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6

  “我永遠也不會離開你。”


  “劉繭你盡會糊人,我可不信你。”


  她說:“我既允諾做你的師父,便會一直都在你身邊。我會長長久久的活著,哪怕你眉睫化雪,我也會平平安安的活著……你母親救過我,我會代她好好的護你,直至你生命的盡頭。”


  “刷!”


  眼瞳在瞬間縮小成針尖。


  “你知道我為什麽來?”


  拳頭赫然握得緊緊的,不可置信的看著劉繭,少年滿眼震驚。劉繭靜默。可她的眼神和動作,早就泄露出她什麽都知道,可她什麽也不說。隻是青澀的攬著他,讓他靠在自己肩上。


  長途跋涉,千山萬水。


  骨老兒說,何家的小哥倒是個有趣人,跑這麽遠,就為了還你百兩黃金。


  可誰也不知--

  不是!


  根本就不是那樣的。


  何正彥千裏奔走,不過是為了尋個理由離開青城。


  人說:“父母在,不遠遊。”可阿姆若是不在,他便是錦衣綾羅金玉為食,在青城又有何滋味?

  從小到大,他從未離開過阿姆。


  一直以來,他知道阿姆的身體並不太好,可他從未想過倘若失去阿姆會是怎樣的光景。那日,他打獵回來,破天荒的沒見著阿姆出門來迎。疑惑開門,卻看見阿姆軟倒在床邊。


  遍目近乎於黑的鮮血刺痛了他的眼。


  “阿姆--”


  失聲痛呼,丟開手裏獵著的野味,他驚慌衝去抱住氣若遊絲的阿姆。


  “阿姆你撐著,我去幫你找大夫……”


  他從未覺得見血是什麽令人恐懼的事。


  便是劉繭被風陵和貫穿胸前,九死一生,換洗紗布時的鮮血幾乎染紅了郊外的小溪流,他都不曾眨眼。


  唯獨恐懼阿姆的血時,這個年未弱冠的少年才是真正的急了。


  抹著淚,他跌跌撞撞地衝出門。


  太過焦急,甚至連站都站不穩,在跌了幾回踉蹌走穩的時候,衣角被人死死的扯住了。


  “彥兒,別去……”


  “阿姆,我不離開你……我不離開你,我帶著你一起去找大夫,大夫會治好你的……”


  哭著矮下身,少年抱住了奄奄一息的阿姆。


  “我的彥兒長大了……”


  輕輕的摸著少年俊俏的臉蛋,麵色死灰的老婦人嘴角露出一個溫和的笑容。


  “阿姆您留著力氣,別說話!等你好了,你說多少話,我都聽著……”眼淚啪嗒啪嗒的砸落下來。


  他從未發現從郊外到藥館的那一路居然那麽遠。


  “彥兒……這個……”


  哆哆嗦嗦的從懷中掏出個包裹。


  老婦的力氣已經被病痛掏空了,那包裹才掏出來,卻啪嗒一聲砸落在地,發出沉重的聲響。


  布條散開,千萬條金光奔瀉而出。


  那竟是金燦燦的元寶。


  若在平時,何正彥嗜財好酒,早就笑嘻嘻的把地上的黃金撿起了,追問阿姆那是什麽。可今兒個,他淚流滿麵,抱著阿姆跌跌撞撞往前走,竟像是沒發現砸落在地的黃金一般。


  反倒是平素視錢財如糞土的何母緊緊抓著他的手,顫抖著指著被落下的黃金。


  “彥兒……彥兒……”痛苦的呻吟,她抓著少年的手,幾乎是哀求,“那些……是將女大人的……還給她……”


  “阿姆!”


  “還給她……”


  “阿姆你別說話!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還!我還就是了……”


  “好孩子……”


  懷中的溫度漸涼,老婦人呻吟著,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不——”


  驚天動地的一聲悲吼。


  那是何正彥心底深處悲痛至極,絕望入骨的記憶。


  “早在十三年前,我遇見她的時候,就發現她經脈廢了七處。尋常武者有奇經八脈,廢去後,身體比普通人還不如。我斷言她活不了三年……可沒想到,十三年後,我被人棄‘屍’荒野,卻是她這個活死人救了我……”


  “她身中奇毒,又斷了習武的經脈,竟多挺了十年,想必是放不下你。”


  “你既是她的骨血,這既是她的遺願,我自會圓滿……”


  抿緊唇,才十六七歲的少年已經生得格外挺拔。可低垂下頭的瞬間,劉繭依舊看見一抹晶瑩劃過天際。


  多少個日夜。他隱忍。他絕望。他痛苦。他彷徨。不過是害怕親人會從身邊離開,指尖喪失那最後一抹溫暖。


  這才有了劉繭躲他三日,他崩潰痛哭的一幕。


  他以為自己的隱秘無人知曉。


  可劉繭知道。


  她什麽都知道!


  眼前的女子敏銳犀利到令人害怕。


  如冰山雪峰--

  高不可攀。


  她抹掉他眼角的晶瑩,淡道:“我劉繭的徒弟身如玄鐵心似堅冰,我允你今日之悲。從今往後,收住你多餘的眼淚。我不喜歡。”


  說不清那是怎樣的感覺,劉繭的話看似清冷無情,卻透著淡淡的暖。


  何正彥隻覺說不出的輕鬆,仿佛一直以來令自己沉重喘不過氣的痛苦,在她輕描淡寫間,奇跡似的化去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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