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4
再說劉繭,她算過風陵和一路車行約莫費時幾何,前些個城池村落,她都沒算錯。唯獨在雲隱等了許久,潑墨似的暗夜中,桃花瘴中乳白色的瘴氣透著絲絲的淺綠侵蔓了整座大山,蛙鳴蟲叫在石縫和溪澗中飄遠—— 一天過去了,兩天過去了、三天也過去了。 風陵和沒來,依舊沒來。 骨老兒滲人的笑聲在風中此起彼伏,錯落飄忽地響起:“十九姑娘,你等的人不會來了。一路上京峰高路遠,江水流長,他累了、倦了、病了、厭了,他來不了了,哈哈哈哈……” 那聲音忽東忽西,離得那麽遠,幾乎不注意聽會被風聲湮了字音兒。 月光從樹枝縫隙中疏落如織,“聒”,驚鳥拍翅在大得駭人的月輪中唯剩黑黢黢的翅影。 這雲隱山常年籠在一片迷蒙的薄霧濃紗裏,鮮少人煙。 劉繭坐在一顆高大的老槐上,喝著一壺滄州特產的白墮美酒,總覺得骨老兒說得不對。自打上次她傷老兒心血蠱之後,這老兒口中唯唯稱是,要助她破了桃花瘴讓風陵和順順當當地過雲隱山。可時不時的,卻又總愛撿一些帶刺的話,刺得她血肉一片淋漓,又無從發泄…… 她把頭靠在身後的樹杈上,雪白的長發登時如銀瀑垂落而下。小指勾著酒壺口,金漿爛瓊滴答砸落。 周遭鳥語寂下,風愈靜而耳目空。 在雲隱待了這麽些日子,劉繭對雲隱的一草一木也算熟——這兒與她夢寐退隱的鼎丘山不同。日日被瘴氣所罩,草木披霜,環境惡劣,唯獨這鮮少人煙,倒是和鼎丘山一模一樣。 鮮少…… 人煙? 就在這時,劉繭也不知想到些什麽,赫然睜眼。順著她目光的方向,稍遠處火光明滅。一點孤紅在乳白色的瘴氣中,鮮活如舌,明豔地紮眼。 那是……炊煙? 一個念頭如閃電般霹入心底,驚得她麵色大變。 雲隱山雖然環境惡劣,瘴氣叢生,可這兒地上常年鋪著厚厚一層枯枝爛葉,山林中最忌點火引煙。要在別處也就罷了,這裏是雲隱山——火借風勢燒出了煊赫大火,屆時瘴氣外泄,桃花瘴破了……可誰都逃不出這山中! “骨老兒瘋了!”為了不破桃花瘴,虛與委蛇,竟想出了這般玉石俱焚的法兒! 來不及多想。 劉繭一口飲幹壺中的白墮,砸碎酒壺的空當,就見著一道白鳥似的鴻影穿梭於錯落密林中。僅幾個兔起鶻落,白發女子身手矯捷欺身而去。順著從樹葉縫隙中落下的月光一看,女影竟快得不可思議。 “咳咳咳……” 火煙嗆著鼻,灰衣少年慘白著臉,手指顫動地往火中塞枯枝。 在他的手邊上,除了枯枝,還有一隻血淋淋的兔子,剝去了皮毛,被大片的荷葉裹著,擱在旁邊。那是個年不過十幾歲的少年,尚未束冠,漆黑的長發披散在身後,更襯得他身量單薄。 “咳咳……” 他生一會兒火,便捂著嘴咳兩下,臉色看來委實白得有些駭人——在火光的映襯下,那白色甚至透著幾分森森慘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