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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慕少卿在莊門外迎到寒山派門下,見寧澤飛與殷鑒休或沉著或溫和,皆是謙衝有禮,絲毫不端名門架子,心裏便有幾分好感。至於陸淵少俠,雖然也是一副淡然自若、無可挑剔的模樣,但慕少莊主不久前才被擺過一道,又早已深恨朝廷,對著這位五殿下當然是從頭到腳沒一處看得順眼。輪到與洛憑淵見禮,他隻敷衍地一拱手,話都懶得說,心裏卻暗暗增添了戒備,觀陸淵形貌,神采內蘊,眉目菁華,內力修為必然已臻一流境界,無論此人來到萬劍山莊是為了相助洛湮華,亦或另有目的,都是不容小覷的威脅。


  他本擬陪著寒山派同往演武場,但走到半途,又接到顧笛派人報訊,少林寺鏡名、鏡空兩位禪師並座下僧眾已到正門。論名望、輩分,少林高僧都是理應親迎的貴客,慕少卿唯有告了聲罪,又返身回莊門去了。


  “萬劍山莊頗有底蘊,小師弟這趟沒能來,有些可惜。”殷鑒休看著石子路上三兩絡繹的劍客,微感惋惜。


  “剛看罷洛城比武,又想來試劍大會,師尊自然不答應,說他心性太浮躁。”寧澤飛道,“小師弟這會兒,應該正在麵壁呢。”


  洛憑淵想到嚴蔭眼巴巴的樣子,不覺微笑起來。他們師兄弟情義甚篤,大師兄看似嚴肅,實則私下裏不時也會說笑兩句。他轉而回想著方才見到的慕少卿,盡管神態高傲了些,也還稱得上一位器宇軒昂的武林俊彥,不過眼中微有血絲,說話語速稍快,像是休息得不太好、心情欠佳。


  前些天,江晚璃幾人以清澗蘭舟曲為基礎,精心設計了一套曲目,盼望盡量消除梵音術造成的影響,令慕少卿恢複清明;南宮琛作為唯一有機會執行的人,近日更是放下其他事務,大部分時間都守在萬劍山莊。隻不知,這一切努力效果如何,是否起到了預期的作用?


  師兄弟三人行至演武場,場側的小規模打鬥剛剛結束,四名玄霜暗衛已經收劍,六七個大漢或委頓於地,或僵直站立,盡皆被點中穴道、動彈不得,身上衣衫破爛、血痕交錯,也不知被長劍劃了多少道。那袁老二最是淒慘,關綾有幾分潔癖,認為不管削耳斷指都是血糊糊的,豈不反胃,索性給他點穴時使出師門獨傳手法,將一股暗勁送了進去。這時候,袁老二躺在地上,隻覺全身經絡又痛又麻,如遭萬蟻咬噬,有如酷刑加身,忍不住大聲哀號求懇。


  周鷙的臉色甚是難看,他派這幾個手下去尋釁,本意是為了先聲奪人,挑起場內尖銳對立的氣氛,且存了試探深淺之意,要看看琅環如何應對。想不到精心挑選的人手這般不堪一擊,反成了玄霜展示劍陣威力的靶子。耳聽袁老二長一聲短一聲地號


  叫,便如一記記耳光當麵摑來,臉皮再厚也有點吃不消。


  他青著臉,待要下令將受製的幾人抬回,又恐再被劍陣截住,變成有去無回,正自躊躇間,那邊關綾已冷冷說道:“區區鼠輩,也敢喧賓奪主、大放厥詞,攪擾這試劍大會,還不立即給我滾!”


  在場群雄見這夥大漢被收拾得摧枯拉朽,都覺得痛快,帶到三江幫灰溜溜上前抬人,一名劍門弟子便嘲笑道:“身上連柄劍都不帶,指手畫腳也不看看這裏是什麽場合,當自己是少林派鏡名大師麽?壽山冥王柴前輩麽?”


  洛憑淵與兩位師兄已被引到一座涼棚前,聽到這聲音好生熟悉,抬頭一望,不禁脫口笑道:“這不是蔣寒蔣師弟麽,你們也來了!”


  說話的人確是去年在洛城共患難過的蔣寒,旁邊是魏清,原來這涼棚分給了華山派,洛憑淵心下甚喜,目光再一搜尋,果然見到眾多弟子中為首一人風儀雋雅,正是封景儀。


  萬劍山莊籌備劍會時,雖遵照禮節往翠屏山發了帖子,卻沒指望寒山派會遣弟子前來,也就未曾單獨準備休憩之所,而今寧澤飛一到,多少有些犯難。顧笛記起寒山派與華山派有些交情,於是囑咐請兩派合用一棚,料想不至招來不滿。


  顧堂主的安排還是很妥帖的,眾人重逢都是歡喜,蔣寒和魏清更是神態親熱,一代兩邊大師兄敘禮完畢,就拉著洛憑淵說起別來之情,講述適才三江幫被當眾教訓的場麵。於蔣寒而言,住在京城靜王府時還需考慮到對方是皇子,拘束些禮數,到了江南武林大會,寒山陸淵公子與自己同樣是頭頂壓著大師兄的武林子弟,大可放開一些。


  “我們也不過早到了片刻,封景儀從前就曾與寒山門下數度往來,彼此認識,微笑道,“還未來得及去問候琅環江宗主,寧兄可要同往?”


  寧則非欣然點頭。這時已將至上午巳時,參會賓客到了十之八九,不僅演武場周圍涼棚全數坐滿,而且放在外麵的桌凳也沒了空餘,來遲的人隻有站著。天南地北的同道中人匯聚一處,招呼、寒暄的聲音此起彼落,不絕於耳。


  洛憑淵已看到琅環所在的方位,正要隨著師兄與封景儀等人一道移步,忽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這場合有什麽了不起,華山派、青崖派有武林帖,三江幫難道就沒有?都是慕莊主發出的,莫非還得分個三六九等。人家不過是拿劍會作個幌子,你們這些名門正派就路遠迢迢趕來,替他的鳴劍盟墊場,還自以為有多尊貴,真真笑死人!”


  這番譏誚似是衝著蔣寒的話而來,在原本嘈雜的人聲中分外突兀刺耳,參會群雄無不聽得清晰。說話之人身著綠袍,背靠一棵榆樹坐在一張條凳上,對四周投注的目光視若無睹。


  蔣寒怒道,“你又是什麽人、試劍大會三年一度,一向是劍門的傳統,交由萬劍山莊主持,武林中誰人不知,豈容宵小信口胡言!”


  “今時可不同往日了,三年前,慕少卿習劍有成,憑著背後琅環撐腰,籌辦劍會乃是為了揚名立萬。”綠袍人對質問毫不理會,嗤笑道,“而這一回,他跟琅環鬧得不可開交,一心帶走舊部另立山頭。問題是,江華作為琅環宗主,一旦失去鳴劍的支持,對武林的影響力立時就要大減,手中哪裏還有足夠的籌碼跟朝廷談條件,為自個兒換取權勢富貴,當然是不肯放手的。那些替宗主賣命慣了的屬下,什麽玄霜、橫刀也跟著糾纏不休。慕少莊主論實力沒把握,論威望也拚不過,迫於無奈才想起手裏還有試劍大會這麽一張牌。探討劍法是假,當著天下武林的麵劃清界線才是真的,否則,邀請三江幫、斷門刀、鷹爪門、海鹽幫,還有一堆不練劍的大小門派幫會做什麽?他們不是被邀來的,手裏的武林帖難道是假造的不成?大家可都是萬劍山莊請來幫忙見證的貴客!”


  他音調比常人為高,身體坐著不動,語聲卻忽遠忽近,時而紮耳時而飄忽,令人極不舒服,內容更是毒辣。慕少卿廣發武林帖時,正值心氣激蕩,恨不能將自己的態度傳揚於天下,對勸阻的琅環部署也是諸多過激,直到下了聚仙樓才有所收斂;然而被此人一說,傳入事先不知情的人耳中,卻似慕少莊主不齒宗主的行徑,欲求脫身而不可得,反遭到百般壓製、逼迫一般。黑白顛倒間,已給洛湮華安上了為求榮華出賣下屬,甚而控製武林的罪名。


  琅環眾人心中恙怒,隻是若要立時駁斥,其中是非曲直又非三言兩語能夠說清。朱晉皺起眉,這綠袍客透著古怪,言談別有心機,必是衝著宗主而來,看他開口能令場內人人聽得清楚,內力應是不俗,但一張臉長相平庸,麵上木無表情,一時卻難以判斷是何來路。


  蔣寒是昨日才與眾師兄師弟一起抵達的,對諸般情勢隻聽說了個大概,但他去年為琅環所救,又知曉靜王為韶安戰局盡到的心力,感激敬重之情已深入心底,哪裏忍得下旁人肆口毀謗,他當即罵道:“放屁,江宗主運籌千裏,謀定北境,此乃我與師兄在洛城親眼所見,多少蒼生因而免於戰亂,武林中誰不景仰?琅環相助朝廷祛除外虜,百餘年間沒有幾十次也有十幾次,何時成了貪慕富貴?你張口閉口臭不可聞,究竟是何居心?”


  他速來口齒便給,對內心所想又深信不疑,自然而然有一股氣勢。


  周贄見此情況卻大為興奮,尊主魏無澤交代給三江幫的任務乃是在試劍大會上製造對立衝突,不妨施展口舌,多多朝洛湮華潑汙水。須知眾口鑠金、人言可畏,凡事愈是極力辯白,結果往往越描越黑,也就無形中將慕少卿置於騎虎難下的境地,唯有一意孤行。周幫主拍著胸領命,不料第一步就被玄霜結結實實迎頭教訓了一頓,丟盡臉麵不說,袁老二被點的穴道誰也沒本事解開,隻好往嘴裏塞一團布,讓他自己挨十二個時辰。受此挫折,正為如何卷土重來撓頭,偏巧就冒出個詭秘的綠袍人,將眾人的關注點引到了琅環宗主的品行上,雖不知是否尊主派來的幫手,但於自己不啻於送上門的良機。他不動聲色地朝身旁看了一眼,向最能言善道的霍連生遞了個眼色。


  慕少卿陪著鏡名、鏡空一行走到演武場,恰見鷹爪門的當家霍連生站起身,打了個哈哈:“華山派這位小兄弟說的當真有趣,天下誰人不知北境大捷靠的是雲王率軍,璿璣閣主列陣,還有士族奮力殺敵,就不知江宗主身在洛城王府,這運籌千裏是如何一個運籌法,莫不是撒豆成兵?”


  棚內的人配合地一陣哄笑,霍連生又接著道:“就算上陣衝殺有琅環一份功勞,可天下誰人不知,江宗主至今仍領著另一重身份,那便是朝廷親封的靜王。這些年來放著家仇不報、撇開江南和北境的部署不管,隻顧了為國盡忠,嘿嘿,換做在下,怕是食不能下咽,寢不能安枕,自問是萬萬做不出的。而今慕少莊主欲改弦更張、分道揚鑣,我霍連生頭一個站出來叫一聲好,大丈夫人生在世,不能為父母親人雪恨,有何麵目立於天地之間!大夥兒說,是也不是?”


  一夥人哄然應和。此語不可謂不陰損,隻是他深恐玄霜無聲無息殺到,口中說得響亮,卻站在涼棚裏不願出來,未免顯得氣概不足。


  慕少卿不知不覺鎖緊了眉,霍連生的說法如此熟悉,甚至不久前在聚仙樓上,類似的話曾經出自自己口中,用於質問洛湮華。他沒有理由反對,應該覺得合意才是,可為什麽,心頭升起的卻是一股反感的不適,仿佛某些原本竭力維護、曾視為重逾性命的東西,正在眼前被顛倒錯置、當眾遭遇攻訐汙蔑。


  或許是說話的人不對,無論周贄、霍連生與自己多麽意見一致,當話從他們口中說出,就仿佛變化了味道,不再是本應有的意思,他並不想聽到;而當洛湮華開口時,再怎樣逆耳刺心,他總會不受控製地一遍遍回想。自己看不起的人在搖旗呐喊,看重的人卻站在對峙的彼方,還有晚璃、謝瀟、甄先生,他們都不同意,目光裏充滿無奈、憂慮甚至痛惜,就像眼看著珍貴的東西被摔碎。世界如此違和,這一切,真的應當發生嗎?

  琅環的涼棚裏沒有聲音,他知道洛湮華是不會辯解的,不僅由於周贄還不配,該說的話,在聚仙樓上已對著自己說過了,至於其餘人的想法,琅環宗主並不在意。意識到這一點時,他心裏又一次泛起那種奇異的感覺,比十餘日前初次重逢更為鮮明,像是酸澀,又像帶著某種懷念,輕微卻不容忽略地扯動著內心某一根弦。


  四下裏卻多了嗡嗡的低語,琅環宗主江華的確是當今的皇長子,而且長居京城。武林中人身在江湖,自成體係,對於朝廷、官府天然有幾分提防,過往這些年,連屢建奇功的琅環都被扣上罪名遭遇迫害,兩方的信任更是下降到冰點,直到最近一年才漸有好轉。可現如今,看鳴劍令主不計後果的架勢,聯係到江宗主的皇子身份,教人不能不多想。


  洛憑淵耳目靈敏,附近低低的私語聲令他心裏有些發沉。他突然明白,為什麽即使明知會遇到誤解難堪,即使不得不將琅環內務攤開在台麵上,皇兄仍要以武林認可的方式解決矛盾;以及,為什麽事先會再三叮囑自己,盡量少說話,實在不得已時再出手。


  朱晉自座位上起身,向四下一抱拳:“試劍大會上,本不應說起題外話,但既然話到此處,朱某便說上兩句。”


  他吸一口氣,聲音略沉:“天宜十二年韶安失手,我琅環蒙冤,想來大家都知道,十二令中幽明叛變、漓墨分崩,十令部署或流離江南、或避禍棲身雲堡。從那時起,到而今渡江重歸中原,協平北境,曆經幾多變亂艱辛。宗主接任於危難,以一身係無數人性命安危,麵臨情勢之複雜凶險,承擔坎坷苦痛之深重,非常人所能想象,亦非外人所能得知。十載苦心,方有今日之琅環。”話到此處,他冷冷看一眼周贄的方位一字一頓:“我琅環宗主的思謀決斷,存乎於心,天日可表。區區三江幫也想妄言置評、憑你們也配!”


  他語聲沉肅,場內的議論聲一時低了下去,直至靜默。任誰都能聽出,朱晉所言不摻虛假,字字重逾千鈞。


  周贄眼見氣氛不對頭,又丟出一個眼色。彭三虎收到暗示,立即大聲打破沉寂:“朱大俠此言差矣,我等草民無權無勢,放在平時,要是敢提到江宗主的長短,被官府抓起來丟下獄裏也是沒轍。但今日乃是武林大會,就算我彭三虎沒這個資格,難道天下英雄也沒有?慕少裝主請咱們來,原就是為了有話直說,公道自在人心,琅環在厲害,難道還管得住天下人的嘴?”


  蔣寒怒道:“一個病夫、一個矮胖子,三江幫物以類聚,到處收羅牛鬼蛇神,還好意思張口閉口代表天下英雄,我呸!鬼鬼祟祟、惡言中傷,誰不知道你們一夥鎮日忙著挑撥離間,幾條泥鰍也想翻起風浪,有本事給我出來,別藏頭露尾躲在泥巴裏!”


  他這比喻倒也生動,引得不少人露出笑意。霍彭二人要的便是糾纏不休,正好不敢招惹朱晉,霍連生趁勢拱手道:“不才鷹爪門霍連生,還有斷門刀彭門主,乃是周幫主結義兄弟。我等雖是武林小卒,比不得名門大派,與慕少莊主卻早有盟約,不日共建鳴劍盟。難道隻準華山派為琅環說話,在下等就不能替盟友出頭?

  武林大會道場人數眾多,大派雖然不少,但終究是聲名不顯的小幫小派居多,他工於心計,早已製定策略,自己一方但凡說話,便要偷換概念,引起多數人的敵愾之心,從而壯大聲勢。”


  “華山、崆峒,所謂名門正派,不外是擅長沽名釣譽,功夫稀鬆平常,論起趨炎攀附卻最是熱衷拿手。那綠袍客再次開腔,冷沉沉說道:“華山派可沒白走一趟洛城,不僅親眼見識了琅環宗主運籌帷幄的神機妙算,還被引薦入宮見駕,得了皇帝老兒的封賞。”


  “原來如此。”霍連生大喜,暗道對方必是幫手無疑,忙道,“在下一向也是這般看法,真乃英雄所見略同。”


  可惜他雖連聲附和,綠袍客卻似並不領情,哼了一聲,狀甚不屑。


  蔣寒氣得七竅生煙,待要再爭,封景儀將自家六師弟按住,起身走到涼棚前方,朗聲說道:“去歲夏末,江宗主以大義相召,應懷壁莊之請,武林十三家門派同赴玉門關外太平峽穀,與靖羽衛合力阻擊遼金武人,一戰而大敗品武堂、金鐵司,滅外夷之氣焰,護持邊關糧草不至有失。我師兄弟雖隻追附驥尾,但得能參與此役,已是快慰平生。少林鏡名大師,萬壑門方門主更帶領數十同道直赴韶安,與琅環橫刀會合一處。九月歸雁峰大捷而北境平定,其中有江宗主料敵機先、苦心籌謀,雲王殿下、蘇閣主統兵有方,邊關將士奮勇瀝血,亦有我禹周武林協力之功。朝廷封賞便是由此而來。敢問霍當家、周幫主,還有這位不肯以真麵目示人的朋友,家國烽火之際,你們做過什麽?有何立場一麵安享太平,一麵含沙射影?惡語重傷、又出於什麽目的,一味搬弄是非,挑唆慕少莊主與將宗主失和?”


  他是華山派首徒,不久便將接任掌門之位,說話分量比起蔣寒自是不同。在場不少門派都曾親身參與太平峽穀何為,聞言頓感麵上生光、與有榮焉,未曾前往的也聽得熱血賁張,恨不能時間倒流,同赴北境。


  萬壑門主方蒼鬆四十餘歲,麵容清臒,這時拈須說道:“封少俠所言非虛。韶安大勝得來不易,朝廷是故遣使往各家門派宣旨,或賜匾額,或贈寶劍,乃是感念嘉勉之意。此事堂堂正正,俯仰無愧。所謂仁者見仁,倘若這般也能視為攀附權貴,那麽三江幫周幫主命人口口聲聲聲稱江宗主貪慕榮華,也就不奇怪了。”


  推己及人,最能設身處地,武林中人遠離朝堂,對權勢富貴本來就概念模糊,被三江幫一說,加上江華確是皇子,自然而然覺得或有其事,至於謀取權位如何謀法,富貴又如何富貴法,就全憑想象了。現在經方蒼鬆一點,眾人頓有恍然之感,原來自己在渾然不覺間,也已經,或者隻差一步,就成了趨炎附勢之徒。群雄看向三江幫涼棚的眼神不由變了,霍連生本就是個枯槁書生,彭三虎、周贄也談不上儀表堂堂,此時在眾目睽睽下愈發顯得麵目可鄙、行徑可疑。至於一旁不時陰陽怪氣的綠袍客,更惹人疑慮,看他無論說什麽都一臉木然,想是帶了麵具或經過易容,難怪無人識得。


  綠袍客被封景儀點破,臉上仍是看不出表情,冷笑道:“華山高徒,果然隻會逞口舌之利,拉幫結夥,哼哼,嘿嘿。”


  周贄感到投向自己的眾多視線不太對勁,遂用力瞪了霍連生一眼,示意他想辦法。霍連生心中如啞巴吃黃連,他沒想到自己的偷換概念之法,人家萬壑門主也會用,而且隨手就用得高明十倍。本來指摘華山派的是那綠袍客,偏偏自己又去拉關係,來了個隨聲附和,這下扯也扯不清,如何是好。


  既已發動,總不能不收場,他沒時間細想,硬著頭皮高聲道:“大家有所不知,華山派不同其他門派,他們與江華關係非同一般,說出的話不可信!諸位大俠護送糧隊往邊關時,封景儀師兄弟三人卻掉頭直奔洛城;列位在戰場應敵時,他們卻是靜王府中的座上賓。不但盤桓良久,進攻之事更是千真萬確!若非已然投效,怎會搶在別家之前受封?此乃相互勾結的鐵證啊!”


  這一回,連教養甚好的封景儀也動了怒,他正要駁斥,崆峒派涼棚中一名弟子出聲說道,“封師兄三人進攻時,我與薛師兄也在,一同接了封賞,還親眼目睹封師兄推辭了皇帝的挽留,不願在朝為官。閣下是否要說,我崆峒派也早已投效琅環,且與華山相互勾結啊?”


  霍連生有些傻眼,還來不及反應,另一座涼棚中又傳出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這才哪裏到哪裏,我和範少閣主今年才在靜王府住了三個月,進過宮、拿過賞,守過擂台,上個月剛和江宗主同船到了金陵,來赴這勞什子試劍大會。看來要論攀附朝廷,頭籌該是我唐門才對,華山怎麽比得了?”眾人尋聲望去,出言的是位年輕公子,二十出頭,白衣秀雅,正是唐瑜,身邊坐著笑吟吟的範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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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的話:

  武林大會就是吵了打,打了吵,靜王說:大家小心不要太用力,不然我就不好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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