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揭榜東歸 攜友夜訪黃林鎮
慌亂後的朝廷終於做出了反應,一麵急遣使節往元軍中議和,另一麵又派人四出招各地將兵勤王。可見欲戰不戰、欲和難和,隻因朝中主戰派與主和派仍舊爭論不休,未有定策,所以處置顛三倒四,自相矛盾,實已亂了方寸。
張鏑與康棣一早租了驛馬,往碼頭而行,見城門口貼了一張大告示,有識字的老儒在那念給周遭人聽:惟我皇宋,弈葉久昌,祖德宗功,光被四海。降及有年,遭家不幸……或率兵而至,則論其眾寡而照數授職;或潔身而來,則就其職掌而量材超擢……
張、康在馬上視野寬闊,看清了是一張勤王告示,號召天下才智之人,無論貴賤,為國效命。
張鏑躍下馬匹,擠入人群最前,雙手輕輕一揭,那磚牆斑駁,貼的不牢,整個告示竟這麽揭在手上了。折疊兩下,在圍觀眾人目瞪口呆之時,已將榜文收入懷中。仍舊上馬,也不管旁人議論紛紛,一夾馬腹,小跑著出城去了。
康棣也有些不解,問道:“礪鋒為何當眾揭榜,若非城門卒看守不謹,你我恐要被攔住盤問,豈不橫生枝節?”
“哈哈哈……他來盤問倒好,我便說,我等東去,就要提千軍來解君父之困!許他張榜招賢,便不許我揭榜應召嗎?”
康棣若有所悟,點頭應是。二人邊走邊談,出城半個時辰已到碼頭,就近到驛站還了馬匹,又租下客船東去。
三五日無事,看著地近鄞縣,問船夫,說已到了城西二十裏黃林鎮附近。
張鏑忽想起什麽,即令船隻靠岸。這裏卻有一個緣故,看官已知去年張鏑到慶元府時曾結交了本地名士袁鏞,往他的書院拜訪過一次,還在四明書院中縱談“天下”與“國家”,發表了一番宏論。那四明書院就是在這黃林鎮,袁鏞尋常都是住在書院中授徒講學,張鏑有意再去造訪一番。
這次造訪也並不是為了敘敘舊情那麽簡單,而是另含了幾分深意。
常言道“智者順勢而謀,愚者逆理而動”,真正的英雄,不僅懂得順勢,更懂得造勢。
張鏑欲成大事,也需先造勢,他不能僅帶著昌國數百兵就一頭往北去勤王,孤注一擲。那樣做的結果或者是被當做炮灰犧牲,或者是被明裏整編,暗裏奪了兵權。論權力鬥爭,他還真未必是臨安那幫老滑頭的對手。
若不想受製於人,就必須造出足夠的聲勢,並且引領這這股聲勢朝著自己設定好的方向去。
而袁鏞正是這個可以用來造勢之人,他在慶元一地極有聲望,與知府趙孟傳關係密邇,學生之中人才亦多。若說動了他做出號召,大造輿論,陳請知府募集豪傑義勇,則慶元府上下勤王大勢可成,再以昌國兵為骨幹,義勇為輔助,揮師北上,不難做出一番事業。
計定之後,張鏑喚康棣一同下船,與他說道:“此地有一大賢袁先生,就住此鎮之南四明書院,你我二人不如同去訪他!”
康棣自然樂意:“與賢士大夫為友,我之幸也!”
此時天已黃昏,二人就著明月徐行,五六裏路,很快就到。
穿過竹林、走過小橋,來到書院跟前,將門房叫醒。那看門老者眼力不錯,竟還認得張鏑,邊引路邊說道:“先生應當還未睡下,二位客人可去後院訪他!”
到了院中,果見書房內還亮著燈燭,一人伏案讀書,窗戶上映出了他的身影。
張鏑輕叩門扉:“袁先生,張鏑冒昧,夤夜來訪!”
袁鏞批衣起身,打開門,見張鏑與一士子候在外邊。大為喜悅,忙引進室內,喊人燒水泡茶。
張鏑為袁、康互做介紹,三人見禮畢,便在書房中分賓主坐下。
許久不見,自然談了些各人近況,張鏑又將下南洋之時略略講了一遍,接著又講到蒙召進京,特科考試頒賜進士的事情。
袁鏞沒想到僅僅半年不見,這位年輕人不僅做了那麽多驚心動魄的事情,而且已然成了新科進士。回想當時初見時,是在慶元府衙,這年輕人還隻是個尋常士子,麵對三位上官應答得體、侃侃而談,當時就覺得此人不一般,前途無量。後來這位年輕人又到他的書院,發表了一番宏論,令慶元士子爭相傳揚,那時他便又知道這位年輕人不僅有才華,更有大誌,堅定了自己與之結交之心。故而他不惜折節下訪,以平輩之禮敬之,原因無他,純粹是對少年俊傑的喜愛之情。
時隔半年,這一回,袁鏞再次刮目相看了,聽罷張鏑波瀾不驚的講完一段段堪稱傳奇的經曆,慨歎之餘,覺得自己果然沒有看錯。他在心中默默想道:或許國事還有可為吧,隻要朝廷重用這樣年少有為銳意進取的的年輕人,那麽大宋中興應當還有一分希望吧。
討論之間,自然要說到當前的局勢。袁鏞在書院之中,還不知道焦山大敗的消息,甫一聞之、大驚失色。痛心疾首道:“國如累卵,微賤之軀卻無一用,恨無尺地寸兵,可以資以殺敵!”
張鏑早已料到袁鏞的反應,開解道:“先生不必妄自菲薄,我等皆知先生乃慶元士林之望,若得先生一言倡議,可勝數千精兵!”說著取出一物,在書房桌案上展開,正是臨安揭下的榜文。
張鏑指著榜文中幾行字——“或率兵而至,則論其眾寡而照數授職;或潔身而來,則就其職掌而量材超擢。”轉向袁鏞說道:“朝廷求賢,但有一兵一卒可以抗敵者,有一言一策可以保國者,皆可應召。先生浙東人望,桃李半錢塘,何不登高一呼,令才智之士盡來匯聚,忠勇之徒共襄義舉?”
袁鏞擊掌道:“善!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我慶元文物之邦,天子潛邸,豈無二三忠義之人?某雖不才,願以三寸之舌,為君說客!”
張鏑大喜:“有先生此言,大事必成,鏑可安枕矣!”
袁鏞一片忠君愛國之心,臉色也因一腔熱血而激動的通紅。他常覺得自己苟活了四十餘年,常遺憾於自己在這多事之秋,卻隻能困守一隅之地,報國無門。隻覺得若有機會能一展報複,青史揚名,轟轟烈烈一場,縱然死了也比徒然的活著要強。現在,機會就在眼前了!
三人抵足而談,竟至夜深,漏下三鼓、燈燭再添,而渾不自覺。張鏑又向袁鏞建言,倡議勤王需有兩方麵重點,一方麵是聚起一幫熱血青年,另一方麵爭取慶元府官方支持也很重要,畢竟如能由知府趙孟傳豎起大旗更有大義名分,也可調動更多資源。袁鏞聽後,對此所見略同。