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意在海州 鍾都頭引蛇出洞
連島鹽場的鹽戶們興高采烈,他們並沒有遭受什麽損失,卻打敗了數百官軍,出人意料之餘,也深深佩服起張鏑的智謀武略。此戰過後,瞿根在張鏑的支持下成為這支隊伍的領導者,而瞿根也投桃報李,對張鏑的建議言聽計從。
清理戰場,除抓獲幾十名俘虜,還獲得了上百領甲胄,十餘匹軍馬,數百件兵器,極大緩解了起義鹽戶們缺少兵械的困境,足以很好的武裝起兩百人以上的隊伍。
張鏑探知東海軍已經拿下,便向瞿根提出,從鹽丁中挑選二百人,武裝起來一同去東海軍會師。他倒不是看中這幾百人的兵力,而是希望能將這些人帶出去作為火種,鍛煉出一支本鄉本土的隊伍,燎動這附近數州之地都掀起反元的浪潮,畢竟本地人的優勢是外來的昌國軍所沒有的。
結果事情一宣布,八百丁壯人人都想從軍,爭執不下,看來這追殺敵人的感覺讓人欲罷不能啊。
張鏑不能把男丁全部抽走,不然後方的根據地就沒有人建設了,所以他聚齊眾人勸諭道:“諸位的心情張某曉得,能從軍的固然是好漢,但留下的也絕非孬種!
水有源,樹有根,人需有本,這連島便是我們的根本!
試想,若我八百弟兄全都出島,誰來保護鹽場?誰來保護家人鄉親?
我有建議,獨子的全部留守,兄弟二人的出一人,兄弟三人以上的最多出二人!
選中的,跟我走,打跑無道的狗韃子。留下的,保護我們的家鄉,保護我們的鹽場,今後自己煮的鹽就歸自己,再也不用交給韃子的官府!”
“好,不給韃子賣命,自己的鹽歸自己!”鹽丁們一片歡騰。
“那大宋官府呢?還要收鹽課嗎?”有人小心翼翼的問出了這個略顯突兀卻有十分現實的問題。
“大宋……”張鏑略一遲疑,然後堅定的說道:“今後大宋官府用鹽,也需用錢和買,絕不能白白搶奪鹽民兄弟們的血汗!不管是誰,敢來搶咱的鹽,咱就用刀槍把他們趕出去!”
“好啊!聽張官人的,咱就跟定大宋了!”鹽戶們頓時沸騰了,因為這意味著多勞多得,自己的收獲歸自己,鹽場將真正成為鹽戶自家的鹽場,再也不用擔心一年辛苦都被官府剝奪,甚至發生倒欠鹽課的事情。他們知道這都是張官人帶著大家打出來的,一定要幫助張官人繼續打跑狗韃子,以後就會有好日子過了。
按照張鏑的建議,安排好了從軍和留守的人員,符合條件的還是很多,最終隻選擇了更精強的那些,組成了二百人的隊伍。剩下的六百多鹽丁,就留守生產,守住來之不易的鬥爭果實。瞿根的一位堂兄瞿鹹水被推選為留守鹽丁們的領頭者,張鏑建議他仍舊采用軍事化的管理,在原來的基礎上再細分隊伍,瞿鹹水言聽計從,立馬著手實施。同時,鹽場還群策群力,將建起一定的防禦設施,以盡量改變被動挨打的地理條件,另外鷹集山上的仙人洞也要去修建一番,作為應急時的退路和天然的堡壘。張鏑聽過瞿鹹水等人計劃,心中安定不少,看得出這個根據地還是很有潛力的。
連島的事情稍稍處理,張鏑便往東海軍城中趕去,瞿根帶領二百鹽丁武裝押著七八十個俘虜也隨後出發。
張鏑到時,東海軍已經拿下半日,二三營的士兵也都已經開入城中,四處守禦井井有條。張鏑直奔衙中去見胡隸,商議下一步戰事。
師徒二人所謀者大,東海軍隻能算是一道開胃小菜,海州才是正餐。
海州原名西海州,與東海軍本是並列,地位相當的。但是海州總管丁順率先降元,東海軍便是有他出麵招降,使其有了一種“五十步笑百步”式的心理優越感。而後由於元廷采用的是以陸製海的策略,東海軍地位下降,西海州水漲船高,地名中也去了那個“西”字,稱為海州,基本成了此地五六個州、縣、軍城的中心。
同樣的,相比於東海軍總管施居文的首鼠兩端,海州總管丁順則算得上鐵杆漢奸,元廷對其也算信重。此時蒙元淮東都元帥、中書左丞博羅歡正統領數萬大軍駐紮在淮河一線的淮安、東安、清河等地,海州作為二線要地也駐有四千餘兵馬,周邊的朐山、石秋等小城以及東海軍城都作為海州的拱衛,各駐兵三五百人不等。
胡隸與張鏑有本部三個營的兵馬兩千餘,加上二百鹽戶義勇,甚至將新投誠的東海軍那點防守力量都算上,總共也不到兩千五百人,在兵力上是有明顯劣勢的。在以少數攻多數的情況下就必須用奇,不可以兵對兵將對將的硬拚,更不論攻城了。而用來出奇製勝的那顆棋子,就是鍾藝。
這日一早,鍾藝就出城往海州去了,隨同的還有幾名假稱是東海軍卒的昌國老兵,在張鏑的計劃中,他們的作用就是引蛇出洞,將海州的大軍引出城來。鍾藝是其中的重點,他的家眷都在東海城中被“保護”起來了,料他也不敢妄自泄露了軍機。因鍾藝任職年久,往來海州也算熟悉,是最合適的送信人選。
到得海州,鍾藝在衙前遞上了東海軍的文書,並重重賄賂那通傳的門子,說有重大軍務求見總管。不過那總管丁順卻遲遲不傳見,早已過了飯點,卻不上茶,也不供飯,足足將鍾藝等人晾了大半日。直至午後,那丁總管舒舒服服睡了個午覺,神清氣爽,才似乎忽然想起有人候見。
鍾藝曉得是丁總管有意消遣,借以壓過東海軍一頭。不過他絲毫不敢表現出一點不耐煩,見了丁順是唯唯諾諾恭順之至。
“你便是東海鍾都頭?”
“正是卑職。”
“你家總管可好?”
“謝大府掛念,我家總管安好,來時還托卑職代為叩問大府的好!”
“嗯,信中稱近日東海有鹽民鬧事,可是真的?”
“此事確實,近有連島鹽戶聚眾反亂,聲勢頗大,我家總管彈壓不住,故而懇請上官派大兵助剿!”
丁順聽到“上官”二字,心中暗爽,因為海州雖然有權有兵,比現在的東海軍顯得更重要,但兩城名義上還是平級,至少元廷暫時還沒有明確將東海軍劃歸海州管轄,二地名義上還都是遠在二百多裏外的淮安府治下州縣。而且東海總管施居文擅長拍馬,常常在蒙古老爺跟前與丁總管爭風吃醋。現在能讓對方這麽服軟,低聲下氣的求人,丁順當然快意無比,有些居高臨下地說道:“有施總管這樣的幹才,鍾都頭這樣的猛將,區區亂民應是手到擒來,又何須要我海州出兵,多此一舉呢?”
“大府有所不知,這些亂民已然聚眾數千,而且個個凶悍異常,卑職……卑職這頭上……就是被亂民所傷!”
“聚眾數千?為何此時才去圍剿,不是養癰為患嘛,這施總管,還是治民太寬了!”
“大府明鑒,我家總管也常說,丁大府管軍治民都是常人所不及的,他隻願為大府牽馬墜鐙。若得大府出兵,那些亂民定然就是如鳥獸散的結果。”
“嗬嗬……我城中雖有四千多兵馬,但唐兀歹老爺有令,需謹守城池,隨時聽召南下,而且軍中糧餉並不充裕,這一出兵……”
丁順口中的唐兀歹乃是海州的達魯花赤,兵權印信都掌握在他手中,隻因作為蒙古人不曉民事,政務方麵還要漢人總管來做。而總管丁順對唐兀歹恭順無比,雖為平級的官兒,每次求見都要跪拜,平日更是服侍的無微不至,故而唐兀歹對丁順也還是比較滿意的。
“大府放心,我家總管早已備好了犒軍糧餉,隻待大府領軍對那些亂民雷霆一擊,想來剿賊有功,唐兀歹老爺定然也是讚許的!東海軍官民上下幾萬人,就盼著大府拯救,萬望大府垂憐!”
丁順自顧自思索,對於鍾藝的苦苦哀求,似乎不為所動,因為他現在還沒盤算好,去東海助剿自己能從中得到什麽好處。
這時鍾藝又道:“可恨那些亂民,將我東海鹽司今年的鹽課全都劫下了,足足幾百船精鹽,這可是張中書急著要的,若不能拿回來可怎麽好!”
丁順眼角一抬,頓時來了興趣,他素來知道那東海總管施居文大肆搜刮用來討好上官,甚至攀上了專管後勤的行省中書右丞張惠的門路,還以此為依仗處處和自己爭寵。雖然自己與蒙古老爺關係不錯,手上還有兵馬,顯然更得重用些,但那施居文不識好歹,總要想方設法弄點花樣。現在姓施的把鹽課都丟了,可以由自己奪回來,正好讓蒙古老爺們瞧瞧,誰才是真正能辦事的人。何況幾百船鹽可不是個小數目,從中可以獲取多少好處呢?而且趁此機會順便可以把施居文那小人得誌的貨色弄下來,他犯了那麽大的事兒,張惠區區一個漢臣諒也保他不住。
丁順雖然自己也是個漢人,但服侍高貴的蒙古老爺多了以後,自然而然覺得自己沾染了一點貴氣,有意無意露出“這些卑賤的漢人”之類的想法。他腦中一陣快速的盤算,臉上卻不動聲色,對鍾藝道:“東海西海本為一家,既然東海亂民鬧事,本官也不會坐視不理,這便懇請唐兀歹老爺出兵東海助剿!”鍾藝被丁順帶著去求見唐兀歹,稟報了東海亂民鬧事的情況,並代請出兵助剿。
“這好辦,我便簽八百漢軍去東海平了這些亂民!”唐兀歹比較幹脆,對丁順的提議言聽計從。
“這……唐……唐老爺容稟,不是卑職怯懦,隻是那亂民勢大,恐八百人……不夠!”鍾藝小心翼翼地對唐兀歹稟道。
“嗬!幾個亂民把你嚇成這樣!”
“不是……這些亂民,恐……恐有宋人暗中相助!”鍾藝放低聲音,手指一下南邊,神秘地對唐兀歹、丁順說道。
這倒有點意思了,唐兀歹斜睨了鍾藝一眼,而丁順的嘴角則露出了一點笑容。若真是宋人奸細煽動東海亂民鬧事,接著海州出兵將之剿滅。那麽自己的功勞又大了一分,而那施居文的罪過自然也大了一分。他忍住得意之色,對唐兀歹耳語一陣。唐兀歹點點頭,也露出點笑容道:“也罷,助人助到底,我即刻移文,出三千兵去助剿!”
“唐老爺、丁總管的恩德,我東海人沒齒不忘!”鍾藝重重行了一禮道,臉上卻悄悄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出城前,胡隸給他的指令是,不論想什麽法子,隻要將海州城內的兵馬主力引出來就是一功,這個目標總算是達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