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一章 白溝河 決戰 八
西線的主題是血與箭。
深入敵後,本就是九死一生。
至於殿後的驍騎旅,或許就更是十死無生吧。
在數萬元軍的圍追堵截下,僅僅三千精騎,固然不可能擊敗十倍之眾,突出重圍想必是不難的。
但郭旭沒準備一走了之,他留下的本意,就是為第九師和第十一師爭取時間。
北岸距離擇板鋪還有五十多裏,按照既定情報,大約需要兩個時辰,兩個師的龍騎兵就能抵達目的地。
兩個時辰,三千人的血,能否爭取到這兩個時辰?
郭旭、陳達和他們的同袍們不知道已經衝擊了幾輪。
中央的旅帥旗倒下了又被立起,掣旗手往往是敵人針對的重點,衝殺幾輪,差不多就換了幾個旗手,每一個都是被箭矢插得如刺蝟一般,仍舊堅持扛著帥旗不倒,直至力用竭、直至血流盡
戰到此時,五投下總領官查剌溫心裏隻有滿滿的驚愕,或者還有一些恐懼,眼前這區區數千宋騎的戰鬥力簡直聞所未聞,更見所未見,在數萬蒙古部落輕騎之間殺過了幾個進出,折損過半猶在苦戰,更是給元軍造成了數倍的殺傷。
查剌溫意識到騎弓的攢射並不能快速的殲滅這一小股敵人,乃令鬆散的五投下探馬赤軍以騎槍、長矛結成大陣,輕騎下馬持步弓重箭逐漸壓縮包圍圈。
郭旭的旁牌早已被重箭射裂,不知丟到何處,雙層重鎧紮滿了數十枚箭矢,拿刀一揮,箭羽撲簌簌的往下掉,重甲擋住了大部分傷害,但還是有不少箭矢深入甲葉而刺入肌肉,箭杆砍斷了,但箭頭仍舊深入肉內。郭旭將腰帶收緊,一陣齜牙咧嘴的疼,但他馬上換回堅定沉毅的神情,大聲怒吼著。
殺!
恍如不死的戰神。
剩下一千餘騎,再次將越來越厚的元軍步陣殺穿,並且殺上官道,將數千名試圖間道追往擇板鋪方向的元兵奮力趕殺回來。
一直在前列的十名營將已經折損了六名,像陳達這樣的都將也大量陣亡。
營將死,都將頂上都將死,什將替之。
郭旭的戰馬傷重而力竭,口鼻吐著白沫轟然倒下,這是一匹良駒,其名追風,終於在奔馳中走在了主人的前麵。
後側的旅帥旗也再次倒了,記不清是第幾次。
“郭帥,騎我的馬吧!”
營將董治飛身下馬,搶步扶起郭旭,欲將自己的戰馬讓出。
“罷了,戰到此時,誰的戰馬還能有餘力?”
郭旭拄著長刀站起,回絕了董治的建議。
陳達趕上前,拾起地上血跡斑斑、幾乎破成幾十條碎布的旅帥旗,往郭旭的身後一立,驍騎旅的旗幟再次高高揚起。
郭旭在旗下舉刀,直指蒼穹。
同袍們望見,都明白了旅帥是什麽意思。
棄馬,步戰,此處便是弟兄們光榮之地了!
剩下的數百匹戰馬圍成一圈,數百同袍則在圈內互相依偎,竭力列成了步陣。
陳達的騎槍留在了某個敵人的屍體上未及拔出,手上的馬刀也已砍卷了刃,此刻他隻覺得雙臂酸麻的不像自己的。他哆嗦著掏出那一方珍愛的繡帕,錦繡的材質早已被血汙染透,幾乎看不出上麵一對鴛鴦的圖案了。
“小蘭,陳哥哥回不來了。待勝利後,來生,再共享太平吧!”陳達一陣苦笑,默默的嘟噥了一句,將那方繡帕塞回胸口。
起風了,風沙迷人眼。
再戰!
數百壯士的步陣頑強的立在數十倍的敵人之中。
如此的虛弱,又如此的堅定。
數萬元騎被阻攔了兩個時辰,不能前進一步。
三千驍騎全數陣亡,無一生還!
而第九師和第十一師的兩萬龍騎兵利用這寶貴的兩個時辰抵達了擇板鋪,建立起預定的堅實陣線。
西線擇板鋪的失守和東線那木罕的慘敗幾乎同時傳入忽必烈的中軍。
雙重打擊。
不甘失敗的忽必烈試圖最後扭轉局勢,十餘萬步騎強渡白溝河。
中興軍的總攻也開始了,四下裏都是激昂嘹亮的衝鋒號響。
千門火炮齊射北岸,十萬虎賁同舉刀槍。
一麵倒的總攻,蒙古軍的神話徹底破滅罷!
胡隸和李安歸已從東線渡河逐北,李哥和王開運死守擇板鋪,扼住元軍歸路,三麵合圍之勢已成,忽必烈又何來回天之術?
中興軍的強大和蒙元的衰落一樣,是不可逆轉的趨勢,這場大戰沒有太大的懸念,張鏑投入了大小火炮兩千多門,火銃一萬餘,其中不乏新式的三眼銃、五雷銃、雷銃,還有鐵火回回炮、飛火流星箭、神火飛鴉,諸如此類,工部所能提供的各種稀奇古怪的火器都一股腦兒的狠狠砸向對岸。
在前所未有的優勢火力覆蓋下,作為炮灰的前沿各族仆從軍首先崩潰,西線受過重創的五投下探馬赤軍和武衛軍也迅速敗逃,忽必烈所依賴的蒙古“國人”軍同樣無法在遍地的彈雨和硝煙中展現他們的武勇。窮途末路的忽必烈在三千薛怯和一千禿魯花軍質子軍的護衛下逃往大都,三十萬大軍一朝星散,最終還能歸攏的兵馬不到十萬。
大勢去了!
驟聞敗訊,留守大都的太子真金在震驚之下突發心悸,當夜便薨了。真金多病,早已有跡象,此時身死,更令忽必烈雪上加霜。戰敗的惱恨和喪子的哀痛使他年老的身體每況愈下,連日裏咯血不止,想必命不久矣。
白溝河的宋軍步步緊逼,直沽的炮艦虎視眈眈,近在咫尺的遼東和高麗叛亂越演越烈,大都已經不能再留了。
忽必烈抱病離京,禦駕退走上都。
眼下的境況,危在旦夕。
大難臨頭各自飛,有時候,越是危急,反而越無法奢求團結。
皇帝病重,太子失位,三皇子忙哥剌和四皇子那木罕趁機開始拉幫結派,就等著老皇帝掛了就可以抓緊上位。
忽必烈長子朵爾隻早逝,次子則是故太子真金,剩下最有實力、最有希望的就是三子安西王忙哥剌和四子北安王那木罕。諸將和群臣根據自身利益和親疏遠近各自站隊,大大加劇了兩個皇子之間的勾心鬥角。
病勢沉重的老皇帝顯然已經無法製止即將發生的這場骨肉相殘的內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