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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載舟覆舟 民為水我為舟 五

  晉江作為泉州的附郭縣,知縣趙瑤就在新任知州張鏑的眼皮子底下做事,原先他是抱著得過且過,做隱身人的態度,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盡量夾著尾巴,不顯示存在感。畢竟與頂頭上司在同一個城內,動輒得咎,隻要新知州不追究他當初附逆蒲壽庚的罪過就謝天謝地了。更何況縣裏又沒錢,想做事也做不了啊。


  但這次,新來的知州既給錢又給兵,如此大方的上司是他當官這些年都不曾有過的,那麽作為下屬,也總應該知道投桃報李,做出點姿態來。因為他看得出這位知州不僅大方,也是個精明強幹的人物,手底下還有那麽多精銳的兵,若是自己還和過去一樣虛與委蛇、敷衍了事,恐怕是過不了關的。


  在什麽樣的人手下做什麽樣的事,趙瑤也不是個無能的昏官,雖則到了四十來歲還隻是個知縣,簡直對不起自己姓氏裏這個趙字,但這幾年當官是真不容易,朝廷威望掃地,地下刁民天天鬧事,外頭韃子虎視眈眈,一不留神可能就丟了烏紗帽,還可能丟了腦袋。從賈似道、留夢炎到陳宜中,相爺們一輪一輪的換,國事卻一天比一天壞,下麵封的轉運使、安撫使、製置使都已經一大堆,大宋的官兒全不值錢了,他這樣的知縣磨勘早就滿了,卻五年十年都得不到升遷。當官的風險越來越大,收益卻越來越性價比越來越低了,隻是還沒到最後一步,趙瑤也不甘心把這十年辛苦得來的官兒丟棄了。但慢慢學會了無為而治,順其自然,抱定啥事也不幹,誰也不得罪的態度。


  直到見著這位年輕幹練而且大方的新知州,尋常的一次會見,尋常的一席話,卻重新給了他依托,讓他有了主心骨,有了信心。是為對得起那二十萬貫錢也好,還是因為那三百個兵給他撐了腰,趙瑤決定了要做出點什麽。首縣還是要有點首縣的樣子,他的效率還是挺高的,中午會見完知州,下午就回縣衙召集了屬吏和差役們,把一條條政令發下去。六房屬吏和三班衙役本來也是放羊的狀態,因為知縣都不幹事,他們也上行下效,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甚至例行的點卯輪值也都懈怠了,主要是衙門裏的工食銀已經六個月沒發了。原本當差的也不指著這點工食銀吃飯,但自從行朝敗了以後,下頭的鄉野更不好管了,五大家成了鐵板一塊,甚至今年的秋糧都沒上來,城裏那三瓜倆棗早就榨不出什麽油水,差爺們幾乎失去了外快的源頭,日子難過的緊。


  這日晉江知縣趙瑤召集僚屬,第一個重要的通知就是要把衙門裏積欠的薪俸結清了。聽此消息,闔縣的文武差吏,不管是告病的、休假的、在外怠工的,全都趕回衙門裏來,估計晉江縣衙的人手這兩年都沒這麽齊過,這就是發錢的魅力吧。


  趙瑤說話算話,不僅給僚屬們發了六個月的欠薪,還多發了一個月的獎勵,幾百個大小吏役,一下子上萬的銀子就去了。屬吏們拿了錢,個個歡喜,幹活也就帶勁了,連夜趕做清查田畝、編牌甲、練材勇的章程,一一分派,還要與州衙派的人互相對接合作。知縣可是說了,他們今日發的錢,全是新任張知州所賜,要曉得感恩,同時還有那三百個大兵,提著刀、扛著槍,也是州衙下來的,大兵們跟著差役們奔走,或者又像押著他們,這不僅是護衛,還像是監督呢,誰還敢三心兩意。


  晉江縣城內管理三隅,城外共有五個鄉,二十三裏,各隅長、鄉老、裏正也都被縣衙召齊,要求他們做好配合。鄉老、裏正們不是朝廷命官,名義上是百姓當中選出的德高望重之人協助縣裏管理地方,實際上未必有什麽權力,其影響力完全要看與五大家族的關係如何,但至少具有一個傳聲筒的功能,可以把官方政令挨家挨戶的傳達。

  “二爺,今日縣衙貼了布告,要在全縣編定牌甲,訓練材勇,還要搞什麽全民識字”晉江縣東郊的安仁鄉鄉老名叫曹祖榮,本身又是五大家族當中張家的一名莊頭,平日幫助主家管理佃戶和收租放貸的生意,能坐上這個鄉老位置也是主家的抬舉,當然得跟主家一個鼻孔出氣,所以前腳被縣衙召集議事,後腳就顛顛的跑到張家在晉江的別院,向張家二爺張崇義一五一十的匯報了縣衙議事的內容。


  “這恐怕又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知州老爺想出的主意,州裏不是前陣子就派人下來了嗎?結果如何?我看這事他搞不成!”張崇義悠閑的呷著茶水,覺得曹祖榮匯報的不算什麽重大新聞,不久前早就聽說新知州派了不少人下鄉組織牌甲、團防,但沒得到他們這些大家的支持顯然是不可能辦成的。


  “二爺,這次或許沒那麽簡單。衙門裏的意思,還要清查田畝、統計丁口,而且加了牌甲的民戶就可免今年的田賦呢!”曹祖榮知道,如果還是原來的那一套就不用擔心了,無非是把州衙派來的生手換成縣衙裏的老吏,事情還不是一樣嗎。但要加上清查田畝人口、免田賦的做法可就不一樣了,這是切實觸動到了大戶們的根本利益。


  五大家中以張家對土地的依賴最大,主要是經營茶葉和田產,晉江一大半的良田都在張家名下。除了收租放債,每年的朝廷租賦也都被他們經手,稱作包稅戶。他們與官府裏的差人勾結,上下其手,不僅自家的賦稅被攤到了那些無權無勢的小農頭上,從中還能再刮一道地皮,如果田畝人丁重新統計,他們的把戲就會被戳穿。而且曆年從百姓頭上收來的田賦都被他們拖欠、截留,今年幹脆就沒上解,若是官府免了今年租賦,豈不是要讓他們把吃進去的錢糧吐出來?


  果然,張二爺一聽臉色就變了,不耐煩的揮手撤下了花廳裏的絲竹女樂,擺正了臉問曹祖榮道“你聽得沒錯?真要清查田畝,還免賦一年?”


  “還不止呢,據說被選進了那什麽材勇,全家還能分田地呢。這是趙縣尊的親口原話!”


  “趙瑤他哪來的那麽多田可分?縣裏、州裏也就那麽點公田,難不成要搶了咱們辛苦掙來的產業分給那些窮鬼!?”


  “明搶倒應該不會的,小的使了一點錢給戶曹的王老爹,套了點口風,據他說,州裏抄沒的宗親和蒲家的田產足有幾十萬,正在重新做田契呢!”


  “嗬”張崇義撮著上唇的一把八字須,思索這當中的意味,這位知州老爺不簡單啊,幾十萬畝良田,多麽大的肥肉,就準備這麽白白分給那些泥腿子,真是大手筆!

  “小的聽說,泥腿子們心思可都活絡起來了。若再不管一管,恐怕他們都要忘了,是誰給他們飯吃,誰是這兒的爺了!”曹祖榮繼續煽風點火道。


  “這幾日,你多派些人下去走走,讓窮鬼們拎得清一點,別受了點官府的蠱惑就不知道誰是誰了!尤其是我張家的佃戶,有膽敢跟著起哄的,休怪我翻臉無情!”張崇義冷著臉對曹祖榮指使道。


  “是是是!全聽二爺吩咐,俺這就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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