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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洛憑淵回到薛府前院,隨即被從人引到了輔政的書房,這裏才是薛鬆年預備同他議事的處所。寧王見到窗外幾竿修竹,室內格局清奇,書架上擺著珍本古籍、墨煙凍石印章,心道無怪多年來都被譽為名士,常人單是置身於這書房,也會感到脫去幾分濁氣,自然而然心生景仰,覺得不好用諸般俗務過多打擾輔政大人。


  不過他如今就是為俗務而來,更沒有同此人講論風雅的興致,當下開口賦稅庫銀,閉口錢糧天下之本,請輔政做為群臣表率,對戶部下一步清丈田畝予以支持。


  薛鬆年深諳為政之道,對矛盾所在了然於心,隻是慢吞吞地與寧王兜圈子,說起各地清查庫銀與糧倉過程中出現而尚未解決妥善的問題,地方官吏為了彌補前任留下的缺口如何為難,自己壓下了多少各地訴苦的文書……聽起來句句都說在理上,含蓄地指出,無論是京城朝臣還是州縣命官,大都與地方士族有許多牽扯和糾葛,五殿下能將虧空清理到目前的程度,也離不開這些複雜關係的配合。而今戰事了卻未久,還沒消停幾日,又要大動幹戈地清丈田畝,一旦明發詔諭,固然能為五殿下爭取到民間的一些讚譽,隻怕卻要傷害了那些世家大族的感情,他們的實力不容小視。


  “寧王殿下年輕英銳,又才為國立下大功,難免想大刀闊斧再做些大事出來,”薛鬆年意味深長地說道,“然而治大國如烹小鮮,試想朝廷事無大小,終歸要著落在這些官員士人身上去辦。臣身在其位,得失不足為慮,卻要勸殿下,為自身長遠計,還需緩緩而行,徐徐圖之,何必操之過急。”


  洛憑淵暗想,難怪四皇兄不肯摻合政務,軍前令行禁止,哪裏容得這許多隱喻暗示、周旋掣肘。說自己年輕英銳,自然是指經驗不足、辦事魯莽,偏又似乎不無道理,隱隱兼有示好和告誡的意味。可以理解天宜帝為何二話不說先往外推,怕是多年來與文臣們糾纏煩了。


  “原來有著許多阻力,”他略略頷首,也是意有所指,“無怪二皇兄這些年來,看似一團和氣,卻沒能辦成多少事,引得父皇不大高興。”


  薛鬆年心下微凜,寧王此語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事到如今,臣子們難道還指望其他皇子去效仿洛文簫一般行事嗎?況且一旦皇帝定下決心廢絀太子,朝廷中難保不會跟著倒下一批,自己這個輔政也未見得能坐得穩固。


  “薛輔政適才之言,我都聽進去了。隻是這徐徐圖之,要等到多久以後呢?而那個時候,情況比之如今,怕不會緩和,隻會更緊迫尖銳吧。”洛憑淵淡淡說道,“士族固然重要,可若是天下錢糧都入了他們的口袋,上至朝廷,下至百姓,就不免要越來越窮了。朝廷無銀,如何治理天下,為臣子們發下俸祿,供養軍隊維護安寧?世道若亂,富有的名門望族頭一個便要遭殃被搶掠,大家當真算不清這筆賬?何況民為國本,焉能舍本而逐末。清丈土地又不是強行收沒,也不是專門衝著世家大族找麻煩,不過是履行職責,按照地契核清田畝而已。窮家富戶,都是一視同仁。”


  他昨日與皇兄已議論透徹,一番話說得不容置疑,跟著又放緩語氣:“當然,戶部也是量力而行,不會過於嚴苛,更不至有意為難,薛輔政深孚眾望,還請你代為向那些憂心忡忡的大人們做些解釋,加以安撫。”


  薛鬆年還是初次與寧王正麵交鋒,但覺對方並不為自己的暗示所動,便知不好對付。他摸準皇帝的心思尚在搖擺,本不想輕易退讓,但正值朝局動蕩,卻也得給近來冉冉上升的五皇子一些麵子。他沉吟一下才道:“陛下的難處,臣豈有不知,當盡力而為。隻是此事牽涉甚廣,非隻限於戶部,望殿下能考量全局再做定論。臣之拙見,所謂徐緩謀之,並非不為,不妨由一州一府開始逐漸推進,以數年時間而竟全功,想來於國祚更為有利。”


  洛憑淵告辭出府時,看到門房處還有許多臣子在等著求見輔政。靜王剛剛先一步離開,他連忙翻身上馬,去追皇兄的青篷車。


  算下來,自己在薛府書房的時間與皇兄見薛瑩川差不多,都是大半個時辰。一邊策馬,他還不禁在想薛鬆年的圓滑與老謀深算。能在十年中爬到輔政的地位,坐到如今,這個人除了得到太子與韓貴妃的提攜,確然具有超出常人的能力。就像方才所提的建議或者說條件,明麵上給天子與出身士族的臣子都留下了不小餘地,他自身更是易於進退;然而一旦采納這種方式,想堅持數年時間談何容易,待到在阻力麵前磨盡了銳氣,也就不了了之了。屆時根本的問題仍解決不了,卻誰也怪不到他頭上。


  烏雲踏雪循著來路奔去,照例將一眾侍衛拋在後麵,不一刻果然看到青篷車就在前麵緩緩而行,洛憑淵趕上去,隔著車簾低聲喚道:“皇兄,還好嗎,怎麽急著先走了?”


  裏麵沒有回應,他又問了一遍,才聽到秦肅的聲音答道:“主上不太舒服。”


  洛憑淵頓時有些懸心,他讓車駕停在路邊,自己下馬入內,就看到狹小的車廂裏,靜王合眼靠坐,臉色在半名半暗的光影裏白得近乎透明,額上有一層密密的虛汗,秦肅守在旁邊,正用手掌貼在他的背後。


  “阿肅,讓我來,你騎我的馬,咱們盡快回府。”洛憑淵說道。他的內力走的是中正平和一路,較為適合皇兄的狀況。


  秦肅沒有說話,起身下了馬車,將位置讓給寧王。


  “不妨事,隻是有些心慌。”好一會兒,洛湮華才壓著暈眩的感覺,出聲說道,他已經盡力平息情緒起伏,但看來還是勉強了些,出了薛府就感到頭暈氣促。


  “不要說話,皇兄,我們先回去。”洛憑淵輕聲安慰,他當然不好問起薛家小姐都說了什麽,但心裏免不了對楚楚如梨花的薛瑩川增添了不滿。


  洛湮華感到了皇弟溫暖的手掌,扶住自己的手臂年輕而堅實,又想起瑩川冰涼的指尖,那是他們最後的接觸。


  “瑩川說,再一兩個月,她就要離開薛府落發出家了。”他低低說道。那一頭烏黑柔亮的長發留到現在,仿佛就是為了讓自己最後看一眼,因為今後不會再有了。猶記當初一起亂翻稗史,讀到陳後主寵妃張麗華發長五尺,光可鑒人,瑩川就摸摸自己的頭發,那靈動的眼神好似在說,人家的長發也不會輸給她。


  “出家?”洛憑淵怔忡了一下,他瞬間也感到了那種無處著落的淒涼,因為十餘載的光陰而分外沉重。今日一別,難道要從此壓在皇兄心裏?

  “到清靜的寺廟中避一避也好,薛姑娘還年輕,或許等過上一兩年,隻要她願意,隨時可以蓄發還俗。”他努力說道,“而且,皇兄也一樣還年輕啊,一定會漸漸好起來。”


  他覺得這些話亂七八糟,聽上去蒼白無力,很難起到勸慰的作用,其實想說:“皇兄,不要傷心,我會一直陪著你的。”但此語由自己來說似乎不太適宜,隻好默默壓了回去。


  “即使到了將來,瑩川也不會與我在一起了,是我負了她。”靜王的唇邊有一絲模糊的微笑,虛脫的暈眩消散了一些,他張開眼睛凝視著弟弟,“即使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命運也隻能維係在家族身上,身不由己,能用來反抗的方式不過是如瑩川一般選擇青燈古佛。所以,若是憑淵心裏有了哪個姑娘,還是盡力讓她過得幸福,不要如我一般,今生都無法彌補。”


  說這話時,瑩川告訴自己的事又浮現腦海。


  “近幾年來,可能是因為時日久了,父親對我比較放心,我就時常去幫他收拾書房、端茶磨墨,因為,我需要弄清當年的真相。”薛瑩川說道,“前段時間遼使抵達洛城,太子派人來找父親的次數頻繁了很多,而且每次都要稟退旁人密談,我就留上了心。盡量設法偷聽,父親寫了一半的書信、丟棄的字紙還有火盆裏沒燒盡的殘片,逐步拚湊起來。最後,事實就擺在麵前,不信也得相信。”


  她的神情這時已恢複了平靜,隻是握住茶盞的手微微有些發抖:“父親做了那件賣主求榮的事之後,這些年也時常惴惴,除了擔心琅環查出他的作為前來尋仇,還怕太子日後算計著要滅口。故此幾年前,就備下了一著後手。他將韓貴妃設下毒計的經過寫下來,當年摹仿如嬪娘娘筆跡編造的告發信也同樣複製一份,將這兩樣東西封好交給了一名信得過的忠心手下,命他隱姓埋名,潛出洛城。倘若萬一被太子或韓貴妃所害,身遭不測,那人聽到消息後,就要將證據呈送給太子的敵手。”


  禪房一角擺著簡單的文房四寶,薛瑩川取筆茹墨,寥寥幾筆畫下一幅小像,線條簡單卻極是傳神:“那名手下是個懂武的江湖中人,很多年前躲避仇家追殺的時候,不知怎地誤入父親常去的書院,後來就被收留在我家中養傷藏匿,傷勢痊愈後也沒有走。我記得他的樣子,雖然不了解武功多高,但應該是那種重諾的人。記得他是餘杭人士,父親給了一筆銀子,很可能是回鄉去了。深華,我也不知有沒有用處,但離開之前,能為你做的隻有這些了。”


  現在,瑩川最後畫的人像就帶在身上,上麵是一個麵目陌生的中年男子。她不肯要任何幫助,帶著微笑將他送出家廟:“我入了佛門也會過得很好。深華,你肯踏入這府邸來同我一會,薛瑩川於心已足。今日一別,但望殿下多加珍重,讓我知道你也一樣好好活在這世上,也就夠了。”


  洛湮華走出一段,拐角處終於忍不住回頭,瑩川依然倚在青色的牆邊望著。他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不知是否有淚,自己的眼前卻已不受控製地模糊。依稀仿佛間,他又看到了當初那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漆黑長發,冰肌玉骨,朝自己盈盈含笑。


  洛憑淵的相府之行並未白費,薛鬆年回過頭來果然對為首幾名態度最激烈的臣子半勸半壓,明麵上是說,事關賦稅,身為朝廷命官一味阻撓朝政,成何體統;而暗地裏如何勸說兼告誡,就不得而知了。群臣見到輔政態度轉圜,再聽說寧王的口風有所鬆動,清丈田畝可能隻會先選擇一兩處州府,不會霹靂雷霆地到處推行,也就跟著緩和下來。


  天宜帝對這種狀況給予認可,逐步進行的效果肯定要差不少,需要更多的堅持與韌性,但他不想整天被一群臣子在眼前進諫煩心。君臣各自退讓一步,暫時回到了平穩之局,皇帝便下旨命戶部酌情確定從何處州府開始第一步。


  三月初二,經過反複商榷、推敲、討價還價,耶律世保作為北遼使節在和談條約上蓋下了印章。此時距離他來到洛城已將近三月。昭臨多次傳訊催促,國中正等待他帶著足夠的糧食回去,應對春夏之交即將來臨的糧荒。比武敗北以來,耶律世保一度擔心禹周會因為一連串事件,將拖延不決的和談條件改得更為苛刻,幸好這種事沒有發生,李輔仁與傅見琛都表現得十分理智。


  最終,各項條款幾乎都沿著寧王最初的條陳見解訂立,隻在時間、地點、範圍等細節上做出了確認與調整,北遼提出的歲歲納貢被擱到一邊徹底無視,戰俘也要五年才得陸續放歸。耶律世保使出渾身解數,將此次能夠帶回的糧食由三十萬石增加到五十萬石,比無功而返總算好了那麽一點點。北遼三王子目前隻希望盡早踏上歸程,揮別這令他灰頭土臉,倍感挫敗的洛城。


  也是在這個時候,仍在休養的洛湮華收到了來自江南的飛鴿傳書,朱晉帶著自己的書信前去萬劍山莊規勸慕少卿,誰知進入後就沒能出來,竟是被強行扣住,不知關在了哪裏。晚璃那時正好有事,沒有同朱晉一道前往,否則很可能也要失陷在裏麵。


  就在懷壁莊派人前去交涉之時,萬劍山莊昭告武林四方,痛斥朝廷對琅環的多年冤屈戮害,指責宗主江華不思報仇昭雪,對朝廷一味軟弱討好,以琅環部屬的性命作為進身之階,換取富貴權勢。慕少卿宣稱鳴劍從此脫離琅環,不再承認江華的號令,萬劍山莊正在廣撒武林帖,將於五月初五舉行試劍大會,組建鳴劍盟,主旨就是為含冤至今的琅環舊部以及十年來武林同道遭遇的各種不公戕害討還公道。


  傳書中隻寫出了昭告的大意,洛湮華知道慕少卿的原話必定極為尖刻,對照天宜帝對待自己的態度,此事還真是諷刺。看來,魏無澤安插在萬劍山莊的暗棋到底發揮了作用,蟄伏江南多年密謀策劃,當自己將洛城局勢穩定,於檀化羽達成和解之際,這位曾經的幽明令主、昆侖府陰使也發動了攻勢,無論是蓄謀已久亦或迫於局勢倉促而為,此番對決都是不可免。


  和約既定,遼使不日即將返國,已到了向皇帝提出前往江南的時候。靜王沒有進宮,而是上了一道折子,其中陳述了兩件緣由,一是昆侖府雖已妥協,承諾不再作亂,但府中前任陰使卻仍盤踞江南,蠱惑、挑唆武林同道與朝廷敵對,更欲乘端午試劍大會之機製造事端,意在破壞朝廷與各家門派正在修複的關係,進而把控禹周武林;第二件是前任陰使常年在東南沿海大量訓練死士,供其驅策,根據部署查實的情報,目前尚有五百餘人,正隱匿行跡,分批在江南地界出沒。這兩件事牽涉既廣,影響又大,一個處置不當就可能釀成日後大患。因此若皇帝允準,自己可親赴江南居間處理,平息事態並掃除餘孽。


  洛湮華的語氣相當平和,就如上月的生死衝突並未發生,看不出怨尤,也非言辭懇切的說服,隻是淡淡地說出事實和必要的解決方法。不過天宜帝還是覺察到了態度與從前的細微差異。如果是過去,這麽大的事,洛湮華一定會進宮求見,向自己詳加說明分析,如今卻隻是上折,似乎不過是為了履行自己的責任,對於天子是否同意,有些無可無不可。


  天宜帝將這份文書平攤在禦案上,心裏竟有些不自在,他在平靜的字裏行間讀到了一絲淡淡的倦意。這種感覺很是複雜,父子、君臣,從明朗而意氣飛揚的洛深華,到而今靜水流深的洛湮華,從悲憤激揚而沉靜安然,直到這淡淡的疲倦,如果一定要體會其中的意味,或許最恰當的形容該是某種無言的失望。即使僅僅作為臣子,靜王對自己這個君主也感到了失望。


  當年的洛深華是什麽樣呢?那麽風華奪目的少年,令人見而心折,宮中曾經這樣流傳:見到大殿下,就如看到月華照在流水上。皇長子曾經那樣全心信任地望著自己,聆聽教誨,努力地做好交代給他的每一件事。


  源自心底的親密、信任與尊敬都已隨著流光水月般的光華一同褪去,沉靜的洛湮華仍選擇了喝下那杯酒,擔當起皇子與琅環宗主的責任,即使用最挑剔的目光,也無法說他不盡心或者做得不夠好。天宜帝自然不願為靜王著想什麽,但這一刻,從那一絲失望與倦意中,他感覺到某種原本深邃而靜遠,本應牢不可破的情分終於被自己幾近破壞、糟蹋得消磨而去,即將折損殆盡,那或許應該是彌足珍貴,絕不該失去的。


  坐在禦書房中的皇帝心煩地站起身來,又坐下去,會有這些根本不該入心的軟弱想法,一定是因為每晚連續不斷做噩夢的緣故。無論獨寢,還是與妃子同宿,他幾乎每夜都會在夢中見到江璧瑤。琅環皇後帶著冷笑或憐憫,提醒他回憶起一件件往事,共同相伴扶持的歲月,嫡長子洛深華的降生與成長,那些他認為早已塵封的昔年記憶如潮水般漲落,最後總是結束在悲涼怨恨的責罵中,冷幽幽的手指扼住他的喉嚨,不斷地收緊,再收緊。天宜帝已經弄不清這究竟是心魔,或是死去皇後的魂魄真的來索命,還是遭到了天譴。如果不是外麵各種傳言風聲還未平息,又怕這樁事外傳,他早就想去皇覺寺找了塵大師設法超度了。


  他按捺住情緒,將靜王的折子重新看了一遍,不得不承認,盡管洛湮華隻字未提洛城情勢,但自願離京之舉是在緩和僵局,給自己一個台階下。城中各種風言傳聞議論正盛,大皇子受到下毒控製的傳聞從未斷過,大多數人還認為靜王已被皇帝借故用刑折磨得奄奄一息。上述說法幾乎就是事實,悠悠眾口堵不住,皇帝早已深感頭痛。


  如今隻要洛湮華奉詔下江南,恰如釜底抽薪,這些言論也就隨之站不住了。性命垂危的人怎能舟車勞頓?人都不在京城,月中十五更不會頂著眾人猜測的目光進宮,漸漸地下毒之說自然會淡去。況且,洛湮華提請的也確然是不容輕忽的要事,轉移矛盾,讓琅環與昆侖府繼續去折騰,何樂而不為?

  天宜帝的目光從靜王的折子上轉開,緩緩移到旁邊另一份文書上,那是寧王呈遞的密折。幾天前,鍾霖再次上奏,提議將江南的金陵府與杭州府兩處作為天下重丈田畝的開端。此意立即在朝中又掀起了風波,不過由於跳起來反對的隻限於江南士族出身的官員,是以規模和力度遠遜於上回。這情狀令天宜帝有幾分好笑,閔諳文一定想不到會被寧王將了一軍。


  對於天家而言,擒賊先擒王,江南士族根基最厚、傲氣最重,隱隱然為天下士族之首,又以金陵、杭州兩地為最,將這兩地率先全力拿下,其他州府豈敢再不服政令?而對朝廷臣子來說,隻要自家的根係不在這兩處州府,大部分都樂見五皇子先去與江南首屈一指的幾支世家大族打一架,看看勝負如何;即使有些人覺得唇亡齒寒,但是好像也無從反對起,你說金陵與杭州不宜動,那麽你家那邊是不是更為適合?


  但也正因如此,隻要打算將清丈田畝作為國策貫徹成功,這一步就隻準成功,不容失敗,旨意一下,當地府尹縣令的壓力必然驟增,矛盾衝突也會極端尖銳,如果朝廷不派下得力人選前往坐鎮,可以想見十有八九結果要麽是地方陰奉陽違,要麽引出收拾不了的爛攤子,其他地方有樣學樣,最終可想而知。


  洛憑淵該是也想到了這一點,因此在鍾霖呈遞奏本的第二日,就緊跟著上了這道密折。裏麵說杭州府有百姓舉報,閔性大族串通官府,在江河水道及漕運碼頭上私設官卡,壟斷了絲、茶等幾項重要商貨買賣,又縱容族人強占了別家的園林與名家墨寶,鬧得對方家破人亡,州府卻坐視不管。金陵紀氏家族也有類似劣跡,所為已經超出王法的界限。寧王表示一定會著靖羽衛去往這兩處州府,嚴加查處,從而配合戶部的動作。


  五皇子想得不錯,隻是,還是簡單了些。天宜帝思索著,不覺用手指關節輕叩桌麵。若是將江南的世家大族也看得與豫州劉氏一般容易對付,隻想到派下屬去盯著,這一遭可不見得能占到上風。單是那邊與京師相距千裏,遇到意外情況如何請示應對?恐怕隻有讓寧王親身前去,與朝廷呼應,才能將事情辦妥。


  他深思的目光再次掃過靜王清雅飄逸的字體,從內侍手中接過禦筆,慢慢寫下僅有四字的朱批:準予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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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成這一章的時候,外麵正在轟隆隆地打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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