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往事道來,一夜無眠。
到翌日晌午,劉繭好歹熬了過去,活過來了。
何家母子折騰了一夜,何母揉著惺忪睡眼,探頭一看,忽然倒抽了一口冷氣,一疊聲疾喚。“正彥,你瞧她……”何母的嗓音已然帶了顫音。何正彥探頭去看,隻一眼,眼底赫然浮現濃濃驚色——
劉繭兩鬢的頭發,居然一夜白透。
從來聽說情深的人,會為喪偶而傷心。
這個劉繭,到底為那個男人付出了多少,怎麽會傷心到一夜白頭?
何正彥扶了何母一把,道:“能活下來就很好了。你在這守著,我去熬藥。”
何母含淚點頭。
不愧是身骨強韌的習武者,等藥熬好,端上來的時候,劉繭已經模糊有醒來跡象。她手指攥緊身下稻草,眼睛都掙紮不開,口中卻隻念著一個名字:“風陵……”何正彥聽煩了,抓著稻草就想堵住她的嘴。
金黃色的稻渣從指縫間刺出,一如他此時心情,蓬亂暴躁。何母冷然睇他,他手指一鬆,那些稻草立時散落下來,少年漆黑的眼眸如狼一般,隱著點點寒光,卻終於冷靜下來,何母心慰道:“我兒到底沒那麽狠的心。”
有沒有那麽狠的心,何正彥不知,但是他清楚知道,自己不喜歡這個所謂的恩人。
不管他喜歡也好,不喜也罷。
這樣照料下去,劉繭的傷漸漸好起來。
劉繭養傷的時候,也不愛說話。
她原本就是個寡言的主兒,每天拖著漸漸好痊的傷,眼睛一眨不眨盯著西蒙的方向。死沉的眼中,見不著丁點兒情緒波動。
何正彥看了,心中不快,總會刺她幾句,她也不管。
“一個啞子!”
這日,他小聲唾了句,去取熬好的藥給她。
劉繭接下,仰頭,一飲而盡,一言也不多發。
平常這種時候,何正彥拿完藥,立刻走開,多待一下都覺厭煩。
這次,他手中端著破瓷碗,也不走,就這麽拖來個小歪凳子,坐在她前麵,仔細端詳她的眉眼——這女子,兩鬢蒼白,瘦得不成樣,偏一雙烏眉斜插入鬢,眸中似淬著寒冰,怎麽看都有一種陰沉的氣勢,再看看,似乎還帶著血腥味道。
何正彥看著,嘴角就翹了起來。
“東夏的戰將落得這副田地,真是讓人寒心。”
劉繭不理他。
就這麽大的少年,你不理他,他還覺無趣--像是逗弄耗子的貓,何正彥拿著話,繼續刺她,“風陵是西蒙王族的姓氏,堂堂西夏將女,你居然連這個都不知道,活該被他玩弄股掌之間。”
你說何正彥有多無聊。
他閑話也就罷了,單挑最不能觸碰的傷口去刺。
那一句句話,就仿佛一根根尖銳的針,狠狠紮在劉繭心中。
這個沉默了大半個月的女子終於有了動靜--她不動聲色地抬頭,眉眼中嗜血的陰沉一如既往。
被她這麽掠過一眼,何正彥眼瞳一縮,隻覺得連風仿佛都靜止了。
他隱約覺得有什麽不對,還沒反應過來,刷的一下,自己腦後仿佛被什麽狠狠一刺,雙手也被人迅猛麻利地反捆於身後。
“你放開我。”
劉繭目不轉睛地看著被自己輕易扣住的少年,那墨亮的瞳眸晶透如嗜血的孤狼,冷酷無情。她的手,蒼白卻有力,手指的地方結著老繭。
這是一雙握刀的手。
就算遭逢了巨變,傷未痊愈,心念如紙……當這雙手虛勢成刀,也能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西蒙的軍士,哪怕位高權重,看到她渾身戾氣的時候,也會嚇得魂飛魄散。
何正彥顯然挑動了她最不能觸碰的回憶。
她雙唇抿緊,沉默厲殺。
“說誰都可,唯他不行。”
“他心心念念恨不得你死,你死了他好攻陷東夏,這樣的人,你還執念什麽?爹娘給的命,就是為了讓他糟蹋?”
少年顯然怒了,口不擇言。
一句話,卻觸及到劉繭心底最深的傷。
不知想到些什麽,她輕輕吸了口氣,鬆開了扣住少年的手。隨著鬆的動作,順手一抹,一條碧青油油的小蛇登時沒了力氣,扭動著尾巴,被丟在地上。
何正彥不是傻子,還在想方才劉繭扣住自己,為何脖子上也被纏住了。
方才便覺頸後“嘶嘶”寒涼,如今看著地上被攻7寸的竹葉青,他登時明白就是這麽個玩意剛才纏在自己脖子上……若不是劉繭驟然出手,待那東西一口咬下,幾條命也不夠玩這麽一回。
想通透了,虛汗頓時從腳底冒了上來。
再看劉繭時,眼底便多了幾分感念。
到底是野慣了的少年,此刻讓他說聲“謝”,真是比殺了他還難——別別扭扭的尋了個事兒,遁了。
跑遠了,躲樹後再往這邊看,但見劉繭似被他一句話擊中了軟肋,癡癡看著手心,蒼白的手,瘦骨嶙峋,何正彥原來沒仔細看,今兒個才發現她虎口處有一道醜陋,似糾纏入命理,不死不休。
就這麽呆愣愣的模樣,還不知方才有沒聽進自個兒說的話。
白尋的理由。
他狠狠唾了聲,覺得自己傻帽極了,那女子可恨極了,可看著地上扭動著的毒蛇,想到姆媽說“沒她,你何正彥今日便是堆白骨”,心便不由虛了起來……得兒,他何正彥年紀輕輕,何必與個“老女人”置這閑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