圍著言慶繞行兩圈,他突然用馬鞭點了點言慶的肩膀,「玉娃兒,保重!」


  「老師,保重!」


  此時路上人以漸多,言慶無法大聲呼喚。


  他看著李孝基的背影,漸行漸遠,心裡突然間好像變得很空。口中呢喃道:「爹,你要保重啊!」


  大業十三年的夏天,格外紛亂。


  李密在太原起兵,引得天下振蕩。與此同時,王世充企圖跨邙嶺偷襲陽城縣,卻被秦瓊覺察,火燒羊腸小徑,將王世充打得狼狽而逃。隨軍長史韋津(韋孝寬之子)慘死於亂軍中。


  王世充在大將楊公卿,虎賁郎將王辯的拚死護衛下,總算是逃得性命。


  收整殘部,於邙嶺重新集結之後,王世充上書東都,哭訴兵力太薄,兵馬太少,難勝反賊。


  於是楊侗下令,從河內調撥五萬人馬,歸於王世充麾下,命他再戰李密。


  六月初,獲取了兵力補充的王世充,向李言慶通報之後,繞黑石關,直撲陽城縣。這一次他不再以奇兵出擊,而是以正兵突破。但由於秦瓊早有防備,呈報於開封李密。李密立刻命左武侯大將軍單雄信和右武侯大將軍徐圓朗兵分兩路,一支從大騩山繞嵩高山出擊,截斷了王世充的退路,單雄信親率兩萬悍卒,與秦瓊在陽城縣匯合后,與王世充決戰於嵩高山。


  這本是一場勢均力敵的大戰,雙方搏殺三日,互有損傷。


  然則王世充跨郡而戰的害處也隨之出現,就在他與瓦崗軍激戰正酣時,徐圓朗突然出現在他的後方,兩相夾擊之下,王世充再次參拜。而這一次王世充更慘,連折了河內郡丞柳夔和偃師縣令鄭乾象兩人。侄兒王道棱慘死於亂軍之中,族人王隆,也被秦用擊殺在陣前……


  兩戰皆敗之後,王世充已無力再與李密交鋒,於是逃回偃師之後,再也不敢擅自出擊。


  本以為兩次大敗之後,王世充難逃罪責。


  卻不想越王楊侗,的確是個溫和寬宏的人。竟不問王世充的罪,反而下令自上洛招兵,以補充王世充麾下的兵力。


  「依我看,越王不是不想治王世充的罪,而是他麾下,的確無人可用啊!」


  李言慶坐在車上,身邊匍匐著一頭純白色,好像獅子一樣的四眼小獒。這小獒是四眼和細腰的後代,才出生不到兩個月。此次四眼共生下四頭小獒,正好被李言慶夫婦四人所瓜分。


  而四眼和細腰,以及其他六頭已經長大的獒犬,則跟隨小念。


  言慶輕輕撫摸白獒頭頂,對薛收道:「如今洛陽能戰者,唯三人耳。段達久疏戰陣,裴仁基需鎮守洛陽。越王即便是想換人,也找不出合適的人選。獨孤武都雖然了得,但終究才到洛陽。此前已有龐玉霍世舉前車之鑒,所以在獨孤武都未能熟悉洛陽之前,王世充必然無虞。」


  「但如果獨孤武都熟悉了之後,又會如何?」


  車廂里,還坐著一個清瘦的男子,年紀大約在三十多歲的模樣,看似好奇的詢問了一句。


  「君彥是要考我嗎?」


  「啊,卑下不敢!」


  這男子,正是被薛收說降,才投靠李言慶,為言慶書記的祖君彥。


  不過他如今已改名為祖壽,雖則私底下還是喚他祖君彥,但是在檯面上,河南討捕大使麾下書記祖壽,卻是個正經的從七品官員。


  李言慶大笑道:「君彥你莫要緊張,你有此問,說明你心裡已有答案。


  呵呵,咱們這是私下交流而已,也不用守那主從之禮。俚語云:狗急跳牆。況乎王世充呢?」


  薛收和祖君彥兩人相視,不由得會心一笑。


  就在這時,馬車輕輕顛簸一下,旋即停了下來。


  「黑闥,什麼狀況?」


  趕車的是一個軍卒,身形魁梧,體格壯碩。


  若李密的部下在這裡,定然會認得這駕車男子,赫然正是瓦崗軍內軍四驃騎之一的劉黑闥。


  不過劉黑闥現在的模樣,卻是和當日黑石關下,大不一樣。


  如今,他是李言慶麾下的一名近衛,名叫文黑塔。李言慶現在是河南討捕大使,正三品的大員。


  誰也不會想到,文黑塔就是不久前還在和李言慶搏殺的反賊劉黑闥。劉黑闥的歸順,頗有戲劇性。薛收說降了祖君彥,祖君彥又舉薦了劉黑闥。而後李言慶又讓祖君彥說降了劉黑闥……劉黑闥雖出身貧寒,性子卻很高傲。不過敗於李言慶,他是心服口服。歸降后,言慶本想讓他到軍中效力。可劉黑闥卻不願意,寧可為李言慶趕車,當李言慶的護衛,也不願做官。


  「我慕李郎君久矣。


  自郎君一首士甘焚死不公侯時,黑闥即對郎君欽佩無比。只恨生而貧賤,無緣拜在郎君門下。后時常在酒肆茶坊聆聽郎君所著三國,雖未見郎君,卻如拜在郎君門下,聆聽教誨。


  黑闥能有今日,也是拜郎君《三國》所賜。如今就縛於郎君帳下,願牽馬綴鐙,以為門下。」


  聽得出,劉黑闥對李言慶的欽佩,由來已久。


  此前搏殺戰陣,是各為其主。而今有機會為李言慶效力,他寧可不做官,也希望能在言慶身邊。


  祖君彥也證明,劉黑闥好談三國,時常語出驚人。


  李言慶倒是沒想到,當年一部爭名求命之作,如今竟成了許多豪傑的書籍。不過既然劉黑闥如此表示,言慶自不會拒絕。事實上劉黑闥也確有才能,論起治兵之道,頗有心得。


  言慶本想讓他加入軍中,可一想到他此前的身份,萬一泄露出去,對他並無好處。


  倒不如留在自己身邊,也有掩人耳目的效果。待合適的機會,再把他推出去,也不負他一身好本事。


  只不過如此一來,卻把梁老實從車把式的職務上趕了下去。


  劉黑闥……如今應稱呼文黑塔,低聲回稟道:「郎君,前方設有哨卡,大黑子兄弟已過去交涉。」


  李言慶道:「此地當為辛郎君治下。


  黑闥,立刻掌旗,命前方放行。我去滎陽有要事,可沒工夫在這些哨卡跟前耽擱太多時間。」


  「喏!」


  劉黑闥立刻從車廂後面抄起一桿大纛,插在車轅上。


  陽光中,那黑色大纛上,掐金邊走銀線,光芒閃動。


  河南總鎮,討捕大使!

  八個大字格外醒目,而正中央卻是鮮紅如同滴血一般,一個斗大的『李』字。前方哨卡一見這面大纛,頓時高聲喊喝,讓開了通道。那面大纛,在風中獵獵作響,散發出無盡肅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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