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10

  陳駿今年三十七歲,有一兒兩女。


  兒子弱冠之年,是個混不吝的性子,陳駿喜好舞文弄墨,見不得兒子不學無術的樣兒。花了大價錢,才把他送到帝京同宗的外表舅那兒,如今小子拜在雲太傅的門下,雖不知學問好壞,至少沾了些書香氣。


  大姑娘是庶出,四歲那年失足落水,早早夭折。


  若是還在,也有十九歲了。


  小姑娘是嫡出,今年十五歲,閨名換做鹿兒,聽說是夫人夢胎是鹿在跳躍,喜不自禁,第二日生出的女娃兒。


  說來也巧。


  鹿兒甫一出生,便有雲遊至此的老和尚化緣而來。


  老和尚直言是被府宅上方紅光萬束吸引過來的,聽聞陳大人有弄瓦之喜,當即便說新獲麟兒來日必將貴不可言。


  陳駿原本半信半疑。


  可小姑娘長到兩三歲時,便是冰雪一團,玲瓏剔透的可人模樣。更兼是口齒清晰,聰明愛笑,才三歲便能一字不漏背完千字文。陳駿想到長子五歲學背千字文,念都磕磕巴巴的,當即對老和尚所言深信不疑。


  從此,吃穿用度都要最好的,平常使喚的丫鬟嬤嬤都給她配了十二人。


  夫婦倆如珠似寶捧著唯一的閨女。


  這鹿兒也格外爭氣!


  十三歲的時候,才名便傳遍了安楊。


  十四歲在靈安寺施粥,麵上薄紗無意間被風吹開,從此吹皺了多少公子哥的春心,陳駿家的門檻幾乎被媒人踏破了。陳駿也是有卓見的,愣是連江書佐的替兒子來求的那門親事都拒了。


  陳駿總在想,像我女兒這等容貌才華,是配得上太守家的!

  太守陳清和他是本家,自然不可能來提親。為了給鹿兒求一門配得上“貴不可言”四字的親事,陳駿可真是耐得住。


  陳駿一開始,總以為化名為宮寒的風陵和是臨邛貴族,耐不住寂寞才偷偷跑出臨邛的,這才私下和太守通風報信,為求爭個頭功。可他就沒想過,太守陳清來了之後,不僅不拿人,卻對“宮公子”噓寒問暖。
——

  此人身份不簡單。


  陳駿浸淫官場十幾年,若是看不清這層關係,那才真是白瞎了他研磨多年的為官之道。


  連太守都要讓三分麵子……


  對方絕不可能是臨邛的人。


  可不是臨邛人,卻又能從臨邛弄來那麽多冰鎮臨邛橘的貴人……


  是誰呢?

  陳駿猜不到。


  但直覺告訴他,這是條他幾輩子都遇不著的大魚。


  他真是半個賭徒!

  押準了風陵和的身份貴不可言,心中暗暗的下決心:我女兒嫁這樣的人,倒也不枉費老和尚的讖預!


  這廂,夫婦倆相視一笑,各自眼裏幾乎看見了鋪錦鑲金的康莊大道。


  那廂,風陵和閑適落子,卻仿佛窺探到衙門中某對夫婦醃臢齷蹉的心思,唇瓣勾起一抹諷刺弧度。


  “姑娘,姑娘,不好了,老爺要把你指給悅來客棧的那個病秧子了。”


  陳駿夫婦的鬼心思,到底被路過奉茶的小婢聽去了。


  來不及多想,她風風火火的就跑過去通風報信。彼時,縣令老爺的掌上明珠--鹿兒,正在臨著一副字帖,聽見這麽一句,細白如嫩蔥的手指一晃,一個玲瓏的墨點就落在了雪白的浣花箋上。


  “冒冒失失的衝進來,成何體統。”伸手細細的洗過筆,鹿兒的神色卻還水殿風來似的平順柔和。


  “姑娘……您沒聽清麽?奴婢再與您說一遍,老爺夫人要給您指親了!而且指的還是個病秧子……我聽福安說,悅來客棧住著的那位公子哥兒,一天要咳八次血,一見便知是個短命鬼。”


  婢子也是忠心耿耿,急得眼淚都出來了。


  偏她們家小姐還在氣定神閑的洗著墨,像是沒聽到她說的風陵和是個什麽人似的。


  “哦,然後呢?”


  “……”


  小婢子說了那麽許多,還指著她們小姐能上點心,沒想到竟還是這麽副冷冷清清的模樣,眼淚終是啪嗒啪嗒的往下落。


  “小姐,您怎麽就不知道著急?您忘了嗎?江家的三小姐就是嫁了個短命鬼,結果年輕輕的,就被三尺白綾吊死喂了貞潔牌坊……小姐,您可不能走江家的三小姐的老路……”


  小婢子不提江家三小姐也就罷了,提到那位年紀青青,便為家族賺了副貞潔牌坊的閨中姐妹,鹿兒的臉色終是沉了下來。


  深吸一口氣,擱下一遍遍漂洗,已顯出三分灰白色的狼毫小筆。就見這個十四五歲的少女,漆黑的眼中顯出一分冷光。


  “珊瑚,我累了。”


  噯?聽到這麽大個事,小姐居然隻是累了?小婢子怔愣半晌,一時沒跟上自家小姐的腦回路。


  隻呐呐的說:“那奴婢扶姑娘去歇著?”


  鹿兒沒吱聲,根本都沒看那個叫珊瑚的小婢子一眼,隻是輕輕的把手搭在身側侍奉的丫鬟胳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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