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7
“他那般對你,你不恨他?”
“何為恨?”
老頭兒聲音一噎,不知他想到些什麽,眼神赫然閃過一抹令人駭然的寒光,他淡道:“恨便是讓你想著他,恨不能生煎油炸,碎屍萬段。”
“骨前輩有痛恨的人?”
“不該你打聽的事,少囉嗦。”一句不耐煩的話脫口衝出,說完之後,老頭似乎咂摸出不該這麽說話。他悄悄瞄了一眼白發女子的臉色,見她並無不悅,這才徐徐說道:“我為你解桃花瘴,你以篆刻金石為信物欠我個承諾。一物易一物,出了雲隱山,兩不相欠。十九姑娘不是多事的人……”
女子抬眸掠他一眼。
沒吱聲。
一時間,山林中便隻剩下雕刀刻在金石上尖銳刺耳的“砉砉”聲。
衝過女子之後,老頭顯然沒了開始時候的興致。
唯唯諾諾。
畏畏縮縮。
他像是怕極了身側那個渾無半點殺傷力的白衣女子。
也像是……飽滿的水分紛紛被激烈的情緒抽走了。
他懨懨地裹緊了身上黑色的披風,離篝火遠遠的,若不留意,任誰都會認為那隻是個被人遺棄的廢物。
可憐。
可悲。
又無助。
世間心腸最冷血的惡人見了這麽孤獨瘦弱的可憐老人,恐怕都會軟下心腸,施舍一份憐憫。唯白發的女子連多餘的一眼,都沒瞥過去。
她刻完手中的篆印。
對著篝火,輕輕吹了一口氣,細碎的金石沫沫如流離的碎晶般,散出了一片薄淡漂亮的碎霧。
旋即落入火中,竄出一陣耀眼的火色光華,又歸於平靜。
那一耀,恰照亮了女子清淡如雪的眸子。
手指纖細,微生薄繭。
牢牢扣住掌心的印刻,上麵,唯寫了一個字——
“諾。”
她起身,靜默地看著角落裏,那個頹敗仿佛死去的老頭兒一眼。踏踏實實地走過去,將篆印擱在了他身前枯敗的葉堆上。
“桃花瘴一事,有老骨前輩了。”恭恭敬敬地送出“諾”刻。女子臉上沒有任何的悲憫,更沒有絲毫的輕忽之色。
言畢,踩著“咯吱咯吱”一地的落葉,就像她無聲無息地來,離去依舊是默無聲息。
除卻那熄滅的篝火,依然嫋嫋冒著白煙……
以及破爛般被裹在披風裏的一團人影邊上,那枚嶄新精致的篆刻。
沒有丁點兒跡象能夠證明,剛才有一名古怪的女子,在這兒雕了一枚刻章,請托了一件事。
夜梟的笑聲在山林中此起彼伏地響起。
竹露滴下。
被烏雲籠罩的天幕下,密林中,許久才聽到一個尖細弱小的嗓音在說:“骨爺爺,你把蠱蟲下在她身上了嗎?”
那團廢棄的破爛披風蠕動了一下,沒人應答。
那尖細的聲音不由惶恐起來:“骨爺爺?”
“啪。”
一條約莫半寸長的雪白的蟲子,竟然從樹枝上垂落下來。
“小白?”一聲驚叫,一雙幼小的手捧住了那條小小的蟲子,接住蟲子的是個年貌極幼的孩子,臉長得與方才的骨老頗有幾分相似,緊接著又是一聲驚叫:“爺爺,小白……小白它這是怎麽了?”
掉垂的蟲子,硬邦邦地僵在孩子的掌心,一動不動。
角落中,那團蠕動的破布終於立出了一個人影,“噗”的一聲,烏黑色的鮮血噴在了“諾”字印刻的上麵。
“爺爺!”
“嗬嗬……”胡亂地抹了一把嘴角溢出的鮮血,滿臉橘皮似的老人蒼白地笑了,“江湖上的流傳果然丁點兒不虛。丹穴山的那個丫頭……果然是個深不可測的主兒。可惜了,可惜了……”
“爺爺,是剛才那個臭丫頭害得你嗎?富兒去給你報仇!”擼起袖子,小孩怒不可支,擦幹眼淚,轉身就要下山。
可沒等他走兩步,就聽見身後一聲暴嗬:“回來。”
“爺爺?”
一陣咳嗽聲後,佝僂的黑影中露出一張蒼老不堪的臉。
“是我的錯,原以為一個為男子九死不悔的小丫頭,必然是多愁善感的。偏她……目標簡單明確地令人生駭。若非是桃花瘴尚且未解,那丫頭還用得著我,你爺爺恐怕早就屍骨一堆了。你去?怕是連人家的衣袖都沾不到,就被化成了血水一堆了。嗬……咳咳……”
艱難地咳嗽著。
猴子似的老人笑得扭曲而可怕,可眼底卻是純然一片的驚駭。
嗬。
你當雲隱山的山主是省油的燈嗎?
原來,在他看似與女子閑話家常,佝僂著身軀的時候,打著竟是用蠱蟲控製對方,讓對方為自己傀儡的目的。
江湖多少好手栽在了他的毒粉迷心術的上麵……
偏劉繭不為所動。
老頭兒偷雞不成蝕把米,反而被自己的蠱術反噬了,還葬送了自己用血肉養成的蠱蟲。
嗬嗬……
“丹穴山的十九姑娘啊……”
風中,蒼老的嗓音徐徐地咳笑,“這般的驚才絕豔,膽大心細。何苦要為個男人癡心一片。像我,阿柔,你說,她是不是像我骨某人……”
那聲音笑也像哭,讓人聽了心底上驀地生出了說不出的哀涼悲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