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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天宜帝賞賜靜王,所下的乃是明旨,可說朝野震動。雖然在壽辰之日,一些有心人已隱隱看出了先兆,但誰也沒想到皇帝的態度會有這麽大轉變。隨著黃金珠玉流水般送進冷清多年的靜王府,人們才真的意識到,皇帝往昔對靜王刻意冷落漠視的局麵,該是結束了。


  五月初九時,天宜帝將靜王召往禦書房的消息不能算多秘密,很快就不脛而走,臣子們都猜測,或許是父子一番長談,解開了心結;或者說,靜王重新得了帝心的青睞。然而這種恩寵究竟分量如何,會對朝局帶來多少影響,卻值得玩味。天宜帝旨意中,隻是讚賞了靜王的品行,準其歸朝,但隻字未提他的才華能力,且又沒有授予實職,由此看來,聖上應該是隻準備讓他閑散下去,並不打算起用。因此,洛湮華雖是嫡長子,但他的歸朝對名分早定的太子而言,應無實質影響。


  但這些揣測並不能讓所有人放心,這畢竟是件大事,誰又知道日後會如何。


  太子和安王麵上都看不出什麽異樣,據說太子的東宮當夜燈火通明,但這是常事,說明不了什麽。安王似乎關起門來摔了幾個杯子,但這於他也是家常便飯。因此,勉強可說波瀾不驚。


  此後幾天,靜王府源源不斷收到賀禮。其中有東宮的,也有安王府的。太子送的是一對中規中矩的汝窯梅瓶,安王卻無此氣度,送來幾個燒得十分精致的彩色釉麵花盆,色彩豔麗,意在嘲諷他還不是隻能在府中種花。靜王看了,不由一笑,覺得洛君平雖然量窄浮躁,但行事之間也非全然無品,有時倒也不失妙趣,吩咐收起來日後種花用。


  他對宮中的封賞並不意外,天宜帝要籠絡他人時,向來做得很到位,隻是雙方僵持的時間太久,突然如此,多少令人不太習慣,臣子們大概也感措手不及。


  登門拜訪的朝臣亦是不少,大都品級較低,前來探口風虛實,官階高些的,此時還在觀望。靜王自從進宮拜壽回來,就低燒了三天,才剛好轉,聽說有人登門,就說道:“說我身體不適,不見客。”


  秦霜在旁邊,立時應了:“我去告訴楊越。”他和秦肅待在府中,並不與外人朝相,出麵待人接物乃是楊總管的事。他剛轉過身,又說道:“若涵托我帶了些點心給主上,想進府來見見,我看她很是擔心。”


  洛湮華知道白若菡幾天前在自己生病時就悄悄來過,隻是當時沒有精力見她,而這個時候,盯著靜王府的耳目又太多,他搖了搖頭:“若菡太顯眼了,出入時容易被人注意,讓她在樓中好好待著,現在不宜相見。”跟著問道:“金陵那邊可有聯絡,謝楓動身了嗎?”


  秦霜笑道:“謝少莊主早就蓄勢待發,屬下初四飛鴿傳書,次日他就啟程了,浩浩蕩蕩帶著一堆人,到洛城來查賬,打算大幹一番。隻是離得遠了些,總得再走十天半月才能到。”


  他說得興起,靜王聽了也不免莞爾,說道:“不可想得太輕鬆,麻煩多得很。你給他傳個信,讓他別太趕,該怎麽走就怎麽走,不要顯得太過匆忙。這邊尚有些事未定下,不必急在一兩日。”


  秦霜知道他的性情,話說得輕,心思卻放得重,故此每句話聽到耳中都需加些分量,斂容答應,忍不住說道:“主上還得好好將養幾日才是。”


  靜王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退下,此時他心中想的卻是另一件事:太子在朝臣中經營結交頗深,隱然有自成派係之意,軍中將領,則大多擁戴雲王。從天宜帝指派何人來協助自己,應能看出這位帝王目前的一些想法和態度,亦會影響到自己采取的行事方式。以他對天宜帝的了解,心中隱隱浮現出一個人選,不知道是否會如他所想。


  靜王歸朝後七天,府邸逐漸恢複了平靜。來拜訪的人發現他閉門謝客,朝臣們也注意到五月十三之後,靜王隻來上過一天早朝,且什麽也沒說,安靜地站在太子下首,天宜帝好似也不怎麽在意他的存在。這些初步證實了早先的推測——靜王的處境雖然好轉了,但應該也隻是一個閑散親王。


  然而就在此時,天宜帝又頒了一道旨意:寧王洛憑淵文武雙全,性情沉厚,可堪重任,暫轄靖羽衛。又念寧王年輕初歸,尚無府邸,賜居靜王府。


  這道聖旨前半部分十分明了,後半部分卻頗有些撲朔迷離。洛憑淵年齡雖輕,人才出眾,自歸來後一直是天宜帝麵前的紅人,眾人皆見他低調恬淡,但偶有表現,便十分驚豔,都想到皇帝不會將這個皇子放在那裏不用,定會有所委任,果然,授了靖羽衛,可是為什麽要同時命他住進靜王府去呢?


  朝中年資久的舊臣就想起,五皇子幼時,由於生母位分較低,都是由琅環皇後撫養,直到他十歲,因而那會與皇長子洛湮華相當親近,感情比其他皇子之間要深篤親厚得多。但是寧王回來後,對靜王極為漠視,態度比之對待其他皇兄相去甚遠。因為安王的關係,有不少人聽說了他唯一一次到靜王府時,對洛湮華所說的話,據說氣得靜王幾乎發病,可見嫌隙匪淺,已不念兄弟之情。如今天宜帝一道旨意,讓寧王從住得好好的鼎劍侯府搬去靜王那裏,怎麽看怎麽古怪,著實是天意難測。


  靜王接到的乃是口喻,簡單通知他寧王要住進來,心中一時唯有苦笑。他想過天宜帝有可能將靖羽衛這個難題丟給寧王,畢竟洛憑淵有寒山派的背景,又在朝中毫無根基,事事都須依仗皇帝的支持,用起來令人放心。他也想過洛憑淵有可能被指派來協助自己,但沒料到天宜帝這麽狠,沒有了楊越,就直接把寧王送進府裏,每天放在他身邊,明知他們之間心結極深,難以解開。這位父皇對於製衡之術,實在不是一般的迷戀。


  看來靜王府是很難如己所願,回歸寧靜了。他歎了口氣,隻好讓楊越收拾一處院落給寧王,說道:“離我住的瀾滄居不可太近,也不能太遠,出入不必走同一條路,能做到嗎?”


  府中院落本就有限,楊越琢磨了一下,發現毫無選擇餘地,答道:“那就西院可好,幸好屬下前些日子剛找人修葺了一下。”


  靜王覺得有點近,但想想府中情形,總不能把寧王打發到後園角落去住,就同意了,說道:“簡陋了些,掛個匾額吧。”走到書案前提起筆,寫了含笑齋三字。


  楊越見了,哭笑不得:“不知殿下為何取這個名字?也不知寧王看了會怎麽想。”


  靜王道:“遠山含笑,五皇弟離了翠屏山,或許有時還會憶起師門情誼,應個景吧。”


  他本不希望這時與洛憑淵接近,想離他遠一些,不要使他過早地卷入各種事端。若他是天宜帝,想要栽培年輕的寧王,不會現在就任命他管轄什麽靖羽衛,置身漩渦,隻會讓他進六部之一,像兵部或戶部,做些實事,積累閱曆,沉澱心性。由此可見,天宜帝雖對寧王不錯,心裏也隻想把他當顆棋子,並不如何愛惜。在那個人眼中,究竟有誰不是棋子,不可舍棄呢?隻是,縱然世事如棋,但人皆有七情六欲,若總是視他人為棋子,任憑如何用盡心機,落子時終會棋差一招。


  接到旨意頭疼的,並不止是靜王。如果說洛湮華還知道是怎麽回事的話,洛憑淵則是真的不了解狀況。天宜帝在壽辰隔日把他叫到禦書房,交代了靖羽衛的事,寧王本以自己年資尚淺,無意擔此重任為由推辭,但天宜帝對他說:“靖羽衛現有兩名副統領,統領一職空置,朕隻要你暫時擔下,直到物色到合適的人選,並未將此職直接授予你。你若見到理想之人,亦可向朕舉薦。”又歎道:“此事未有著落,朕確實寢食難安。”


  洛憑淵見聖意難違,隻有答應,但他怎麽也沒想到,天宜帝的聖旨頒下,同時還賜住靜王府。


  得知靜王歸朝時,洛憑淵坐在房中思索了一個時辰。想到了壽辰當日見到的靜王,還有他的那句答話:想我所想,做我能做,不過,現在還不能告訴你。那天他神色自若,但洛憑淵能感覺到,靜王進宮來並不是為了在長樂宮坐著吃一頓壽宴。


  他腦中有許多碎片:早年的記憶,回到洛城後的所見所聞,還有琅環。他在寒山派時,很少能聽到洛城的消息,關於靜王的更是少之又少,但他其實從來沒有忘記過這位皇兄。江湖上的消息要多得多,他曾模糊地疑惑著,琅環十二令究竟怎樣了,又打算怎樣,永遠銷聲匿跡嗎,還是真的都不在了?他隻知道靜王一個人被留在了洛城,天宜帝冷落他,琅環也不再管他,由此更坐實了心中對早年之事的印象與回憶:皇後江璧瑤通敵叛國,既背叛了禹周,又害了琅環。


  師尊寒山真人極其反對他這樣亂想,每次注意到他的雜念,就會嚴厲責罰,麵壁思過都是輕的,並且如是說:“需用自己的眼睛去看,自己的耳朵去聽,但很多時候,眼見耳聞都不足以得出結論,要用心去感受,忌偏聽偏信,被情感所左右。你連第一步還沒有做到,亂想隻會入了歧途。”


  莫寒山在八年中始終對他嚴格教導,但從未提過任何與宮廷、朝堂,或是他的身世有關的事,連璿璣閣主的偈語,都沒有給他看,而是教誨道:“星象一事,隻是徵兆,事在人為,不可不信,亦不可盲信。你即使日後聽說,也不必牽記於心,不知即是知之。若是耽於其中,徒然誤了己身。”


  洛憑淵被說得對那偈語都失去了興趣,也懶得去打聽其中內容了,隻覺師尊雖修出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心境,卻太愛打機鋒了。而自己對這些境界尚未領悟,仍然免不了有所牽掛觸動,感情用事,以物喜,以己悲。比如對著靜王,心中總有難言的不快與煩躁,尤其不喜歡他那種沉靜與安然。


  故此,寧王對著聖旨,著實發怔並困擾,謝恩後就又到宮中求見,主要是為了弄清楚天宜帝的用意。


  天宜帝該是早知道他會來,意味深長地說道:“去了多看多想,若是他對你說什麽,就好好聽聽,若是要你幫忙做什麽,就盡力安排去做。你在靖羽衛的事情上,倘若有為難之處,亦可向他提及,看他肯幫多少。若是遇到困難或不解之事,可隨時向朕稟告。”


  此語倒沒打機鋒,但洛憑淵從宮中出來時,仍是雲山霧罩。他可以確定的是,不但要去和靜王同住,還得經常和他往來,貌似還得互相幫襯。可是靜王能有什麽事情需要幫忙,又能幫自己什麽?他猛地想起秦肅回到了靜王府,或許昔年的舊人,還有幾個留在靜王的身邊。從天宜帝的語意聽來,似是要他多稟報一些靜王的動態,難道把自己派去,是有監視之意嗎?


  他不久前還親口說到,再也不會到靜王府,而今此事已成定局,隻好回到鼎劍侯府整理一應什物,再遣人去靜王那裏詢問,何時可以搬過去。


  林辰極為不舍,一時也開朗不起來了,隻有幫著打點,又摸摸小狐狸那純白光滑的皮毛,嘀咕道:“我沒去過靜王府,聽說那裏的屋舍陳舊,吃穿用度都不行,怎麽就讓你過去那邊住?”又說:“你的府邸也不知何時能建好。”


  工部與欽天監一番勘地測算,為未來的寧王府選了幾處地方,天宜帝看過,勾選了重華宮正北的位置,與太子府、安王府離得都較遠,倒是距離靜王府和位於東北的雲王府近一些,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


  洛憑淵道:“剛剛選定地址,還要勘察繪圖,再讓欽天監擇定日子,才能破土動工。所以,還早得很。”又安慰道:“就算我搬走了,還是可以常常往來走動,你有空時多來看看我,如何?”


  林辰朝侯府主院張望了一眼,頗有些鬱悶,低聲道:“我這是私下裏和你說,父親不知怎麽了,聽說你要去住靜王府,昨晚把我叫去訓話,說我們交情雖好,但見麵不妨在外麵,若到靜王府裏,總有些不便。”


  洛憑淵聽他說得猶豫,不似平時,便知道鼎劍侯的話多半沒這麽和緩,問道:“侯爺可是有什麽忌諱,若說打擾,我如今多了事務,住過去後難免會有不少人上門,你來看看有什麽打緊?”


  林辰搖了搖頭,想到鼎劍侯語意模糊,又措辭嚴重,嚴令他避開靜王府,言下之意竟是最好連帶對寧王也疏遠些,情緒就低落下去:“他沒有明說,但我想,或許是怕太子知道了不喜。但你不過是換個地方住,父親的心思也太重了。”


  他頓了頓,又振奮起精神:“不管怎麽樣,等你安頓好了,總要過去看看的。我到外麵做什麽,父親可管不了。”


  洛憑淵點頭道:“我和皇兄沒什麽關聯,別把我和他扯到一起。”他想,鼎劍侯多半擔憂林辰會卷進權力紛爭裏,可見他表現得雖像個不站邊的直臣,但實際上還是與太子有所結交,以朝中情勢來看,這麽做倒也無可厚非。隻是靜王雖然歸朝,畢竟落魄了,且是閑散之身,不知鼎劍侯何以這般在意。


  林辰聞言望了他一眼,忽然說道:“不提父親說什麽,單說你,你搬去靜王府,我其實有些擔心。”


  “擔心什麽?怕我沒人陪,吃不好住不好,你當我照顧不了自己?”洛憑淵笑道。


  “都不是,”林辰欲言又止,終於說道:“我隻是有種說不出的感覺。我知道你和靜王不睦,也很少提到他,但是你隻要說起,稱的都是皇兄,不是靜王殿下,也不是大皇兄,就好像你隻有這麽一位皇兄似的。對其他幾位殿下,你稱的都是太子殿下、安王殿下,或者二皇兄、三皇兄。也許是我想多了,你如今這麽厲害,已經統管靖羽衛了,該不會吃虧才是。”


  寧王這回怔了一下,他從未注意過這一點,想想才發覺真的如此,自嘲地說道:“我就是從小叫慣了,一時想不到改過來。”


  他拍了拍林辰的肩膀,回到洛城後,他也隻有這麽一個朋友。想不到林辰平日裏灑脫不拘小節,其實是個細心的人,不在乃父之下,倒是自己不夠關心他,說道:“我會小心,過幾天,你一定過來看看我的新住處,你我還愁沒機會見麵麽。下月中旬要去霧嵐山圍場圍獵,咱們應該都會去。對了,雪凝也去。她那會兒應是剛抄完經書,悶得厲害,正好出來散散心。”


  林少將軍眼睛一亮,隨即臉上一紅,輕咳了一聲道:“甚好甚好,同去同去,你單提公主殿下做什麽。”洛憑淵見他發窘尚不自知,笑了起來,憋悶的心情這才散去大半。


  五月初六日,寧王奉旨住進靜王府,居於含笑齋,所攜除了一車書籍物品,侍衛四名之外,就是一柄純鈞寶劍,一顆辟水珠,還有一隻名叫珍時的白色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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