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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時不予我

  歲暮當時說的那話,再往後的日子,潮生倒是真明白不少。


  比如說,歲暮儘管能幹,可是等於臨時工,沒有編製,只能算是陳妃雇的人,不能算是宮裡的人,端的不是鐵飯碗。而陳妃呢?雖然名義上也是妃,可是既沒封號,待遇上也次了一大截。合著陳妃和歲暮這主僕兩人,一個名不正,一個言不順,兩人真是倒霉到一塊兒去了。


  這些,當然是有原因的,而且原因很複雜。


  陳妃剛進宮時,那也是鮮嫩嫩水靈靈的小嫩蔥,還很有幾分才情,這一點從她給宮女們改的名字也看得出來。皇帝愛新鮮,陳妃一路從才人美人提到了婕妤,可惜順得哥情失了嫂意,那會兒陳妃風頭太健,太後娘娘可不怎麼待見她。於是在提升妃子這一階的時候,就被太后卡了一下,變成了名份在婕妤之上,待遇在妃子之下這麼個尷尬局面。沒辦法,陳妃就在這個位置上熬啊熬啊,好不容易熬到太后終於掛了,可是陳妃自己也熬成老白菜幫子了,皇帝身邊又新鮮又水靈的美人兒多了去了,哪還挂念一個陳妃?陳妃又沒有孩子傍身,這轉正看來是遙遙無期。


  而歲暮的事兒呢……說來歲暮也是個倒霉孩子。先前陳妃進宮時從娘家帶了兩個丫鬟,最貼心那個的不是歲暮。而且陳妃風光時還許諾過歲暮,過幾年就讓她出宮嫁人。歲暮那會兒就是奔著這個目標努力的。可惜天不從人願,陳妃最倚重的那個心腹一病而亡,陳妃身邊最信得過的,就先數著歲暮了,自然不捨得放歲暮出宮去。於是問題來了——當年陳妃風光時,想著歲暮要出宮嫁人,沒給歲暮弄來個女官的編製,等陳妃過氣了,和現在當紅的掌事的人又不怎麼對付,這編製還就弄不上了。


  結果是,陳妃和歲暮主僕倆不得不一起面對青黃不接進退兩難的尷尬局面。想往上,上不去。想退一步,又不甘心。再說,也沒啥好的退路可以選擇。


  唉,這讓潮生說啥好呢?


  這不是活脫脫的有權不用過期過廢的例子么?杯具啊!有道是:曾經有一份真摯的愛擺在我面前,我沒有珍惜,等到失去了才後悔莫及……


  再說說煙霞宮裡的情況,也很複雜。煙霞宮裡不止住著陳妃一個人,誰知道各人揣著什麼心思抱著哪條粗腿?

  只說陳妃這屋裡吧,據歲暮提點,雖然人員不算多,成分卻複雜,說不定就是旁人埋的耳目眼線,比如望梅和畫梁。還有就是別人挑剩不要的刺頭兒,比如青鏡。


  怪不得……歲暮要在小宮女里挑個徒弟——實在是其他人她摸不準,也信不過啊。這真是病急亂投醫,矮子裡面拔將軍——逼得沒辦法了。眼看她不能轉正的話就得走人,她走了陳妃怎麼辦?就靠現在那幾個各懷鬼胎的宮女?


  潮生弄明白了之後,既覺得放心,又微微有點失望。


  唉,原來自己身上真的沒有什麼主角光環,王八之氣那種東東,能讓人一見就贊服,兩見就傾倒,三見納頭便拜啥的……


  想想也是,那不過是YY臆想出來的東西,就算現實中有,那也不可能出現在自己這麼個潦倒窮苦的小丫頭身上。


  還是老老實實的干好自己本職工作吧。


  被歲暮看中,可以說是個機遇,可是也代表著麻煩。


  陳妃怎麼想的,望梅,青鏡,畫梁她們是怎麼想的,別的人又是怎麼想的……


  她們又都會怎麼做?

  現在想那些沒用,只能謹慎謹慎再謹慎,別讓人揪著一點兒錯。


  歲暮對潮生的確很用心培養,知道她識字、還會記賬,更是大喜過望。原本她只是看這個小丫頭心裡有數嘴上不說,剛進宮沒背景,才這麼瞎貓逮死耗子的一把逮著她了,沒想到這還真是撿著一塊好胚子。這宮裡除了她,望梅和青鏡都不識字,畫梁倒是識字的,據說進宮前是讀書人家的女兒。但要說起記賬算數來,她又不成了。


  歲暮也問過潮生:「你識字是誰教的?家中還有什麼人?」


  潮生只搖搖頭:「只有一個叔叔……可是有一回叔叔說是出門去再也沒回來過,我一個人無依無靠的,靠鄰居接濟,飢一頓飽一頓的,後來……就進了宮。」


  歲暮理所當然認為她識字就是叔叔教的了。


  「唉,原來你也是個苦命的……」


  其實潮生根本沒見過那個所謂的叔叔,也不知道這家還有什麼人。


  聽到潮生說家裡無親無故了,歲暮倒還有些高興。倒不是她興災樂禍,而是潮生既然在宮外沒親人也沒有家了,那出宮去也沒著落,自然只能一門心思在宮裡好好乾。再者說,沒有家裡人沒有牽挂,別人就算想打什麼歪主意,也少了能下手的地方。


  歲暮自己則是另一個例子,她是有家人的,家人還不少,不過都是陳妃娘家的家僕,一家人全攥在陳家手裡,歲暮自然只能對陳妃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潮生原本個子矮小,滿煙霞宮裡,連比她小一歲的採珠都比她高。大概是進宮前沒吃過什麼好東西,而最近這一段時間,吃得飽了,營養算是跟上了,所以個子又悄悄的長高了一些,穿上歲暮特意幫她改小過的衣裙,倒有了幾分裊婷婀娜的意味。


  青鏡酸酸地說:「到底是誰教的徒弟象誰,瞧瞧,潮生這活脫脫是又一個歲暮姐姐啊。」


  潮生已經摸會了幾分和青鏡相處的訣竅,她酸任她酸,潮生的絕招就是低頭。


  低頭也是有講究的,不能低得讓人覺得傻,覺得愣,覺得你怠慢她。得低得恰到好處,充份表現老實,聽話,無害,順從……


  總之低頭這個技能,潮生從進宮以來反覆習練,就算沒到爐火純青的步,那火候也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


  其實青鏡還是好對付的,她就算說幾句,礙著歲暮,她也不能把潮生怎麼樣。


  比較難應付的是望梅和畫梁。


  望梅從歲暮回來之後,彷彿一切如舊,一樣笑臉迎人,一樣溫和體貼。可是潮生有兩次,覺得背後似乎有人在看自己,轉過頭來卻找不著。不過,這兩次,望梅都正好在她後面。


  而畫梁壓根兒沒動靜。


  這才讓人心裡更不踏實。


  俗話說會咬人的狗不叫。那叫得最凶的青鏡,潮生倒不怕。望梅么,一直小心提防著。這畫梁……難道她心裡就沒一點兒想法?


  含薰倒是一門心思替她高興,瞅空子跟她說:「你好好兒跟歲暮姐姐學,說不定以後我就靠你提攜照應了。」


  潮生嘆口氣:「含薰姐姐你別笑話我了。」


  含薰說:「這怎麼是笑話呢?」她小聲說:「歲暮姐姐可是咱們煙霞宮頭一份兒,她好生教你,你用心學著。將來……」


  將來如何,當然是可意會不可言傳。


  潮生搖搖頭。


  含薰生得好,為人也好,就是……這心性不太適合在宮裡待著。


  要是事情象她說的那麼簡單就好了。


  這世上不管在什麼地方,欲要做事,得先學做人。尤其是在宮中,這一點特別的要緊。不會做人的話,你寸步難行。生得越好,手藝越巧,站得越高,就越要謹記這一點。


  含薰偷偷遞給她一個包袱:「喏,給你。」


  「這是什麼?」


  「是你的裙子,我給你改好了。」


  潮生已經被歲暮挪過去和她一屋住了,含薰雖然也能和她說話,遞東西,只是畢竟不象以前兩人在一個屋裡的時候方便。


  潮生把包袱接過來:「你天天活兒也多,還幫我弄這個……」


  「沒事兒,我的活不多。」含薰小聲說:「這些日子望梅姐姐給我的活少,青鏡也沒有找麻煩,輕鬆多了。」


  那是,歲暮老大一來,下頭的魚蝦蟹蚌都老實多了。本來該自己的活就自己做了,不再任意分派給下面小宮女,那是輕鬆了不少。


  歲暮真有鎮山太歲的威勢啊。


  不過這是有原因的,一是她有資歷,是這裡最大的。二是她有實權,管著人管著賬。三么,也是最要緊的,陳妃信重她。


  有這三樣,她才當著老大。


  潮生雖然擔個徒弟的名,可是這上面三樣她都沒有,將來她怎麼接得上歲暮的班?

  「哎,我聽說,六月十三是娘娘的生辰,咱們都得拜壽——你可預備了什麼壽禮沒有?」


  潮生搖搖頭:「歲暮姐姐她們大概是有預備的,咱們輪不著。」


  「說的也是。」含薰十分好奇:「以前我在家中過生辰,我娘給我煮麵煮雞蛋吃,不知道娘娘過生辰吃什麼?」


  陳妃過生辰只怕快活不起來。又過一年,又老一歲,紅顏逝去,恩寵不在——


  潮生說:「大概也要吃碗長壽麵吧?反正總比外頭的東西好吃。」


  不過按著宮規,陳妃生辰,家人可以進宮探望,見見面說說話,倒也算得上一件好事。陳妃雖然也稱妃,可是平時是沒權傳親人進宮見面的,不過年節、生辰時家人來請安能見一面。


  含薰又說:「你上次教我的十個字,我都記熟了,會寫了。你再教我幾個罷。」


  潮生朝後頭看一眼:「這會兒不方便,吃罷晚飯我去找你。」


  晚飯潮生提了來,等歲暮回來同吃。結果歲暮回來說,已經在陳妃那兒吃過了,潮生趕緊自己扒了兩口好收拾碗筷。


  「你別吃這麼急,小心晚上肚子疼。」歲暮從袖裡摸出一個手帕包來,打開來看,裡面是四塊點心,上面印著蓮花花紋:「這個是娘娘給的,你嘗嘗。」


  潮生心裡有數,陳妃給也是給歲暮,不是給自己。但是歲暮一片心意,潮生謝過她,拿了一塊兒吃。


  果然好東西就是好東西,滿口甜香,潮生眼一熱,幾乎哭出來。


  親娘哎,自從一睜眼到了這個地方,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進宮之前飢一頓飽一頓,進了宮也難見肉星兒,更不要說這樣上好的細點。這年頭糖可是金貴東西——潮生覺得自己的舌頭都不記得甜味兒是個什麼味兒了。


  這一口點心,讓她一下子想起了自己過去那些快活無憂的歲月——


  過去了,再也回不去的歲月。


  歲暮問:「好吃么?」


  潮生用力點頭:「好吃。」


  「傻丫頭,好吃就好吃,你哭什麼。」歲暮掏出帕子給她擦了擦淚:「這都是給你的,這回能吃個夠了。」


  潮生把一塊點心吃完,剩下的可捨不得一次吃了,把點心重新包好,將歲暮那塊帕子收起來,說:「我洗好了再還給姐姐。」


  歲暮笑著說:「你要不嫌是我用過的,你就留著吧。晚上我在娘娘屋裡值夜,你自己睡,把門閂好。」


  潮生點頭答應了,又小聲問:「這個點心,我能不能也給含薰一塊嘗嘗?」


  歲暮笑了:「給了你了就是你的,你要高興,只管給她就是了。」


  歲暮走了,潮生把屋裡收拾好,包了兩塊點心去找含薰。


  宮女住的屋子都是一樣,不過含薰的這間靠著東牆,含薰她們住在西邊。不過東邊的屋子是曾經修繕過的,不知為什麼西邊的沒有一起修。再說,夏天裡日照西斜,西邊總是比東邊更熱一些。


  潮生問了聲:「含薰姐姐?」


  含薰忙過來開了門。因為在屋裡,也沒系裙子,就穿著條花褲站在那兒。


  「快進來。」


  潮生閃身進了門,含薰往外看了一眼,急急關了門,又上了閂。


  「潮生,你瞧這個。」


  含薰掀起席子摸了幾把,摸出一本薄書冊來。


  潮生大為驚訝:「這哪兒來的?」


  宮女們的東西都是有限的,你多出一點半星來說不定都會惹禍。更不要說是寫著字的東西了。潮生教含薰認字,都是在地下,桌上划寫,教的也都是黃曆上的字。


  「這個是小望給我的,他說這是別人寫廢不要的字紙,他就給拿了來。」


  這麼一說,潮生也看出來了。


  這個的確不是什麼書,只是一些字紙,縫釘在一起,紙邊也修得整整齊齊,看起來很有一本書的樣子。有的紙上面有大團墨跡,有的甚至是揉皺了又捺平的,上面的皺痕還清晰可見。


  「你快看看,上面都是什麼字?」含薰激動得臉微微發紅:「我覺得這字寫得真好看……」


  潮生也不得不贊一句,這上面的字著實清秀挺拔,卓然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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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什麼,男主可能還要過幾天才能上場露個面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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