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賞花會
同光二年,春。福建泉州府,黃氏大宅,賞花會。
每年的春季,各大高門世家都會舉行一些詩會或者花會,這是那個時代貴族之間的一種社交活動常見的形式。有的偏向於展示才藝;有的則為了彰顯門第或慶賀;也有的則是為了相互之間的聯姻,其目的五花八門不一而足。
曾經是閩中第二大家族的黃家大宅的賞花會是眾多花會中比較特別的。黃家的賞花會最早是為了慶賀族中弟子考中進士而設,後來逐步成為了青年俊彥比較喜愛的集花會、詩會於一體的聚會,再後來又發展成青年男女展示才藝並各家高門大戶為子女婚姻相看的超大型社交聚會,賞花會的時間也最終由一天演變成為三天。
前些年因為黃家在福州的一支另立祠堂的緣故,原本號稱閩中第二大家族的泉州黃氏聲勢大跌,族眾減少了三成以上,財產更是銳減了近半。最要命的是黃家原來掌握著福建最大的船隊和最高等級的造船技術,凡三百料以上的大船別家是造不出來的,但是自從福州一支另立之後泉州黃家造船術便不再是獨有的技術了。
古代的大家族有的能延續幾代甚至十幾代興盛不衰,比如太原王氏、清河崔氏、弘農楊氏這些著名的門閥世族都是擁有過人的傳承的,所以他們才能曆經數朝變換延綿至今。然而更多的是隨著朝代更迭起起落落,有些家族在全盛時期比太原王氏、清河崔氏這樣的百年老店要盛大得多,但是它們的榮華富貴不過幾代,然後就逐步沒落有些甚至走向滅亡,究其原因終究是缺少了底蘊。
一個家族要想延續自己的榮光就必須有自己的底蘊或者獨到之處,閩中八姓之所以能夠持續到現在,這就是其中的根本原因。
泉州黃家所依仗的就是造船術和海上通商這兩個獨門之秘,在失去了這兩樣獨門之秘以後所有人都認為他們泉州黃家會以看得見速度迅速衰敗。然而事實總是與大多數人的意識相反,在老族長交出權力後,新的一代族長接手過這個風雨飄搖的家族,他通過這些年的苦心經營,將這個瀕臨四分五裂的家族重新糅合在一起,近幾年更是欣欣向榮漸漸的恢複了往年閩中第二大姓的模樣。
今年的賞花會黃家已經準備了半年的時間,據說為了辦這個花會,泉州黃氏花了大約萬兩白銀。
“黃誠這是做什麽?不知道樹大招風?難道他不怕閩王殿下不放過他?”說話的是閩中八姓排行第三的鄭家的第二號人物鄭天楓。他口中的黃誠是現任泉州黃家的家主。
泉州黃家這次舉辦賞花會特意邀請了八姓中其他的七家。這七家當然不會由家主親自到場,來的也是族中比較有分量的人。現在除了最大的林家沒有人到場之外其餘六家的代表都已經到齊,此刻這些人都坐在雅間喝茶。話題不知不覺的就引到了賞花會上。
眾所周知,閩中八姓實際上掌握了整個福建的命脈,無論誰執政福建都繞不過閩中八姓。閩王入閩之時黃家曾經幫助當時的泉州刺史抵抗過,後來閩王打下泉州之後便一直為難黃家,當時引閩王入泉州的張家就是在那個時候接管了黃家在泉州的大部分街麵上的產業。所幸的是黃家以海商為主,泉州城裏的那些店鋪被侵占也傷不到黃家。
之後閩王卻利用黃家急於改善關係之時狠狠的羞辱了黃家一把,隨後又一手策劃了黃家的分裂,從根本上打擊了黃家,使得黃家險些一蹶不振。
那年黃家的老族長無奈之下引咎辭職,將族長的位置讓給了長子黃誠。
“胳膊終究擰不過大腿,黃家現今如此高調,實屬不智之舉。難不成他以為可以抗衡閩王殿下了?”有人冷笑了一聲說道。
說話的是詹姓家中的代表,他是詹家的新銳,名叫詹若望。是詹家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據說有望繼承家主之位。
“以黃誠一貫的所作所為,老朽不認為他絕非輕率之舉,隻怕還有厲害的後招才是。”
接話的是八姓中目前排在第二位的陳家的代表,他是現任家主的二叔,名叫陳慶之。他現在雖然不管事了,可還是老一輩中碩果僅存的人物。陳家的根基在福州,這位老先生卻住在泉州,於是陳家就由他代表出席。
陳家的勢力本來就不小,閩王兄弟主政福建之前,執掌福建的是陳家人。即使是陳家在掌管福建的時代,陳家也是不顯山不露水的,據有心人估計陳家的實力其實並不見得比排行第一的林家小,隻是陳家人一向秉承低調罷了。
當年很多人都覺得陳家有機會執掌福建憑的是運氣,從陳慶之這番見識上就能看出陳家人能在閩中混到第二的位置絕非運氣。因為在年富力強的時候,陳慶之也不是陳家的核心人物。
陳慶之是老一輩陳家人中的碩果僅存,目前在陳家人中地位極高,他的到訪也算給足了黃家人的麵子。他現在年事已高早就不再打理族中的事物,由他代表陳家參加賞花會也完全可以理解成陳家的敷衍,就不會因此而觸怒閩王殿下。此舉可以說是在情況不明的兩不得罪的明智之舉。
其他三家邱姓、何姓、胡姓三家派來的代表在家族中的地位比另外三家要差一些,來時也得了不得亂說話的警告,當下唯唯諾諾的不敢接這個敏感的話題。不過他們也都是機敏之人,聽了那三人的說的話,心中均想:黃家再厲害還能從手握重兵的閩王殿下討得好去?!沒有實力的依托,陰謀詭計不過是揚湯止沸罷了。
這些人的議論很快被傳到躲在書房的黃家的家主黃誠的耳朵裏,黃誠聽到後淡淡的笑了笑,對身邊的大管家來福說:“隻怕這六家的家主最多能看破某的第一層意思,林家若不來人最多能理解到某家的第二層意思。這第三層的意思恐怕也隻有閩王殿下能看到了,至於第四層意思恐怕閩王殿下也是猜不透的。”
來福原是黃誠的書童,為人機敏沉穩。長大後先是在外院做了一個管事,因他做事踏實勤勉,又是黃誠的心腹之人,遂得逐年提升。在黃誠掌家之後來福更是被提拔到管家的位置上,經過多年的磨礪來福的辦事能力得到了極大的提升。沒多久他便穩穩的坐上了大管家的位置,主掌黃家的大部分庶務。
聽到黃誠如此說,他笑著答道:“老爺天縱奇才,若是老太爺早些讓了位置我們黃家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步田地。”
來福是家奴,按理他是不能背後議論主人的,否則會被認為沒有上下尊卑,是家奴中可以被判打殺的重罪。黃誠似乎並不介意,說道:“這便是時勢,若非閩王殿下入閩,隻怕家主的位置還落不到我的頭上,即使將來落到我的頭上也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了,說不定連展布的時間都不夠。現在這個樣子,很好。”
來福一臉崇拜的看著黃誠,由衷的讚道:“老爺胸懷不是小人所能及。”
黃誠並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延續,他又問:“各處可曾安排妥當?”
來福知道主人問的是什麽事,連忙回答:“是。現在三爺帶著房管家在門外迎賓;夫人和二夫人在後宅招呼女眷;四爺帶著九少爺管著采買和廚房;三夫人、五夫人管著下人調派。城裏騰出了三處宅院供外地親眷留宿;元娘哪裏也傳話過來若是地方不夠她哪裏還有兩處宅院空著。”
提起元娘,黃誠的神色一暗。他的嫡長女精明強幹,如果是個兒子將來必定能夠接手自己的事業並發揚光大。現在他很遺憾沒能給女兒找到一個好的夫婿,她的夫家也是閩王提防打壓的對象,說不定將來連女兒也葬送。
來福見了黃誠的神色,知道主人在想什麽,他出言寬解道:“大姑爺一家其實也是一個好的,以元娘的能力將來或許也能避禍。”
黃誠聞言心中一凜:妍兒是家中唯一沒有勸慰自己的人,難道她能看穿我的四層含義?不可能!雖然她現在在夫家主持中饋,一個深宅婦人如何能明白天下大事?她隻是憑著信任才會這樣做的,一定是這樣。
青石街是泉州官宦人家聚集的地方,泉州刺史府金掾曹使王仁直的家就住在這裏。王仁直的妻子就是黃誠的長女黃妍,他的身份除了黃家女婿之外還是閩王的堂侄。
單以出身而論,閩王的家族出身於中原的固始王氏。而固始王氏又是琅琊王氏的一個分支,與著名的門閥太原王氏同祖同宗,他們都是秦將王剪的後裔。這樣的宗族在中原也屬一流,比閩中八姓的門第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王氏入閩之初是通過戰爭奪得泉州的,此後福州也同樣是通過戰爭奪去的。除去當時亂世武力為王的因素之外,王家門第高貴也是福建原有勢力願意接納和承認王氏掌管閩地的一個重要原因。
家族大了什麽樣事情都會發生,就像俗話說的: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沒人會想到閩王會這麽明顯直白的打擊家族中的親眷,而且打擊的還是王氏入閩功臣的兄長。
王仁直的父輩當中有兄弟三人,長子王彥衡是王仁直的祖父;次子王彥複能征善戰,是王氏家族核心圈子中主掌征伐的大將,曾經與閩王並肩作戰打下福州,是王氏家族入閩的功臣之一;三子王彥英曾經掌握著入閩軍隊中最精銳的白翎軍,這支軍隊主要是衛護王氏家族首腦安全的軍隊。
之所以大家認為閩王是打擊王彥衡這一家的原因不僅僅是閩王將黃氏女許配給王仁直,而且閩王為王仁直還安排了另外一個妻子蔣氏。
當年閩王拿下泉州之後,黃氏家族為了緩和與閩王兄弟之間的矛盾,采取了聯姻的策略。而閩王並沒有接受黃氏的善意,他並沒有讓自家的孩子娶黃氏之女,甚至連親兄弟的子女都沒有考慮。他提議的是一位遠房堂兄的兒子也就是王仁直。
王仁直的父親王彥衡,他是王彥複和王彥英的兄長更是家中的嫡房長子。按道理嫡房長子是家族中最重要的人物,是傳承家族興旺的不可或缺的人物。一般的嫡房長子都是家族重點培養的對象,因此也往往比其他兄弟要優秀很多。而王彥衡卻一直默默無聞沒有王彥複那樣的名氣,甚至連離開閩地的三弟王彥英的名氣也遠遠比不上。然而這些並沒有引起黃家的疑慮,在不了解情況的時候,單單是王彥複的名氣已經足夠大,而且王彥衡還是家族的嫡房長子,按常理而論這很能顯示出閩王與黃家聯姻的誠意了。
黃家沒有料到就在成親的當天,新娘子不止黃氏一人,另外還有一個蔣姓的女子。據說這位蔣姓女子是王彥複的部將,曾經救過王仁直的父親,他們的兒女因緣就是那個時候定下來的。
閩王給予的解釋是:當年戰亂時蔣家的家眷走失,那時以為他們死於戰火,沒想到在王仁直定親的時候這一家人找到了福州的閩王。因此閩王隻能將錯就錯,便宜王仁直一並娶了兩位妻子。
在古代人們的婚姻也是一夫一妻製。其實古人對於後宅內鬥的理解並不差,妻妾成群的古人對於後宅中那些勾心鬥角並不陌生,這種宅鬥的後果有時會令一個有名的門閥世家灰飛煙滅。因此齊人之福對有身份的大戶人家來說實際上是非常避諱的事情,一般來說大家都會認為這是違背祖製禍亂家族的根源,中國傳統道德理念中對婦女的束縛很多源於此。雖然也流傳著一些二女同事一夫被傳為佳話的故事,那也僅僅是因為這種婚姻並未給家族帶來更大的混亂。
從閩王的做派上看,他是誠心要出黃家的洋相。如果確有其事,閩王也應該事先說明,與黃家達成諒解。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閩王這是一箭雙雕,一下子就坑了兩戶人家。
因此,王仁直娶平妻的事情在當時看來絕非好事,那個時候不知道多少人在等著看他們家的笑話。好在那位蔣姓妻子在生下一兒一女後不久便病逝了,這期間王家的家宅似乎也是平靜,從未鬧出過什麽笑話,漸漸的人們將這件事情淡忘了。甚至連那位蔣氏夫人所生的一兒一女也忘得一幹二淨。
可是這真的忘得了的嗎?黃妍知道事實既然存在,那麽如果有人稍微提個醒,人們又會想起來這件事的。讓她心情不好的是這個給大家提醒的人還隻能是他們自己。因為這些年過去了,孩子們也慢慢的長大,到了婚嫁的年齡。賞花會本來就有相親成分在內,他們黃家的花會她又怎麽可以不帶上這兩個孩子呢!不然她這個主持中饋的主婦要被人指指點點了。
“蘭香,去看看二少爺準備的怎麽樣了?順便讓二姑娘過來。”黃妍吩咐了自己的大丫鬟,轉頭又去吩咐二等丫鬟“杏兒去方姨娘那裏請老爺過來,就說我有事情相商。”接著她又吩咐“羅英家的去把大少爺大姑娘、三姑娘、四姑娘都叫過來,我有話要吩咐他們。”
不一會兒王仁直先到了,進得臥房之後見妻子還在梳妝,便找了一把椅子坐下。問:“今天有什麽事兒?”
黃妍答道:“等下我要帶著孩子們去參加賞花,夫君可有時間一同過去?”
王仁直皺了皺眉頭,說道:“下個月船隊就要出海,我正同幾位帳房合計貨物采買,隻怕沒時間去了。”
黃妍略顯遺憾的說道:“我爹念叨你好幾次了,說過完年就沒有再看到你,想和你聚聚,談一下今後的方略。”
王仁直沉吟片刻,道:“嶽父大人一向謀定而動,今次花如此大的手筆,感覺上似乎急切了些。某到現在還是覺得利少弊多,隻是嶽父大人一意孤行,某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不過也確實需要見上一麵,今天你去見過嶽父大人,說我明天一定抽空過去。”
他們夫妻一向來如此,看上去理智大於情愛。事情三言兩語就能說完,但是要說沒有一點心有靈犀隻怕未必如此。
這會兒孩子們也到了外間,王仁直夫婦走出臥房,待孩子們都請了早安,王仁直率先離去。
黃妍看著六個大大小小的男孩女孩,說道:“今天我們去外祖家,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想必不用我囑咐了吧!”
六個人唯唯稱是,黃妍轉頭對著六人中身材最高的一個青年說道:“越兒,你是第一次參加這種聚會,要謹言慎行,多看看兄長的行事。”
那個身材頎長的青年就是王越,他恭聲答道:“謹遵母親教誨,孩兒定當以兄長馬首是瞻。”
黃妍最擔心的就是他,這孩子從小在莊子裏長大,沒見過什麽世麵。在有心人麵前萬一應對失當,丟了王家的臉麵倒在其次,萬一被人抓住把柄給了他人攻擊王、黃兩家的口實,那個事情就鬧大了。
聽王越說的如此懂事,黃妍也就放下一半的心來。王越雖然不怎麽靠譜。王超卻是個懂事的孩子,隻要王越不亂跑亂動,跟著兄長也出不了什麽大事。
定了定神她轉過頭對著其他人說道:“你們的父親沒時間過去,我也可能顧不上你們,所以你們自己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不管是前院還是後宅存心招惹是非的人不會沒有,你們遇事一定要眼明心定,萬不可做出糊塗的事情來。”
眾人應聲隨著出了黃妍住的沉香苑,黃妍帶著一眾女兒和丫鬟直接去了二門。
王超走了幾步停下來,問王越:“二弟是騎馬還是坐轎?”
王越略一思索,答道:“騎馬。”
王超問這一聲純粹出於怕傷了王越的顏麵。按他的理解:這個二弟自幼在莊子上長大,恐怕沒有練過騎馬,直接說坐轎也怕其他的兄弟姐妹笑話王越。隻是沒想到王越竟然會騎馬,他不禁重複的問了一遍:“騎馬?二弟你要騎馬麽?”
王越看著一臉不可思議的兄長,心裏想到:“騎個馬有什麽稀奇,哥還會開飛機呢。可惜這是古代,啥時候咱倆穿越回我的年代得好好的讓你開開眼界。”
這個王家的二少爺是一個穿越回古代的現代人,雖然在現代他的名字也叫王越,但是就社會地位來說那是遠遠比不上古代的這位二少爺的。現代的王越出身幹部家庭,父母親都是公務員。老爹在他穿越前剛剛提拔到了副處級,母親則是主任科員。好在祖母是個女強人,經營著一家不小的企業。
王越從小也被母親督促著接受的是精英教育,長大後顯得有些叛逆,被祖父祖母做主大學休學參軍,將他趕到部隊接受鍛煉。沒想到入伍以後王越倒有些如魚得水,在部隊幹的不錯,被推薦進了軍區特種偵查大隊。沒成想當了兵王不足三年他穿越了,還是穿越到了一個不足五歲的同名孩童的身上。
幸好這是個智力略差的孩子,王越才得以在最初的時候蒙混過關。過兩年王越逐漸適應了古代的生活,也發現自己所處的家庭極為富有,而且他還是一個不用需要擔負繼承家族興旺責任的嫡房次子。正想著可以名正言順的過一段時間的紈絝子弟的腐敗生活,不料他卻被一個很有名的道士算卦算出命犯桃花,十年之內不能接近女色。於是,他被送出了高門大院,被安置在城外的一處莊子上生活。
好在他現在這個家富有的超出了他的想象,這些年無論他需要什麽家裏都會盡量滿足他,當然女人除外。
和眾多的穿越者不同的是王越不是文科畢業,從小也不那麽喜歡曆史,因此他對曆史所知也就是課本上的東西。來到這個年代,根據以往的曆史知識,推算出現在大約是唐朝滅亡後的五代十國這段時間,除此之外能用得上的東西幾乎就沒有了。以前無論是課本還是網絡穿越,所講述事件大部分都集中在北方,南方的也就提到了南唐和南漢。而他所處的閩國幾乎沒有怎麽被提及,以至於王越在最初的時候還以為穿越到了架空的年代。
隨著年齡漸長,王越了解到的這個時代的情況逐漸增多。可惜的是他的曆史知識實在是太過貧乏,僅能根據現代的曆史知識,算出五代十國這個階段也就五十三年的樣子。從已知的曆史知識和一些的情節推斷:閩國應該在宋太祖一統江南之前就已經滅亡了。又根據老人們說閩王入閩至今已有三十九年,這樣算來從現在到五代十國結束總的還剩大約十四、五年。如果沒有意外,這意味著離閩國滅亡可能最多也就十到十二年。
王越推算出這樣的結論之後心裏不由得不著急。王越到沒有一統天下的野心,但是他也知道五代十國不僅僅是混亂這麽簡單,而是在混亂中參雜著血腥與暴力。為了爭奪權位兒子不惜殺死老爹的情況不是一次兩次。王越認為閩國之所以早就衰亡,應該是和閩王去世後兄弟之間為了爭奪王位大打出手,結果為外人所乘。這個年代為了權位兒子連老子都殺,別說他們這些堂兄弟了。王越目前最需要的就是要有自保的能力。
後世的太祖曾經有過名言:“槍杆子裏麵出政權”想要有把握自保就要有一支自己能夠掌控的軍隊。可惜的是雖然王越很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然而努力至今至今他手中並沒有一支能夠讓他認為是軍隊的武裝。
至少這十來年混下來王越覺得自己比起裏的穿越大大們差的太遠。別的穿越大大這麽多年下來早就混得風生水起,不是武功蓋世就是文才絕豔,不論文武都能稱霸一方。可是他呢,到現在還僅僅是一個衙內,還是一個在家中不受待見的衙內。所以王越覺得自己應該是最沒出息的穿越者,因此他也不指望自己有什麽王霸之氣,僅僅希望能在餘下來的時間裏能有機會掌握一支軍隊,這樣就可以最低限度能夠保證自己和家人的安全。
王越不知道的是:他的算法並不對,按照他前世的曆史,閩國還有二十一年的壽命。
王越覺得自己是最沒出息的穿越者除了上麵的原因,其實還有另外的兩個因素。一個是炸藥,另一個是他有一支自己培養出來的小團隊和擁有超越這個時代的科技成果。這是很多穿越者沒有的,卻是可以令一個人成功的巨大財富。
八年前一次無意間救助了一家要飯的花子,這家人的祖父送給了王越八個染布的配方。後來聽人說這家乞丐曾經是泉州最有名的染坊的老板,他家不知道為什麽犯了天怒,大白天遭到了天雷亟頂。整間作坊被夷為平地,長子、次子和十餘名幫工全死於非命。
作為現代人的王越當然絕對不會相信什麽“天雷亟頂”,他認為這明顯是一次爆炸。在部隊中學過爆破的王越知道作為炸藥的NTN和苦味酸都曾經是染色劑的,因此他非常期待自己得到的配方中有其中之一。
仔細看過染色劑的配方後,裏麵果然有兩種黃色染色劑。經過試驗確定其中一種染色劑正是強力炸藥苦味酸。苦味酸和TNT的安定性都非常好,但是苦味酸容易與金屬產生反應,生成極不穩定的化合物。估計那次爆炸可能是儲存方式有問題,讓苦味酸接觸到了金屬物質才造成了慘劇的發生。
前幾年王越在黃誠的壽辰送了一個歐美飛剪式縱帆船的模型,這是現代常用的一種祝賀方式,叫一帆風順。這個模型製作還是在前世初中興趣班按照等比例做過的,穿越到了古代順手做了一個給這位名義上的外祖父做壽禮。
結果老頭很高興,在王越的生辰除了送一筆厚厚的禮金還送了一個做煙花的工匠和一個善於做消息機關的工匠。有了這樣兩個能工巧匠,第二年王越做了一艘現代海軍的軍艦模型過去,裏麵用鹿筋絞緊可以借助螺旋槳推進一段距離,同時還能從模型上發射煙花。當時在黃家大宅花園中的人工湖上演示,頓時驚豔全場。
當然在這個時代大家覺得王越隻是年少貪玩會一些奇技淫巧罷了,對此並不看重。他們不知道的是王越在這兩名工匠的協助下製成了射程達五裏的火箭和可以連續發射的機弩。另外王越自己還悄悄的製作了兩杆散彈槍。
除了科技成果外,王越還因為剛剛到莊子上的時候經常和莊子上的孩童打鬧,祖母怕他吃虧,給他買了十幾個小廝護著。有了老太太的開頭,大家都開始給他送小廝,前前後後王越一共收了四十七個小廝,加上原來隨身的四個總數五十一個小廝,外加一個父親多贈的武技教頭。
這下好了,王越用現代軍事訓練的方法訓練他們,有專門武技教頭教授古代的技擊,除此之外王越還將許多現代基礎知識教給他們。加上村裏也有十多名年齡相近的男孩加入,王越算是有了一個小小的團體。
按道理擁有這麽多的現代科技下才有的成果,還有了熟悉現代知識的團隊,王越總能混出點兒名堂吧,可惜沒有人看中。還有就是因為古代沒有知識產權和人權的保護,王越還要遮著掩著生怕作品被人偷了去或者找個由頭把人賣了,這日子過得痛苦異常。
在這段日子裏王越總算是體驗到了,權勢在生活中的重要性。如果他是一個有權有勢的人,那麽要保護住這些成果要容易得多。
好容易等到了被號召回府,王越非常想抓住這次機會一舉成名。所以當兄長問起會不會騎馬,王越不想掩飾自己的才能,直接說了“會”。
說起來王越前世服役的部隊在新疆,他是正兒八經學過學過馬術的。而且現在這名義上的老爹送的那個武技教頭以前也是軍人出身,所以他也教過王越騎馬。想著自己綜合古今的馬術之長,總能在這上邊露一小手了。可是當王越騎在馬上看到兄長王超以同樣漂亮的動作上馬時,一時不覺沮喪。問題不僅僅是王超騎術同樣精良,關鍵的是他還是一名書生。立誌成為武夫的王越竟然比書生屬性的兄長的騎術好不到那裏,貌似現代人的優越感瞬間怎麽都找不到。
一行人穿過了半個城區來到了黃家大宅,這裏是黃妍的娘家,孩子們大多是來過的。特別是黃妍所生的子女,這是他們正宗的外祖家,熟門熟路的算得上半個主人。今天的黃宅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大多數主人都忙得腳不點地,所以黃妍和她的孩子們在到了黃宅之後很自覺的加入到幫忙接待當中。
王越是才從城外的莊子上回來的,裏外都不熟,於是趕緊找了一個不起眼的位置坐好。既然幫不上什麽忙,那也不要給大家添亂。
王超對弟弟的反應很滿意。從看到弟弟的騎術開始,王超除了驚訝一下也沒感到不可思議,畢竟這個年代能做到武教頭的,會騎馬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到此時看到王越如此懂禮識趣,這才是大戶人家子弟該有的表現,這一刻他已經從內心裏願意接受這個弟弟了。
閥門世家人家的孩子並非現代人以為的都是些紈絝子弟,他們從小就被嚴格要求,接受類似現代家長們給孩子創造的精英教育。能成為世家子弟的老師,基本上都是才華橫溢有實際經驗的名儒。他們絕非那些窮酸腐儒可比,這些人大多數都是文武雙全,所以他們的世家弟子也是按照文武雙全的目標打造的。
王越是一個例外,畢竟娶平妻的人極少,而豪門世家中更幾乎是絕無僅有。所以,王越的身份十分尷尬。做為閩王硬塞進來的正妻之子,按理算是嫡房,可是家中除了他們母子別人很難用嫡房的眼光看待他們。大家也都知道這不是他們的錯,王越的母親無論按照什麽標準都能用賢妻良母來評價。即便如此,王仁直家也不能將王越按照正常的子弟來培養。一方麵要對黃家有一個交代,另外一方麵也確實對閩王的安排打心眼裏隔應,這才有了王越被安排到莊子上養大的事情。
從這裏就看出來閩王的厲害之處了。安排了這麽一個平妻,無論這個女人和她兒子是否賢良,王家都會被鬧得不能安寧,王家不安寧弄不好就能牽扯出黃家。“清官難斷家務事”那是往好裏斷家務事,要是想拉偏架那可太容易了。
就像現在,蔣氏賢良淑德,大家都會覺得閩王給王家找了一個好媳婦,王家對王越的態度就顯得有點兒不地道。假如蔣氏或者王越感覺得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想鬧,那閩王正好拉偏架——好歹是他安排的,不看僧麵看佛麵,你們連這點而麵子都不給那就太過分了。
蔣氏非常賢惠沒有鬧。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畢竟閩王選中蔣氏的時候也正是看中了她賢良淑德這一點。真給王仁直家送一個悍婦,閩王多少也說不過去。閩王沒有想到的是,蔣氏不鬧王越也沒鬧騰,即使閩王暗中派人前去挑唆也沒用。當然,閩王絕沒想到王越已經不是原來的王越了,現在的這個靈魂是一個穿越者的靈魂。在現代宮鬥、宅鬥的電視劇多了去了,王越好歹也是看過一些。電視劇中的情節不可能給王越的古代生活有什麽可以拿來用的,實際上古代人勾心鬥角的本事甚至比現代生活中的人要高級很多,那些電視劇中的劇情和他們一比簡直就是小兒科。可是看過這些電視劇還是有一個好處的,就是知道這樣的在家宅裏鬥來鬥去的是不會有什麽好結果的。而且閩王派來的人還需要掩飾身份,王越覺得對方神神叨叨的不是算命的就是騙子。因此,來人越挑唆,王越就越不敢按照他指點的套路行事,這讓那個人憋得險些內傷吐血。
見王越母子如此安分守己,王家多少還是內疚的。畢竟這是閩王一手操辦的,他們母子也是受害者。王越按照嫡房的身份培養成才是不可能了,隻能從其他方麵對其進行補償。所以對王越所住的莊子上的開銷管得一向很鬆,基本上要什麽給什麽難得打回票。最讓黃妍母子不理解的是黃誠,王家的祖父、祖母也就罷了,你一個掛名的外公,給錢給的比親外公還要親外公,王超都懷疑自己和王越究竟誰才是他的親外孫了。
後來黃妍實在忍不住去問了,才知道黃誠之所以如此大方還是因為王越送的那個海船的模型。據有經驗的工匠看過模型之後斷言,這種船單單船體的結構比現在的船要牢固很多。而且單以帆的設計,對於大船來說更便於控製,航速也快很多。後來按照模型造了一艘小一些的帆船,測試的結果著實讓人驚詫。整個風帆的效率遠遠高於普通帆船,即便是極小的微風也很容易鼓帆而行,再測試倒後來發覺這船的行駛速度不僅僅比普通船近乎快了一倍,竟然逆風也能航行。這樣的船對於純海上貿易的黃家來說意味著什麽,黃誠不會不知道。
所以他才會投其所好送王越了兩個能工巧匠,並安排人常駐那個莊子的附近,隨時了解王越在搗鼓的東西。知道王越搗鼓的東西很費錢,他也不惜代價主動滿足其要求。後來的那艘軍艦模型讓黃誠哭笑不得。那東西很明顯是一種戰船,而且是不需要風帆的戰船。這樣的戰船,其價值顯而易見,黃誠當然不會錯過。他命人造出一艘非常小的船,但這樣的船還不如多槳的船快;造的大了根本找不出驅動螺旋槳的好辦法。其他的王越試製的火箭,成本太高飛得雖遠但是精度不夠,就算直接命中船體也造成不了多大傷害。那個可以連續發射的機弩創意不錯,就是射程和射速兩方麵還沒有弓箭可靠。讓黃誠比較中意的是一款增加了上弦助力裝置的機弩,已經找人著手打造了。
王越這些年搗鼓出了許多玩意,諸如吉他、軍號、對襟的兩截服裝、撲克牌、機弩、各式煙火、青銅炮、各種了量尺、容器等等大概花費了近兩萬兩白銀,其中黃誠給的銀兩占了至少七成。這些東西當中黃誠能看上眼的也就機弩和青銅炮,但是王越似乎對青銅炮並不感興趣,造了幾個也就扔在一邊不管了。因為青銅炮由於材料的原因使得其射程不過五百多米,這對於現代火炮動輒幾十公裏的射程來說實在短的可憐。而且王越造出了射程接近3公裏的火箭,現在王越需要的是找到提高引信可靠性的方法和提高火箭的命中精度。一旦找到高可靠性的引信和增加了命中的精度,那麽現有的火箭可以搭載十斤重的炸藥,這樣的武器可以說是這個時代敵軍的噩夢。
由於王越沉醉的東西弄出來的大多是瑣碎的物件,黃誠都一一見識過的。絕大部分是他認為沒有用的東西,加裝助力的機弩可以提高弩箭的射程和射速,青銅炮明顯的就是帆船的配套產品,有了它帆船的攻擊性大大增強。雖然射程比起投石機稍嫌不足,架不住船上可以裝載許多大炮,而且精度遠遠高於投石機。加上飛剪式縱帆船航速極快,即使在追擊過程中也能很快的進入到火炮的攻擊範圍。很可惜王越這孩子什麽都不懂亂造一氣很是浪費錢財,黃誠有時想:要是這孩子是我孫子就好了。
知道了王越還有這些能耐,黃妍決定一定要保證莊子上的資金夠用,誰知道這孩子還能給人有多少驚奇。
家裏人對他的看法王越是不知道的,王越知道的是黃家送來的兩個工匠經常會把自己的一些研究成果透露給黃誠。
作為一個穿越人士,還是一個曾經在特戰部隊中出來的戰士。王越對保衛工作並不陌生,況且作為從現代而來的穿越人士自然知道知識的力量和版權的重要性,而這個時代是沒有版權保護的,許多科技成果被瘋狂的掠奪。以至於導致了中國古代一係列的自我保護措施,比如傳子不傳女等等,也正是由於這些自我的保護形式,使得大量的發明創造最終失傳,湮滅在曆史的長河之中。
他所有研製出來的的東西科技含量說高不高說低不低的,發明發現不容易,但是一旦了解配方和工藝,還是很容易被人拿去的。這個問題即便是在現代也很普遍,所以王越一直很重視保密這個問題。當他發現這兩名工匠偷偷給黃家傳遞各種情報,王越也隻能加緊尋找每一個成品的節點加以控製,讓他們傳出去的情報變得不完整,其他也沒什麽更好的辦法。
科技研發最需要的東西就是錢,而王越缺少的就是錢。以前王越也曾想過自己賺錢,但是始終找不到賺錢的門路。真的到了古代,王越才發現以前看過的那些中的發財情節不過是作家的一廂情願。那些看上去很合理的發財途徑實際上根本做不到,因為在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時代的市場需求和後世相比連幼兒園的級別都達不到,除非是和官府做生意,不然發大財基本上隻能在夢裏發。
當然,如果王越單就做生意而言,他的確可以開發出產品和官府做。他的父親就是泉州的金掾曹使,按照現代的官職,大約相當於財政局長。王越完全可以通過父親的關係獲得官府的訂單。可是這樣一來實際上就是他們王家和官府做生意了,按照王越在王家的地位,應該是拿不到分紅的。王越還沒有好心到為他人作嫁衣的境界,所以這個方案立即被他自己否決了。
很多現代的事物並非到了古代就能夠順利製造出來的,比如造槍、造炮。古代的冶煉工藝是無法滿足製造槍炮所需要鋼材的,鋼材質量不達標就無法承受發射藥燃燒時帶來的高膛壓,也就無從保證武器的射程和重量,也不能保證武器的可靠性。要想提高鋼材的質量,首先就要提高煉鋼的爐溫,但是提高爐溫就要有耐高溫的耐火磚。耐火磚的製造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這個王越不懂,也找不到精通的人。因此很多事情在現代似乎是簡單的事情,在古代就變得很複雜。前世在部隊的時候,王越可以在現代家庭的廚房裏很容易的製造出爆炸物,但是在古代的家庭廚房就無法做到這一點。這就是古代和現代的差距,這是千千萬萬的發明和發現形成的差距。所以王越也明白了作為現代人他的確有超過這個時代的見識,然而這個並沒有什麽用,缺少環境和社會的認同他終將一事無成。
除了錢,王越也需要他們願意為他提供工匠,如果沒有工匠的幫助王越也很難做出想要做的東西。至少他缺少需要的材料和工具,以及可行的實用技術。所以王越既要竭力掩蓋自己需要的成果,同時也要弄出一些別人可能需要的技術成品。因此王越一邊慢慢尋找對方感興趣的的東西,一麵加緊研製自己所需要的東西。這樣做雖然極大的耗費精力、時間,但是能夠最大限度的掩蓋自己的目的,做到既能獲取研發所必要的資金,又能夠避免出資方對自己研發的影響。無論從哪方麵看,這些精力花的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