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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在黑暗的衣櫥裏,洛憑淵聽見青鸞清淡的語聲,“見過尊主。”


  “行了,你又見不到我,虛禮就免了。”進來的人道,從聲音辨不出喜怒,“臉色不大好,出了什麽事?”


  洛憑淵心下微凜,魏無澤果然敏銳,第一句話就令人難以應對,想到殺害母親的大仇近在咫尺,他的心情又是一陣激揚,無聲地握緊了純鈞的劍柄。


  “都是奴婢不好,”芍兒緊著嗓子道,“是奴婢毛手毛腳打碎茶杯,驚到了夫人!”


  地上的茶漬和碎瓷還沒收拾,魏無澤略帶玩味地哦了一聲,“衣服也還沒換罷,看來隻得這麽小一個丫頭,確實忙不過來,回頭再調兩個伶俐的服侍你。”


  “謝尊主關心。”青鸞道,“但我隻想過簡單的日子,周圍來來去去的人一多,就覺得心裏煩悶。芍兒,尊主難得過來,你去吩咐廚房多準備些酒菜。”


  “是,夫人。”芍兒連忙應道,跟著就是腳步聲出門遠去。


  “怎麽,嫌我來得少了?真是難得。”魏無澤低笑一聲,“青鸞,你從前總是傻乎乎的,如今雖不能視物,心思卻剔透多了。”


  “謝尊主誇獎。”青鸞淡淡道,“可惜妾身頭腦愚鈍,既想不起過去如何傻法,也覺不出現在哪裏剔透。”


  “你最初跟從本座的時候,恨不能每天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教人見了就不快。”魏無澤道,“現在麽,倒是坦然自若不少,但我有時反而想念起當初驚慌求懇、什麽也藏不住的小青鸞。”


  他的聲音一如洛憑淵印象裏般變化不定,時而低沉徐緩,時而乖戾刺耳,隱有金屬之音,說到末尾,卻像帶著幾許感歎,“世事之無常,可見一斑哪。”


  青鸞道:“尊主或有所憾,然而在妾身而言,能於殘生安靜度日,已是幸甚。”


  兩人對答間,語氣都是尋常,所說內容也是平平無奇,但落在洛憑淵耳中,卻覺得其中若有深意,似乎波瀾湧動,又像暗藏機鋒。青鸞的聲音裏還有種散漫而不易覺察的無所謂、不在意,她像是早已厭倦了麵前的魏尊主,也厭倦了這般兜轉應答。


  不多時,隨著細碎錯雜的腳步聲傳來,菜肴的香氣飄入鼻端,洛憑淵透過細細的縫隙,瞥見幾名仆婦默不作聲地擺設杯盤碗碟,而後靜悄悄退了出去,隻劉下芍兒布菜。魏無澤的座位側朝著衣櫥方向,這位昔日的幽明令主、昆侖府陰使依稀仍是當年麵目,那副不可一世的神態內斂了一些,整個人愈發陰沉,眼角眉梢紋路隱現。


  青鸞與魏無澤相對而坐,從洛憑淵的角度,隻能望見白皙的側臉。吃過幾口菜,她悠悠說道:“尊主今日,像是心情甚好。”


  “你感覺到了?”魏無澤盯了她一眼,旋即笑道,“不錯,如果你無意中抓到了平生大敵的破綻,發現掠施小計就能對他造成重創,會不會心情舒暢?”


  “原來如此。”青鸞道,“我有時還在想,尊主雖然武功高強,但身上有早年落下的舊傷,與人對戰時不能持久。既然另外找到了取勝之道,看來是不用擔心了。”


  她頓了頓,“卻不知是什麽樣的破綻,讓尊主這般有把握?”


  魏無澤並不直接回答,語帶悠閑地笑道,“世上有那麽一種對手,若是單憑武力與之爭鬥、逼他屈膝,縱然勝了也如暴殄天物一般無趣,唯有運用計謀,由內而外將他擊垮,再也站不起來,才是真正的享受。”


  洛憑淵默想話意,平生大敵指的分明是靜王,但皇兄會有什麽疏失被敵人抓住?而青鸞提到魏無澤不能久戰,莫非是特地說給自己聽的?


  青鸞的情緒似乎也受到感染,微笑道:“難得尊主高興,就讓妾身敬一杯酒,賀尊主夙願得償。”


  她端起酒杯,複又放下,“這酒氣味太重,尊主受傷未愈,怎能飲烈酒、芍兒,將桌上擺的都撤去,拿我的密酒來。”


  芍兒應聲上前,卻猶豫著不敢動手撤酒,魏無澤不以為意:“照做吧,莫要掃了夫人的興致。”


  芍兒手腳麻利地將酒壺端到一邊,酒盅換成兩隻流離空盞,才走到小幾前,從下層的擱架裏取出盛滿琥珀色液體的琉璃瓶,正是青鸞方才拿在手中擺弄的那一個。芍兒拔開木塞,小心翼翼地斟上。


  “妾身自製的花露蜜酒,尊主不是頭一次嚐了。”青鸞的聲音裏依然含著淺淺笑意,“除了加入蜂蜜,還用薄荷、香草浸過,味道很是甘冽。”


  “女子喜歡的酒,都是放進一堆花花草草,沒什麽意思。”魏無澤臉上現出戲謔,舉杯碰了一下她手中的流離盞,“你有點事做也好,本座就陪你喝一杯。”


  青鸞慢慢舉杯就口,隔了一會兒才輕聲問道:“聽芍兒說,尊主要安排我離開餘杭,坐船出海?”


  “對,過兩天讓翟三和翟五陪著你們取道閔州。”魏無澤道,隨即嗤笑一聲,“邵家軟弱無用,閔家貪心不知進退,江南世家不過如此,幸虧沒將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照我看,恬園安靜不了多久了,說不定就是此刻,已經有探子偷偷潛入進來。”


  洛憑淵倏然一驚,全身不由自主地緊繃,他一直收斂氣息,難道仍是被察覺了?細微的叮當碰撞聲響起,是芍兒布菜的手在發抖。


  “妾身和芍兒都從未坐過海船,聽說海上風急浪高,想想就讓人緊張。”青鸞道,“再說尊主又不同行,我實在不願孤身待在荒島上。”他的語調仍是一貫的淡然,但又適度透出些許不安。


  魏無澤笑道:“怕什麽,船大得很,不會太顛簸。本座還有些要緊事沒辦完,你留在杭州並無意義,反而增添變數。過上十天半月,我就到島上陪你長住一段時間。”


  他語氣裏似乎頗有幾分愉悅,洛憑淵暗想,難怪師兄們開玩笑時說過,世上的女子天生就會騙人,連青鸞也不例外。他心中計算時辰,日已過午,再沉住氣一陣子,琅環子弟應該就到了。


  青鸞指了指空下來的酒盞,示意芍兒給兩人再滿上,她端起啜了一口,才緩緩道:“尊主雖然口氣輕鬆,但是到了遠避海上的地步,說明處境已是不妙。莫非,你已被平生宿敵逼得節節敗退,快要失去立足之地?”


  在和煦的氣氛裏,她突然說出如此鋒利的言辭,魏無澤的笑意逐漸消退,目光如錐子般刺向對麵。


  青鸞卻從容依舊,仿佛空氣裏驟增的壓迫並不存在,魏尊主目中寒光能令最凶狠的亡命徒喪膽,她卻是看不到的。


  “在遠走藏匿之前,你還準備對大殿下做什麽?”她輕聲問道。


  一言既出,連衣櫥中的洛憑淵都是渾身一震,魏無澤盯著容色平靜的女子看了一會兒,突然縱聲長笑,聲震屋瓦。半晌,他笑聲驟停,沉沉道:“你果然想起來了,怎麽,為何忽然肯承認了,不再接著裝失憶?”


  “就如尊主所想,早在住進恬園之前,我就記起來了。”青鸞的聲音依舊淡然,聽不出畏懼,“七年前,我撞柱自盡,結果沒能死成,卻由於頭上的傷勢從此失明。那時已無生念,每日不吃不喝,尊主命人給我灌下了一瓶浮生夢。”她像是在講述別人的事,悠悠說道,“青鸞記得旁側侍女的勸解,璿璣閣的靈藥千金難求,是尊主費了不少周折輾轉尋來,隻要喝下去,沉睡三天就會前塵盡忘。浮生夢,夢浮生,世事不過一場大夢,有何值得煩惱呢?”


  洛憑淵本已繃緊到極點,一旦情況不對就要衝出去救人,但飄入耳中的話語令他心頭閃過無數疑問,不自禁地想得知更多。


  但聞青鸞繼續說道,“那藥水的效力就如傳聞,此後很長一段時日,我想不起過往,不知曉自身來曆,更兼雙目失明,唯有事事信賴倚靠尊主。”


  魏無澤道:“本座對你可有半分薄待、你可曾因為看不見受過欺淩?”


  青鸞緩緩搖頭:“都沒有。想我身份卑微,不過一名侍妾,得蒙尊主處處厚待,理應受寵若驚才是。然而那幾年,我卻常常莫名地覺得害怕,就像失去的記憶裏藏著不能遺忘的謎團,身邊服侍的人不時更換,有時不過是在我探問時多說了幾句,第二天人就消失了,青鸞百般求懇也保不下她們。”


  她的聲音漸漸黯然:“我也曾安慰自己,既然所餘不過殘生,又何必追根究底,尊主總沒必要騙我這目盲之人。但是浮生夢的效力隻持續了四年左右,我一天天回憶起舊日時光,想起在宮中照料五殿下的日子,想起含冤死去的娘娘,還有你們對大殿下做的那些事。我並不擅長掩飾,想來尊主很快就發現了異常,於是又是一劑浮生夢,而這一次,僅僅持續了兩年多。”


  說著,她輕聲歎道:“七年光陰,原是活在夢中,更沒想到我已醒了,尊主卻一如既往,明明山窮水盡,尤自爭鬥不休。”


  房中一片寂靜,芍兒早已縮到角落,一點點朝門口挪去,但其餘三人誰也顧不上注意她。


  “說得好啊,一個足不出戶的瞎子也能有這般精彩的言辭,看來是我小瞧了你。”魏無澤並未暴怒,而是語帶嘲諷,“想算舊賬也成,當年帶你出宮,是你哭著跪地央求的,還是本座有過一絲一毫的強迫?洛深華至今活得好好的,自打答應交換條件,我動過她一根頭發嗎?七年前背信毀諾的,是你還是本座?”


  青鸞低聲道,“出宮的時候,確實是我懇求尊主,但那是因為……”


  魏無澤冷笑打斷:“我自認不是好人,但對你卻做到了言而有信。若不是你哭哭啼啼、尋死覓活,本座也懶得弄什麽浮生夢!現在想起便想起,你也不是小姑娘了,待要如何?”


  洛憑淵卻呆住了,青鸞低低的話語落入耳中,如悶雷滾過,震得他頭腦嗡嗡作響。前晚偶然聽到霍連聲和彭三虎議論靜王時,他起初刺心無比,待到冷靜下來,漸生悔意。江湖中以訛傳訛殊為常見,幽明道內部更會著意汙蔑琅環宗主,自己焉能輕信。但此時此刻,卻是青鸞親口證實,她是交換條件的一部分,所以才會被召去長寧宮嗎?為了換取皇兄的安全,成為了籌碼。


  他心中一陣恍惚,呼吸禁不住急促了幾分,耳中卻聽見青鸞說道:“相信尊主早已了解,青鸞是個平庸懦弱的人,既沒有主見,也無膽識。但我畢竟是個人,心底深處從未忘記娘娘的恩情,鳳儀宮中枉死的姐妹,舍命相救的同伴,而尊主卻是琅環的叛徒,雙手染滿鮮血。”


  她極慢地搖頭:“醒轉的一刻,生不如死,我再不願活在虛假中。尊主難道不覺得,該是結束的時候了?”


  “怎麽,又要鬧一場?”魏無澤嘲道,“一開始拿出這份剛烈,索性吊死在宮門口,省了多少事!十年時間都半推半就過來了,如今覺得本座落了下風,又想轉頭去投奔琅環?”


  他目中戾色一閃而過:“可惜啊,魔窟裏浸染過的人,你以為自己還能清白?”


  青鸞不答,拿起琉璃盞又飲了一口,才平靜說道,“魏尊主想岔了,妾身是有罪之人,又身有殘疾,多年來依附於尊主,早已無顏麵對大殿下,絕了再往他處的念頭。但是,我也不可能繼續自欺,眼看你玩弄手段謀害琅環同伴,對大殿下和五殿下不利,卻什麽都不做。事到如今,不若青鸞陪你一起走,可好?”


  說著,她舉杯虛敬一下,淡淡道:“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洛憑淵越聽越是不對,忽然之間,一股涼意直透心底:青鸞想做什麽、她難道……,不,怎麽可能、她明知我和皇兄已經找來,很快就能脫困啊!


  房中一片死寂,魏無澤臉上現出一絲貓戲老鼠般的譏誚,似乎毫不驚訝:“真是有意思,青鸞,你知道這些年來,我為何對你另眼看待,始終放在身邊嗎、”


  他審視著青鸞的表情:“你是江璧瑤帶進宮裏的侍女,我要你替她看著,琅環是如何最終毀在我手上,讓她在九泉之下也為當初放棄了幽明而痛悔。還有一個原因,就是你滿心崇敬你的娘娘,對洛深華死心塌地,實在癡傻得可憐可笑,教人想瞧瞧你能堅持到幾時。想不到,你竟要傻到底!“可是你又能做什麽呢?一個連走出房門都需要攙扶的瞎子,想製出一瓶毒酒,鴆殺本座,世上還有比這更好笑的事麽?”


  他短促地嗤笑了一聲,眼神卻已變得陰冷瘮人:“偷偷將那瓶子當寶貝一樣,察看了一遍又一遍,卻不知道,你煞費苦心浸出的好酒,早就被調換過了。”


  “以青鸞的蠢笨,小小伎倆想也瞞不過尊主。”青鸞的語氣依然鎮定,甚而含著淺淡笑意,“恬園內外,處處皆是耳目,我想方設法一點點弄到的藥粉、□□、帶毒花草,多半不是假的,就是統統被換過。尊主冷眼看著我自以為是、煞費苦心地白忙,想必增添了不少樂趣。”


  說著,她慢慢又啜了口蜜酒,忽然低頭咳了兩聲:“既然篤定無毒,為何不敢滿飲此杯呢、說了半晌話,尊主當真沒覺出半點異常?”


  洛憑淵剛放下一點的心瞬間又懸了起來,莫非酒裏真的有毒?他方才看得分明,青鸞第一次敬酒時,魏無澤不過舉杯作個意思,根本不曾飲下;況且青鸞生活在周遭監視下,又何來足以威脅武功高手的至毒?


  令他詫異的是,魏無澤居然收起了嘲諷,臉色有些陰沉:“你到底弄了什麽鬼?”


  青鸞又咳了幾聲,仍噙著淺淺笑意:“纖紅和柳鶯留下的紀念,魏尊主應該很熟悉才是。”


  幽明道內部定有規矩,受訓合格的死士和一部分親信可獲得一枚毒囊,用以裝在牙齒內,在失手遭擒時咬破,就會於短短時間內無聲無息地死去。纖紅、柳鶯陪伴青鸞日久,已有了感情和默契,當分離驟然來臨,兩名侍女明白此去凶多吉少,壯著膽子將毒囊取下,在告別時留給了青鸞。


  一枚塗在琉璃盞上,一枚放入近日收集的雨水中,在魏尊主來到時,隨口吩咐芍兒用新近的無根水煮茶也是非常自然的事,不會引起懷疑。而提出換酒,一再勸酒,魏無澤的注意力被吸引到替換過的蜜酒上,也就忽略了其他可能性。


  既然不喝酒,茶水總是要沾唇的。對坐敘話的功夫裏,塗在杯壁上的毒已經逐漸融入酒水,而融入無根水中的毒素雖然稀釋,也該逐漸發作了。


  “在你眼中,兩個侍女的性命如同草芥,不值得在意,但再渺小的人也是會反抗的,就如再癡傻的笨蛋也會學著使用心機。何況,那個什麽也不懂,單純懵懂的青鸞早已死在離宮的一刻,死在七年前。”青鸞輕聲說道,“娘娘已經去世十年,逝者已矣,尊主對娘娘再多耿耿,也該報複夠了。青鸞不願跟著你去什麽島上,今日同赴黃泉,就算尊主多年相待的回報……”她控製不住地又咳了幾聲,才勉強將話說完,“但望來生,再莫相見。”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像是已經疲倦,慢慢伏在桌上。洛憑淵在縫隙裏看著眼前場景,但覺心中一片冰冷,又是一陣難以置信,他無法理解片刻間發生了什麽。


  青鸞在酒杯上和茶水裏都下了毒,無論能否殺死魏無澤,她都不打算活著。為什麽要急著行動,不肯再等一等?如果要延緩、要放棄,隻消不提出換酒,隻需吩咐用其他飲水而不是剛接下的雨水沏茶就能做到。她是擔心錯過機會,魏無澤會去加害皇兄、害琅環?她不願旁人為了救她冒險,寧願選擇與魏無澤同歸於盡?

  無數紛雜的念頭閃過腦海,帶著茫然的痛苦。眼見魏無澤站起身,出手抓向青鸞,他再也不能躲藏下去,一聲疾叱,連人帶劍縱身躍出。與此同時,但聞魏無澤厲聲喝道,“滾出來!”


  櫃門分開之際,一柄漆黑短刃裹挾勁風劈麵飛來,洛憑淵揮劍磕開,“奪”地一聲釘入屋梁,直沒至柄。他腦中這才來得及閃過一個念頭:“莫非他早已發現我藏在櫃中?”


  兩人照麵,魏無澤臉上怒氣忽斂,現出一絲古怪的笑意:“還當哪裏鑽出來的老鼠,原來是到處亂闖的小殿下啊,要如何處置你,本座還真有點拿不定主意。”


  洛憑淵衝到青鸞身邊,見她氣息微弱,先前白皙的麵龐已現出黑氣,立時出指點了幾處要穴,延緩毒氣攻心,急問道,“解藥呢,快拿出來!”


  魏無澤倒不阻止,聞言冷笑道:“服之即死的劇毒,怎會有解藥。你還敢問我,膽子不小啊!怪道青鸞忽然滿口大殿下、琅環,發瘋尋死,原來是你對她亂說,枉費本座保了她七年。小子,你自己送上門來,還想走嗎?”


  他對青鸞的作為實是惱怒之極,此刻倒有一多半遷怒到了洛憑淵身上,話音未落,手上一柄形狀奇特的彎刀已疾風暴雨般卷了過來,決意先擒下寧王再說。在洛憑淵而言,再次麵對魏無澤,更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當下運劍如風,冷然道:“魏賊,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交手數招,洛憑淵暗暗心驚,魏無澤刀法飄忽詭譎,比之上一次匆匆過招,陰狠淩厲了何止數倍。一時間,竟令他有了初次麵對螭龍劍法時的沉重壓迫感,而幽明令主的殺意與老辣,又遠非當時的慕少卿能夠相比。看那柄彎刀上一抹暗沉血痕,顯然不知刃下層有幾多亡魂,飽飲過多少鮮血,若非自己持有純鈞,恐怕幾個回合就要吃虧。


  他唯有使出寒山朔玉劍緊守門戶,竭力支撐。以目前局勢,魏無澤看似行若無事,實際上多半已經中毒,需要分出內力壓製,隻消拖延下去,對方的實力必然減弱,而琅環的後園或許就快到了。可是青鸞怎麽辦,誰能救救她?

  稍一分神間,立時險象環生,洛憑淵感到左間一陣銳痛,被彎刀劃出長長血痕,他心裏也跟著一涼,咬牙將純鈞使得愈發風雨不透。然而出乎意料,魏無澤卻未趁勢用出殺招,這位魔頭的彎刀似乎有刹那躊躇,以至放過了直搗要害的瞬息。


  洛憑淵心中掠過些微詫異,但他無暇思考,一連數招日出東山、譬如朝露、曾經滄海,都是靜王在試劍大會前交給他的空華劍法,力求班回劣勢。


  就在此時,外麵忽然傳來幾聲長短不一的呼嘯,自不同方向由遠而近,來的極是迅速。洛憑淵精神一振,知道援兵到了,連著幾劍擋住彎刀攻勢,也提氣發出一聲清嘯。


  恬園是暫時借用安置青鸞的所在,幽冥道手下並不多,魏無澤目中現出一抹厲色,忽然抬手一指:“小殿下,她快要死了。”


  他指的是青鸞,洛憑淵一呆,不由自主就要轉過頭,於此同時,對方手中的彎刀帶著一抹血光,從一個令人絕難想到的奇詭角度,如竄起的靈蛇,倏然斜劈落下。鋒刃所向並未對準胸腹或咽喉要害,因為殺死五皇子,隻會打亂原定計劃。


  魏無澤微微眯起眼睛,此地已不宜停留,適才所中的毒相當麻煩,加上舊傷影響運功,他必須在琅環控製恬園前離去。然而青鸞不僅是他放在身邊多年的侍妾,也是最特別的一個,在脫身退走之前,必須讓五皇子付出代價,譬如,一條右臂。


  魏無澤對自己的掌控能力有著絕對的把握,許多年來,他需要使用彎刀的時候越來越少,但愈發收發由心,幾乎從不落空。在他揮刀而出的一瞬,腦海中已浮現出洛憑淵的右臂齊肩而斷,伴隨著噴灑飛濺的血花,與身體永遠分離的畫麵,他甚至已開始思考這一刀過後的退離路線,以及後續部署。


  然而勢如閃電的刀鋒,就在堪堪觸及目標的刹那突然一滯,猶如噬人的靈蛇被抽去脊髓,魏無澤一時反應不出目前的狀況,他仍在慣性地揮刀,但握刀的手已失卻力道,變得棉絮般沒有威脅。一切仿佛突然靜止,包括時間的流逝,他慢慢低下頭,看見自己胸前冒出某樣不該有的東西,那是一截沾染鮮血的劍尖。


  洛憑淵退後一步,順著劍尖朝魏無澤身後看去,握劍的手修長穩定,指節分明,萬劍山莊的少莊主慕少卿抽回自己的寒水劍,輕輕一抖,成串的血珠滾落,劍鋒依然雪亮,如一泓秋水。他淡淡說道:“五殿下,你沒事吧?”


  琅環後來對慕少卿的議處是跟從宗主聽訓一年,外加二十大棍,故而今次他也隨著洛湮華來到杭州,又請命參與行動,與玄霜一道最先攻入恬園。


  以他的性格,本不屑於背後偷襲,而魏無澤若不是氣怒攻心,正全神貫注收拾洛憑淵,又被體內毒性牽製了部分心神,也斷不會讓背心要害露出空隙。想不到,情急出手之下,一代武林奸雄、琅環的心腹大患,竟而就此一箭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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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些天,看到有妹紙回帖說,憑淵怎麽和慕少卿一樣都是為了女子和皇兄鬧。我突然驚覺,好像真是這樣,難道終卷取名江山如畫不夠準確,該叫“江山美人”才對?默默擦汗,我不是故意的,而且這篇小說裏真正的傾國美人,都不是女性啊,連蘇閣主都將美人榜的榜首位置空著呢。總之,有關青鸞的部分到這一章就基本結束了,後麵都是主角們的情結,直到完結。


  魏無澤在文中是一個惡人,但對他的惡並沒有多少直接描述,而是還保留了一些盜亦有道的味道,以及他對青鸞的情分,但這主要是由於文風的緣故,不想出現太刺激人的陰暗描寫,同時作為反派boss,保持了一點位格,實際上,真正的惡人絕對要壞得太多,也惡毒、不入流太多,青鸞其實還會慘無數倍,而不是得到言情女主般的待遇。因此,一定不要認為壞人隻有這麽壞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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